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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学亭意象审美分析

古代文学亭意象审美分析

一、造型之美

亭是一种有顶无墙、无门无窗、空间开敞、内外通透、形制灵巧别致、形象鲜明飘逸的建筑物。其自身形体的美被文人充分发掘出来,常被比附为君子傲视独立的形象,代表一种开放的姿态和敞亮的空间与胸怀,其意象也因造型上的特征而具有卓尔不群、飘逸灵动的美,生发出通透、轻灵、飘逸、超拔等审美蕴涵,

1.有亭翼然———飘逸之美

欧阳修在《醉翁亭记》中这样描绘:“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1](P357)欧阳修以“翼然”来形容亭的外部特征给人的整体印象,不仅贴切而且传神,因为中国的亭檐角斜出,灵动而丝毫不显呆滞,这种造型上的特征使它在外观上呈现一种翚飞多姿的美感,许多文人把它概括为飘逸之美。这种飘逸文人常借形象的事物以喻,如白居易《题西亭》“:何人兹造亭,华敞绰万余。四檐轩鸟翅,复屋罗蜘蛛。”[2](P455)以鸟的翅膀来形容亭的檐角,言其翘檐就如飞鸟展翼,亭整体的造型“如鸟斯革,如翚斯飞”[3],这种比喻不光形似而且神似。另外,还有人用弯月、弯弓等物来喻檐角,也十分形象。中国的亭由于造型上的特点,给人灵动而不滞重的感觉,因此亭虽然是作为静态意象出现于整体的布局中,却具有舒展活泛的动态美,这种动态的美是生命力的表现,按尼采的说法就是:“美是生命力的丰盈在对象上的投射。”[4](P10)亭的这种富有生命力的造型特征也是符合中国的美学规范与传统的,正如李泽厚等人所言:“即令是像建筑这样一种看来是静态的艺术,中国的艺术家也处处要使之静中有动,给它注入一种舒展开阔飞动的力量和气势,单纯的机械的静止,缺乏内在的生命的形象,不论在诗文、书画、建筑中,都被看作是艺术水平低劣的表现。”[5](P282)亭的造型特征同时赋予了亭意象以灵动的气质,而中国的山水意境大多讲究凝而不滞。亭在山水中,造型优美飘逸,打破了山水布局的呆板,给景观效果增色不少,这也与文人所要描写的山水园林的整体意境相契合。因此,亭意象在传统诗文中常作为一种营造山水之境的重要元素。另外,亭意象的这种兼具静态与动态的审美特征也使其成为一种调和的因素,借助亭的意象可以使作品中所造之境在动与静中达到某种平衡。如明代薛应旂《石秀亭赋》:“聚秀钟英,翼然有亭,檐阿翚飞,栋宇鸟惊。”[6](P695)亭作为静态的建筑,在诗句中却极具动感,这种美感效果是亭“檐阿翚飞”的特征所造成的。

2.空灵览翠———通透之美

亭四面迎风,玲珑剔透,空间显得开放通敞,可以周览风景而无碍,相对于宫室馆阁将人封闭起来,亭将人的视野引向宇宙自然,使人在获得了安憩的同时,可以观照外部宏大宽广的世界。陆游《巴东令廨白云亭》中说:“常倚曲栏贪看水,不安四壁怕遮山。”[7](P52)韩愈《诸亭》云“:莫教安四壁,面之看芙蓉。”[8](P850)坐在亭中观自然山水,因亭虚空四壁而不会遮挡视线,远近景物皆在眼前,加之亭多建高处,通透的亭成为观赏远山近水的绝佳平台,古人因此把亭赏景的功能发挥到极致,亭在诗文中也因此具有了高敞、空灵、通透的意象特征,宋梅尧臣在《览翠亭记》就具体描述了在亭中观览景物的畅快。另外,还有宋杨万里《晚登净远亭》:“簿书才了晚衙催,且上高亭眼暂开。野鸭成群忽惊起,定知城背有船来。”[9](卷七十二)言公务冗繁无趣,登高亭开倦眼,因亭的通透而使目光去除一切遮蔽,远处生鲜活泼的景象尽收眼底,内心也因此变得开敞阔大;唐鲍君徽《东亭茶宴》:“闲朝向晓出帘栊,茗宴东亭四望通。远眺城池山色里,俯聆弦管水声中。”[8](P35)亭因通透而可以极目四望,远眺四周的城池山色而不受限制。明李东阳《南山草亭记》载:“邑人陈君德修居东北隅,尝诛茅构亭适际山半以周览宇宙,流观江湖,凭几据榻,则目迴颈,间有舟车杖履旬日之所不能至,盖兹山之尤胜者也。”[10](卷三十一)在亭中而可“周览宇宙”,放目四顾,可以看到“舟车杖履旬日之所不能至”的风景,也是因亭的通透之故。又如唐刘禹锡《洗心亭记》:“余始以是亭环视无不适,始适乎目而方寸为清,故名洗心。”[11](P84)亭因适乎目而适于心,目无阻拦而心中豁然清爽,亭的空灵能让人的心洗尽覆在其上的杂尘,这就不仅仅停留在观赏的层面上了,而是由目转心,亭的通透之美感染了诗人,使壅塞的内心变得透亮。“宽敞的视域是自由的象征”[12](P165),文人乐于在亭中观览,源自内心对自由的渴望和去蔽的追求。

3.亭亭玉立———挺拔之美

亭由柱子支撑,虽然小巧,却显得俊雅挺拔,张孝祥在《一览亭》中有句:“城中十万户,亭脚五千丈,小退雁鹜行,却立云雨上。”[13](P42)亭的挺拔其实一定程度上也是由于其对墙壁的虚化处理,去除了臃肿的效果,在视觉上显得更为出挑。另外,亭不是像楼阁靠自身建筑体的高度来达到雄伟高耸的效果,它是借助于山势或高台的顶托高出平地,显现出一种挺拔的姿态。唐沈亚之《题候仙亭》:“新创仙亭覆石坛,雕梁峻宇入云端。”[8](P1244)描述了亭在石台上挺立的姿态,给人一种峭拔脱俗的感觉;元代何中在诗中说:“苍壁孤亭立,彫年独上时。”[14](卷三)这是描写亭挺立在绝壁之上的样子。另外,亭在水边借助倒影的效果,加上堤岸的较高地势,也会显得秀丽挺拔,明刘钰《扶桑亭》曰:“虚亭立水面,问树乃称奇。”[15](卷五十三)亭立于水面和岸边的树相互映衬,成为一道显豁的风景。亭的挺拔也常常秀出于四周林木,加上周围景致有意烘托,常会形成一种诗意颇浓的场景“:四柱茆亭立晚汀,花红草绿山水静。”[16](卷二百二十四)古人也常借亭的这种孑然挺立的形象来比附卓尔不群、傲兀狂放的狷士,这种比附将亭的形象与君子高风亮节的人格风范结合起来,使亭的造型之美被提升到道德人生的境界,这也是中国传统审美观念的表现之一。

二、质感与色彩美

在对自然山水或园林景物的欣赏过程中,色彩显得十分重要。俄国艺术理论家康定斯基曾说:“色彩本身便能构成一种足以表达情绪的要素语言,如同音乐的音节直接诉诸心灵一样。”[17](P33)景观色彩之悦目不仅在于色彩的丰富,还在于其搭配的和谐。亭是重要的点景建筑,其本身就成为人们审美观照的对象,它的色彩效果直接影响到整体景观的面貌,如果亭的色彩处理得当,会给整个山水布局平添一份风姿与韵味。亭的质感是指亭的建造所用的材质所显现出来的不同的视觉效果。亭的材质分为许多种,建造出来的有茅亭、竹亭、木亭、石亭,甚至还有铜亭,当然,有许多亭是由不同的材料混合而建成的,材质的不同会使亭的肌理、纹路、色泽等显现出差异,给人不同的质感,这种质感的差异在近观亭的时候会得到充分的体现。质料的特征有时会被油漆、苔藓等覆盖,但质感毫无疑问是亭的重要审美因素,质感的美与色彩美的联想比较紧密,都是诉诸于视觉,因此在这里可以作为一个方面来分析。在整体景观布局中,对亭的色彩质感的处理一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凸显,使亭的形象在环境背景中突出出来,成为观景的焦点和亮点。明代史铿《西村集》中诗句:“红泥亭子开中央,朱阑碧甃周为防。”[18](卷二)亭的色彩鲜艳,相对于周边山水木石极为醒目。但也有的亭子虽然色彩艳丽,由于与周边环境的色彩搭配处理得较好,显得鲜妍可爱,就如诗句“霜叶艳亭幽相宜”[19](卷十四),红白相间,更见自然造化与人的匠心两相对照时所体现的契合。再来看毛滂的词句:“绿水小河亭,朱阑碧甃,江月娟娟上高柳。”[20](卷十五)河亭的色彩与江月、河水、柳树等物形成了一幅明丽的画面。另外还有唐代岑参诗句:“柳嚲莺娇花复殷,红亭绿酒送君还。”[8](P476)李白的诗句:“红泥亭子赤阑干,碧流环转青锦湍。”[21](卷二十七)孙逖的诗句:“公府西岩下,红亭间白云。”[8](P275)清代曹尔堪的词句:“杏花村渚倚红亭,远山平仲绿幽径。”[22](卷八)这些诗词都把色彩艳丽的亭与周边的景物对照,在色彩的铺排与搭配中体现诗人对色彩与景观审美的理解,传达出一种诗意。亭的色彩的另一种处理方式是使其融入到环境当中,在色彩上毫不张扬,力求与周围景观保持一致,唐梁肃在《李晋陵茅亭记》中记述道:“思所以端已崇俭,乃作茅亭于正寝之北偏,功甚易,制甚朴。”[23](P4353)明程羽文在《清闲供》中提出“亭欲朴”的见解,提倡用没有经过修饰雕琢的原始材料造亭,垒石为柱,刳竹为瓦,使其与周围的山岩、竹林在质感、色彩上保持和谐,从而富有田园野趣。白居易在《自题小草亭》中描述道:“新结一茅茨,规模俭且卑。土阶全垒块,山木半留皮。”[2](P736)简洁朴素到极点,从中体现出文人返璞求真的审美情趣。从文化心理上看,文人的隐逸情结、江湖意识和对自然物的亲近感,以及对“天然去雕饰”的审美追求,都为“亭欲朴”的审美观点提供了某种前理解的心理结构;从视觉效果上看,亭的色彩与质感保持一种素朴的方式容易贴近周边自然,不会刺激人的视觉感官,从而有利于放松精神,符合休闲文化的旨趣。唐诗人常建在诗句中说:“茅亭宿花影,药院滋苔纹。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8](P333)隐隐有道家的出世之意,如果亭的色彩过于富丽,那么其中的意韵和风姿就会折损许多。很多文人认为质朴而不张扬更加符合他们的审美愿望和品性,就如唐权德舆在《浔阳竹亭记》中所议论的:“故因数仞之丘,伐竹为亭,其高出于林表,可用远望,工不过凿户牖,费不过剪茅茨,以俭为饰,以静为师,辰之良景之美必作于是。凭南轩而望,沖然不知锦帐粉闱之贵于此亭也。”[24(]卷一百二十)作者认为锦帐粉闱的富贵之色并不适于景,也不适于心,以竹和茅草作材料,不假修饰方显本真,才是文人所向往的境界。这与文人返朴归真的审美文化心理有关,也与文人对于天人哲学的理解相关联。

三、景观与意境之美

亭是点景建筑,多处与山水林泉的自然环境之中,亭的景观布局是不拘一格的,或伫立在山岗之上,或隐藏在花木之间,或漂浮于水池之畔,“虽由人作,宛自天开”[25](P168),和周围的环境互为衬托,相映成趣,处处成景。亭使得景色的层次更为丰富,增加我们在观察景物时的纵深感。从观景的角度出发,亭与周围的自然形成一种特有的空间关系,山巅高远,水畔开阔,林际幽深,各具空间的张力与美。比如有诗句曰:“高高亭子郡城西,直上千尺与云齐。盘崖缘壁试攀跻,群山向下飞鸟低。”[8](P469)描写了亭处山崖之高“;林下路,水边亭,凉吹水曲散余酲。”[26](卷三)描绘了水边亭的清新之美;“园中风物水中亭,消得两娉婷。”[27](卷二十九)写的是亭在水中与园林其它景致相互依托,显示出其美妙的风姿;张耒《秋日登海州乘槎亭》:“海上西风八月凉,乘槎亭外水茫茫。”[28](P381)则是描写亭在海边的景致,以亭之小,衬沧海之辽阔无边;“牡丹亭榭花如绣,巧对红儿瘦初开。”[29](卷八)描绘了亭在花木映衬之下的艳丽风姿,此外,亭常常孤立于自然山水之中,也别有一番景致:“宿雨南江涨,波涛乱远峰。孤亭凌喷薄,万景逼舂容。”[30](P1004)在景观画面中,亭与亭之间的巧妙布置可以产生相互呼应的效果:“一径义分三亭,鼎峙小园。”[31](卷二十四)园中三亭之间形成了巧妙的空间关系,在整个画面中体现了一种美感,唐代白居易在《冷泉亭记》中也有类似的表述:“五亭相望,如指之列,佳境殚矣,虽有敏心巧目,复何加耶?”[2](P944)亭与亭之间隔山相望,本身已构成一景,给自然山水平添了许多情趣,虽是人工布置,却似天意安排,使作者不得不感叹其中的万般精妙。亭的意象在作品所描绘的景观画面中的地位和作用也是值得探讨的话题。亭本身处在自然环境之中,与周边的花、树、山、水、竹、石构成景观,形成一种整体的景观意象,而亭往往成为一个环境空间中视线的集中点或放射点,常在意象群落中处于突出的位置,成为整体景观中的点睛之笔,亭本身就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致,比如曹丕《于明津作诗》“遥遥山上亭,皎皎云间星”[32](P402),就把亭与天上的星相对而谈,亭在这里虽远且小,形象却十分显豁,给山水增添了许多亮色。再看李白的诗:“船下广陵去,月明征虏亭。山花如绣颊,江火似流萤。”[33](P1010)诗人在船中观岸边景色,亭在明月的光照下显出别样的情致;又如诗句“江面峰头巧著亭,澄波玉宇两争清”[34](卷二),在峰头的突出位置安亭,似乎在澄波与玉宇之间形成了一种联结的点,在水与天的背景上处于一个极为醒目且突出的位置,也就等于给整体的景观做了一个“眼”,正是这些细微精巧之处使得整个画面鲜活起来。因此,如果说自然山水是一幅幅画卷,那么亭就如一枚枚小巧玲珑的篆刻图章,恰到好处地印在画卷的一角。明代计成在《园冶》中说“:安亭得景,莳花笑以春风。”[25](P183)讲的就是亭的点景作用,徐链在《浚渠亭记》中也有一段描述:“斯亭之作,山增其辉,水益其媚,信有徵乎?”[35](卷一百三十)亭可以使山水增色,也就说明亭的意象在诗文所描绘的景观中往往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古人常把亭放在整体的景观中来审视,由于中国的美学传统讲求和谐,因而亭更多的还是体现与周边景观的和谐之美,比如有词句曰:“江山如画,无限野草闲花,旗亭小桥景最佳。”[36](卷五)在江山画面中,自然界的野草、闲花与人文建筑旗亭与小桥构成一幅和谐的画面,给人以美的感受。亭在这里作为意象群落的一个构成元素,所承担的角色功能只是融入画面,为整体的造境服务,这样才能体现景观的和谐,形成优美的意境。古代文人用亭意象在作品中构成景观画面,意在表达一种心境,通过包括亭在内的意象群体来呈现出心灵妙运的万千气象,达到意境的审美层次。关于意境,宗白华先生曾有过一段精彩的表述:“艺术家以心灵映射万象,代山川而立言,他所表现的是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成就一个鸢飞鱼跃、活泼玲珑、渊然而深的灵境;这灵境就是构成艺术之所以为艺术的‘意境’。”[37](P151)联系古人所说的“境生于象外”,因此“意境”可以理解为起于“象”而超出“象”之外的审美境界,“意境”应于“象外”来体会,然而又不能脱离“象”,这就是中国古代高度灵活而玄妙的艺术辩证法。如前所述,亭在周边环境中具有极强的适应性,与周围其它景致构成一种景观之美,而这种美只是一种显像的美,如果把这种审美更进一步融入到深层次的审美文化经验和对生命的深刻体验中去,就能超出这种显像而体会到一种更为深入的意境之美,这是一种真正的诗意审美。亭意象在中国古代文学中被文人反复描写,成为文人表达审美理想、造境抒情的一种手段和寄托,具有丰富的美学意蕴,是我国审美文化的重要矿藏,需要我们进一步从深度和广度上探寻其审美蕴含,挖掘其背后所潜藏的文化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