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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视域下的传统旅游文学

审美视域下的传统旅游文学

本文作者:王秀琳

历代诗文大家,都以能够遍访名山大川为人生一大乐事,留下的诗文歌赋难以计数。这些优秀的文学作品,成为我国旅游文化传承中不可多得的艺术瑰宝。

传统旅游文学对自然山水的审美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可谓“观山观水皆得妙”。唐初诗人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道出了登高遥望的自然之妙,意境的壮阔与辽远令人叫绝。而杜甫的“江山如有待,花柳自无私”则表达了旧地重游的故人温馨释然的心境之妙,在诗人笔下,江山、花柳均有情,像老朋友那样无私地等待他、对待他,这种感动越过千年依然令人动容。这些旅游文学作品,作为古代文人对自然山水和文化山水的审美结晶,作为旅游审美经验的总结,一直影响着后人的旅游审美趣味,启迪人们在旅游时应带着或者收获什么样的感受和心境。

心境之妙:闲静、和谐旅游是一种心灵的释放,“闲”是旅游中难得的心境,古代文人深谙此道,并在诗文中留下了心得。苏轼一生才情盖世,但命运多舛,一再地官场失意,被贬、被流放,黄州、惠州、儋州,一次比一次遥远,他自己用二十四个字概括为:“心如已灰之木,身似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要不是有他的精神世界里固有的旷达性格作支撑,很难想象苏轼的后半生会是怎样的凄凉。旷达使他获得了退隐以求超脱的心境,因此我们在他的《临皋闲题》中看到这样的道白:“临皋亭下八十数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被贬黄州的苏轼无官身轻,无名心静,闲做江山风月的主人,闲得有滋有味,甚至闲不思归,与更迭无常的人事沧桑相比,这其实也是一种拥有。

苏轼的闲,闲得旷达,有气概。而被苏轼称为“事业三朝之望,文章百世之师”的欧阳修的闲,则闲得怡然自得,兴味悠长。欧阳修还在朝中为官时就不时想象退居后的生活,他渴望的那种清闲是“行当买田清颍上,与子相伴把锄犁”,是“吾已买田清颍上,更欲临流作钓矶”。由于欧阳修对这种清闲而充满乐趣的生活向往强烈,因此他提前五年退休,真正享受了一把回归田园之乐,用他自己的话说真是“无穷兴味闲中得,强半光阴醉里销”。他自称为六一居士,所谓“六一”指的是一万卷书、一千卷金石遗文、一张琴、一局棋、一壶酒、一老翁,不难想象,晚年的欧阳修在颖州西湖湖畔耕种、垂钓、饮酒、赋诗、弹琴,多么优游自在。欧阳修在许多诗句中反复提到的“闲”字,正是这种生活图景的真实写照,如“老得闲来兴味长,问将何事送余光。春寒拥被三竿日,宴坐忘言一炷香”(《答枢密吴给事见寄》),“无用物中仍老病,太平时得作闲人。鸣琴酌酒留嘉客,引水栽花过一春”(《答判班孙待制见寄》),“虽美景良辰,固多于高会。而清风明月,幸属于闲人”(《西湖念语》)。

关于“闲”,在其他诗人的作品中也常常能见到,如:“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白居易:《与梦得沽酒闲饮且约后期》)与朋友闲来共饮,闲出了情谊,也闲出了诗篇。“高情乐闲放,寄迹山水中。”(崔恭:《和张相公太原山亭怀古诗》)闲时纵情山水,是古今不变的生活乐趣。“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王维:《青溪》)人闲心静如澹澹清流,此句充满了禅意。“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以楚国狂人自比的李白,向来停不下出游的脚步,当年谢灵运到访过的石镜峰虽然已经青苔密布,但被李白闲来窥探,必定又将成为其求仙访道的新起点。“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赵师秀《:约客》)深夜候客,无所事事,轻敲棋子,看灯花垂落,诗人之闲,闲得落寞而又温馨。“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李白:《山中问答》)诗人栖居在青葱苍翠的山中,如入仙境,略带神秘感的悠闲心境只有自己“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可见,在中国传统文学与文化中,“闲”是有着重要意义的生活追求和很高审美价值的生活状态。有人说,思想、文化、艺术是闲出来的,这话有一定的道理,最起码在中国古代旅游审美趣味中,“闲”不失为独特的一种。

人与自然景物的亲近和谐,也是传统旅游文学作品中常常表达的审美情感。物我和谐,天人合一,人与大自然相亲相近,将大自然视为朋友、视为知己。如杜甫《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中的“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共友于”,辛弃疾《鹧鸪天•博山寺作》中的“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在这些诗句中,松、竹、花、鸟都是诗人的挚友。

诗人对自然万物怀有亲近之情,不仅向笔下的形象诉说心声,表达情意,也会赋予自然景物以人的情感,人与自然相互衬托,情感更显真挚。如怀才见弃的李白,在心情孤苦寂寞之时,把明月、清影视为知己:“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下独酌》)诗人与明月、清影相邀对饮,虽然“月不解饮,影徒随身”更加突出了诗人的孤寂感,但“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又表达了诗人与月、影之间的情感之深、之融洽。这感情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朋友之谊,融入了诗人的灵魂,诗中的明月和清影也具备了多情浪漫的人格,随时随地陪伴诗人醉饮、欢歌、劲舞。诗中表现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令人拍案称奇,诗人与明月、清影之间的情感之深更令人感慨。

与李白《月下独酌》有同样美妙心境的,还有袁枚的《春日杂诗》:“明月有情还约我,夜来相见杏花梢。”将明月写成了多情而浪漫的好友,约请诗人夜里看花。苏轼在《点绛唇》中也写道:“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词中的清风、明月成了诗人的座上雅客,与诗人一道赏景、唱和,这种写法令人深深体味到了人与自然之间的温情与和谐。

写景之妙:虚实、衬托

古代旅游文学作品通过作者富有个性化的灵感捕捉,艺术地揭示了自然山水的神韵和文化内涵,并教会人们如何看景、写景、画景。

苏州拙政园的梧竹幽居位于水池的尽头,对山临水,后面的游廊广栽梧竹,这里的景色无需点化,便已经如诗如画,引人入胜。这里有一处楹联,其额为“月到风来”,上联是“爽借清风明借月”,下联是“动观流水静观山”。这一则楹联不仅描绘出了清波粼粼、假山磊磊的实景,还将清风、明月呼入其中,构成了虚实相济的高妙意境,让所有游者在观景的同时还体味到了更深的意蕴、更高的境界。经典的旅游文学作品是自然景色的点睛之笔,也是旅游文化最生动形象的体现。

古代旅游文学作品对山川景物的描写可谓细致入微,而且形成了高超的审美创作理论。比如写山,如何描摹山之高峻?郭熙在《林泉高致•山川训》中说“: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清代诗论家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也有言:“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草树写之。”清代程之鵕描写黄山就是以云为衬托,其《云外峰》云:“飘渺离奇峙碧空,浑疑云外复云中。杜鹃开向春光后,烧遍峰头万树红。”唐代孙鲂的《湖上望庐山》也是用了同样的笔法:“辍棹南湖首重回,笑青吟翠向崔嵬。天应不许人全见,长把云藏一半来。”

关于写山、画山,古代文论家、画论家还有许多对后人具有启发意义的理论,比如“春山如笑,夏山如怒,秋山如妆,冬山如睡”(恽寿平:《南田论画》)。人们甚至将一天内不同时间以及不同天气状态下观山的感觉都作了总结,如:“夜山低,晴山近,晓山高。”在古代诗人的作品中,不同情况下山的变化比比皆是:“几行红叶树,无数夕阳山”(王士禛),写的是黄昏时节的山“;高云疑在树,急雨欲无山”(陈沆《:燕支山消夏作》),写的是雨中的山;“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刘禹锡:《望洞庭》),写的是湖中的山等。而清代魏源所言的“恒山如行,岱山如坐,华山如立,嵩山如卧,唯有南岳独如飞”(《衡山吟》),至今仍然为人称是。

观景之妙:哲理、感悟

日月江河的沧桑变幻,花草树木的四时枯荣,无不蕴涵着人生道理。传统旅游文学作品中,常常借自然景物表现对人生、命运的思考,借以抒发感慨,阐明哲理。

苏轼的《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是一首家喻户晓的哲理诗,诗人借庐山的变化莫测表达了对纷繁复杂的人事的看法,至今还对人们正确判断是非具有指导意义。

朱熹的《观书有感(二首)》更是立意不凡,将深刻的哲理诉诸艺术形象,堪称融诗情理趣为一体的优秀哲理诗,富于启发而又历久常新。其一:“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半亩大的池塘像明镜一样,方塘之水澄澈清净,映照着来回闪动的天光云影。要问这池塘怎么这样清澈,原来有活水不断从源头流来啊!诗的寓意很深,以源头活水比喻学习要不断汲取新知识,才能有日新月异的进步。

王安石的《登飞来峰》也是一首富有哲理意义的纪游诗:“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作者作为当时的一个进步知识分子,怀着变革现实的雄心壮志,希望有一天能施展治国平天下的才能,所以他一登到山岭塔顶,就联想到鸡鸣日出时光明灿烂的奇景,通过对这种景物的憧憬表达了对自己前途的展望。

这样的哲理诗句还有很多,如:“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乐游原》)“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登鹳雀楼》)再如林升《题临安邸》中的“山外青山楼外楼”,苏轼《惠崇春江晚景》中的“春江水暖鸭先知”,杨万里《小池》中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陆游《游山西村》中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叶绍翁《游园不值》中的“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等。当旅游者观赏与诗歌描写的情景相近的景色时,不仅诗歌会为景观增色,其中的哲理意义更会让游客对各种人生境遇有深刻的感悟。这种情、景、诗、理相互影响、相互印证的旅游审美过程,从古至今一直是文化旅游追求的美好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