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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随证治疗用药模式探讨

中医随证治疗用药模式探讨

何谓“随证治疗”

“观其脉证”和“随证治疗”之“证”是“證”的简化字,是病人将自己感觉到的身体不适告诉医生,即今天“症状”之“症”。脉象有医生切按所得,是客观体征的代表,“脉证”并举,反映仲景对临床资料的收集既强调主观症状,亦重视客观体征。“随证治疗”之“证”又包含“脉”。“证”即证据,“证”是包括症状、体征在内的一切证据,是处方用药治疗的依据。用作方药应用的证据最多的是病人的临床症状。“太阳病,头痛,发热,汗出,恶风,桂枝汤主之。”(13)“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35)同样是太阳病,因具体症状的不同,而分别使用桂枝汤和麻黄汤治疗。除了症状(包括体征),还有体质也是证据,如尊荣人,骨肉肌肤盛,多用黄芪治疗,因为肥胖之人水多,腠理疏松汗出,而黄芪利水且止汗;“假令瘦人脐下有悸,吐涎沫而癫眩,此水也,五苓散主之”(31)。一是脐下悸多见于瘦人,二是瘦人脐下悸是水,用五苓散治疗。人体的胖瘦是选择不同方药治疗的依据之一。“少阴病,始得之,反发热,脉沉者,麻黄细辛附子汤主之。”(301)“少阴病,得之二三日,麻黄附子甘草汤微发汗。”(302)对照这两条原文,都是少阴兼表证,都有发热、脉沉的临床表现,都用麻黄附子治疗,前者配用细辛是因为“始得之”,而后者配伍甘草是因为“得之二三日”,所以这里就是根据病程的长短而决定不同的用药,病程成了处方用药的依据。“伤寒表不解,心下有水气,干呕,发热而咳,或渴,或利,或噎,或小便不利、少腹满,或喘者,小青龙汤主之。”(40)“伤寒表不解,心下有水气”是对恶寒发热、咳喘、干呕等症状的补充或概括,也是方药应用的证据。但我们要清楚,病机在“随证治之”的用药模式中虽然是证据,但仅仅是证据之一,而不是完全证据,也不是唯一证据。而且,仲景用药时,最终还是要落实到具体的临床症状上,咳、渴、利、噎、小便不利、少腹满以及喘,都是“心下有水气”的具体体现,“若渴,去半夏,加栝楼根三两;若微利,去麻黄,加荛花,如一鸡子,熬令赤色;若噎者,去麻黄,加附子一枚,炮;若小便不利,少腹满者,去麻黄,加茯苓四两;若喘,去麻黄,加杏仁半升,去皮尖”。症状、体征是证据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不是全部。证据,除了症状、体征外,还有病人的病史、病变产生的原因、治疗的过程、已经用过的治疗方药、用药后的反应以及病人的体质等。所以,随证治疗就是凭证而治,是根据病人症状等表现进行治疗。随证治疗模式,即是针对病人的症状、体质等“证据”,直接使用特定方药的治疗方式。

随证治疗的过程

随证治疗模式的第一步是辨识脉证,即仲景所谓的“平脉辨证”。“平”者“辨”也,“平脉辨证”即是辨识脉象、症状等临床证据。“未持脉时,病人叉手自冒心。师因教试令咳,而不咳者,此必两耳聋无闻也。所以然者,以重发汗,虚故如此……”(75)医生叫病人咳嗽,而患者不咳嗽,说明病人没能听到问话。在病人没有说明自己耳聋的情况下,医生通过问话,来辨认病人的耳聋症状。医生望而知其“病人叉手自冒心”,“教试令咳”(问诊),病人“不咳”(闻诊),然后切诊“持脉”。叉手自冒心等症状体征以及“重发汗”的治疗过程都是治疗的证据。“平脉辨证”就是通过望问闻切诸手段,寻找和辨认证据。随证治疗模式的第二步,即进入治疗阶段。在识别病人的症状、体征等证据的基础上,给予相应的方药治疗。“发汗过多,其人叉手自冒心,心下悸,欲得按者,桂枝甘草汤主之。”(64)随着“发汗过多”“心下悸”“叉手自冒心”等证据的辨认,直接引出桂枝甘草汤的治疗。随证治疗这种用药模式,就是根据病人特定的症状、体征等临床征象,选用对应的方药治疗,“合是证用是方”“有是证用是药”,是一种直接、简捷的用方用药方式。其中没有过多地谈论症状的病因、病机及治疗的原则、方法,也不需要用严格的逻辑去推理证明。而辨证论治强调的是辨别辨认病因病机,紧紧围绕病机进行治疗。随证治疗与辨证论治是两种不同的中药应用模式。

随证治疗的核心是方证对应

随证治疗是根据症状等具体证据直接导出具体的方药。“方以证立”,方药与脉证之间具有密切的对应关系。由于方与证两者之间的对应关系,所以仲景直接用方药来命名证,即“证以方名”。《伤寒论》《金匮要略》中多处出现“桂枝证”“柴胡证”“柴胡汤证”“柴胡汤病证”等文字。“伤寒五六日,呕而发热者,柴胡汤证具,而以他药下之,柴胡证仍在者,复与柴胡汤……”(149)“柴胡证仍在者,复与柴胡汤”,追求的是方药与证之间的对应。所用方药与病人证的对应,是随证治疗模式的核心内容。仲景在通脉四逆汤证下自注“病皆与方相应者,乃服之”,强调的就是所用方药必须与疾病的证完全对应。药物及方剂都有明确的应用根据即指征。“但见一证便是,不必悉具。”在具体的疾病辨治中,证据或者是一个,或者是几个。方剂可以有一味药组成的单味方,也可以是有几味药组成的复方。一味药可以治疗几个证,也可以几味药治疗一个证。

随证治之是经典的用药模式

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五十二病方》是我国最古的方书,虽然文字缺失较多,但仍可看出,其五十二病下,有的一病一治,有的一病多治,在具体的病证下,列出治疗的方药。如疽病方:“治白蔹、黄芪、芍药、桂、姜、椒、茱萸,凡七物。骨疽倍白蔹,肉疽倍黄芪,肾疽倍芍药。”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不少医方后面注明“已验”“尝试”“令”(灵验的意思),说明通过临床实践,这些方药的有效性已经得到验证,是被证明了的治疗该病证的有效方药。全书记载的是治疗的病证与有效方药之间的对应关系。这种方药与病证之间的对应关系一经确立,就可指导医生的临床运用。这种根据已经明确的方证关系,以某方药物治疗对应的临床病证的方式,就是随证治疗模式。《内经》中“十三方”也有相似的记载,如:“有病身热解堕,汗出如浴,恶风少气,此为何病?岐伯曰:病名酒风。帝曰:治之奈何?岐伯曰:以泽泻、术各十分,麋衔五分,合以三指撮为后饭。”“有病心腹满,旦食则不能暮食,此为何病?岐伯对曰:名为鼓胀。帝曰:治之奈何?岐伯曰:治之以鸡矢醴,一剂知,二剂已。”所用药物与临床表现相对应,只是有些处方还未有相应的名称。医圣张仲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并平脉辨证”,搜集和积累了大量的方证,形成了比较完整的随证治疗体系。张仲景的《伤寒论》《金匮要略》中的方证是张仲景及其前人长期医疗经验的结晶,是临床随证治疗的最好范例,病证与方药之间具有很好的对应关系,有是证用是方,用是方必有效。《千金方》《和剂局方》《寿世保元》等历代医书也基本上延用了随证治疗的用药模式,只是其中所用的方药与“脉证”之间的关系已没有《伤寒论》《金匮要略》那样紧密。

随证治疗用药模式的不同层次

《伤寒论》《金匮要略》是随证治疗的典范,对《伤寒论》《金匮要略》两书方证内容掌握的程度不同,其随证治疗的水平也不一样,治疗的病证范围及临床疗效也有很大的差异。随证治疗的运用大致有如下几个层次及境界。

第一层次,知道常用方的典型方证。如,能记诵“太阳中风,阳浮而阴弱,阳浮者,热自发,阴弱者,汗自出,啬啬恶寒,淅淅恶风,翕翕发热,鼻鸣干呕者,桂枝汤主之”(12)等条文内容,所以临床上见到恶风寒,发热,汗出,脉浮缓(弱)的病人,能想到用桂枝汤治疗。对桂枝汤的运用局限于典型的中风表虚证。

第二层次,在掌握典型方证内容的基础上,记住方药的加减与症状变化之间的关系。如能记诵“太阳病,项背强几几,反汗出恶风者,桂枝加葛根汤主之”(14)“太阳病,下之微喘者,表未解故也,桂枝加厚朴杏子汤主之”(43)等条文,所以临床能根据所见症状的具体情况,对桂枝汤进行适当的药物加减,可以用以外感病的咳喘或项背拘紧的治疗。

第三层次,能记诵不典型的方证,知常达变。“太阳病,头痛,发热,汗出,恶风,桂枝汤主之”(13);“伤寒发汗已解。半日许复烦,脉浮数者,可更发汗,宜桂枝汤”(57);“服桂枝汤,大汗出,脉洪大者,与桂枝汤”(25);“太阳病,外证未解,脉浮弱者,当以汗解,宜桂枝汤”(42);“病人藏无他病,时发热,自汗出而不愈者……宜桂枝汤”(54);“病常自汗出者……宜桂枝汤”(53);“太阳病,下之后,其气上冲者,可与桂枝汤……”(15)。对照13、57、25条方证,桂枝汤治疗发热、汗出、恶风、脉浮数或脉洪大这种非典型的中风表虚证;而对照53、54、15条方证,临床用桂枝汤治疗阵发性烘热上冲、脸部潮红而汗出的更年期综合征。桂枝汤的应用超出了外感病的范围。

第四层次,全面掌握仲景方证,将方剂的应用进一步扩大。“太阴病,脉浮者,可发汗,宜桂枝汤”(276);“太阴中风,四肢烦疼,阳微阴涩而长者,为欲愈”(274);“本太阳病,医反下之,因尔腹满时痛者,属太阴也,桂枝加芍药汤主之……”(279)。如果能掌握这些方证,就会用桂枝汤治疗以疼痛为主要表现的脾虚寒病证。如果能记住《妇人妊娠病脉证并治篇》第一条原文,临床见到妊娠恶阻,还有想到用桂枝汤治疗的可能。

第五层次,不但明晓方与证的关系,对方与方、证与证、药与证之间的关系也了然于胸。对药物的绝对量、相对量(用量比例),炮制、剂型等都有所考量,能体会仲景方证以外的原文的深意。如同样是桂枝、芍药、生姜、甘草、大枣五味药,只因为桂枝绝对量和相对量的变化,治疗的病证就不一样。治疗气从少腹上冲心胸时桂枝须重用(桂枝加桂汤),治疗腹满时痛时重用的不是桂枝而是芍药(桂枝加芍药汤)。仲景所用的桂枝与现代所用桂树之细小嫩枝有所不同,实际上兼有肉桂的作用,所以可针对不同的病证,使用桂之不同药用部位。在治疗外感病时可单纯用桂枝,在治疗腹痛时,除用桂枝外,还可适当加用肉桂,甚至直接换成肉桂。

在仲景方证中,桂枝或芍药都能治疗小便不利的病证,如五苓散证、真武汤证。桂枝、芍药都有利尿作用,两药合用治疗小便不利,完全符合常理。但是,通过反复学习比对,发现仲景虽然经常桂枝与芍药一起用,如桂枝汤、桂枝汤类方、小建中汤、黄芪建中汤、桂枝茯苓丸等,但唯独在治疗小便不利时,两药绝不在一起用。而能体悟到这些真谛的医生,自然在临床上不会将桂枝和芍药同用来治疗小便不利。

对张仲景方证内容掌握的程度,直接决定随证治疗模式的应用机会及疗效。要想全面掌握仲景方证,尤其是进入最高层次,需要经过一个非常艰苦的修炼过程。任何人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一步登天。必须下大力气,下苦功。背诵原文及记忆方药是基本功,从熟读背诵开始,不断学习,不断实践,不断体悟,才有可能登堂入室,进入“一览众山小”的最高境界。在学习、实践、再学习、再实践的过程中,不断提高随证治疗的用药水平,著名中医学家岳美中要求“对重要经典定期温习,像《伤寒》《金匮》,每年一般都系统温习一遍”,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对《伤寒论》《金匮要略》的方证、药证内容的掌握水平都能达到第五层次,那临床治疗疾病就能游刃有余,左右逢源,就不愁“无方可用”。但令人遗憾的是,直正能达到最高境界的人太少,绝大部分医生的水平还处于第一、第二层次,所以“随证治疗”模式的应用境况很不理想。(本文作者:赵鸣芳 单位:南京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