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期刊网 精选范文 村里那些事范文

村里那些事精选(九篇)

第1篇:村里那些事范文

离格 依玛村不远有一条公路,属于那种简易公路,路况不算好,经过那里的车辆经常发生事故。有一次,一辆装载着食用罐头的货车在那里翻进了沟里,一车 罐头滚落一地。司机受了伤,拦了一辆顺道车去了医院,那些货物无人看管。格依玛村的村民见了,就将那些罐头偷偷地运回家,一连好几天,家家户户都有罐头 吃。这件事给了格依玛村民以启发,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完全可以靠路吃路了。所以,他们经常到那条公路上转悠,希望再有运载食物的车辆在那里 出事,他们好乘机有所收获。

但车 祸毕竟不会经常发生,眼瞧着一些运载食物的车辆来了又去,他们一无所获,这让他们很不甘心。于是,他们想到一个主意,晚上,趁公路上没人的时 候,他们就拿上工具,将公路的路面挖得坑坑洼洼。这样一来,车子在那里出事故几率就多起来。即使车子在那里不出事故,但因路况太差,所有车子行进速度都会 大大减缓,村民们会跟在车后,趁司机不注意,偷偷地从车斗里拿走一些他们需要的东西。

这件事在渐渐演 变,起初,他们只是偷拿一些食物,后来,其它货物他们也拿,拿了好送到市场上去卖钱。再发展下去,他们就不是偷偷地 拿,而是明目张胆地抢了。一时间,格依玛旁边的那条简易公路成了最不安全的路段,警察局每个月都会接到好几起关于 车上货物被抢的报案。 警局出动警力破案,他们在现场抓住了两个正在抢货的格依玛村民,给这两个村民量刑。

但这样做并没有威 慑住其他村民,反而让村民们学会了作案时更加隐蔽更加机警,他们的作案开始有组织并有序起来, 有专人负责望风预警,抢到货物后就拿回家藏起来,或者更换货物的包装,让前来搜查的警察找不到物证。当地政府也想了很多办法,想让格依玛村民放弃哄抢货物 的不道德和非法行为,引导他们走上正途。无奈,格依玛村民已经从哄抢货物中尝到了甜头,他们习惯了这种不劳而获的生活方式。所以哄抢货物的事在格依玛村附 近屡屡发生。

那年 冬天,因为从格依玛经过经常丢失货物,所以,许多货车司机选择绕道行驶避开格依玛路段,这样一来,格依玛村民好几天没有收获。这一天,终于有一 辆货车从那里经过,车上装的是一袋袋磷酸酯淀粉,是一种工业用淀粉。格依玛村人都没有什么文化,在他们看来,淀粉就是粮食,可以制作成各种各样好吃的食 物。当下,大家就一拥而上,抢走了二十多袋磷酸酯淀粉。

司机 是个小伙子,见有人抢了他的货,便停下车,跟在抢货人的身后往格依玛村追。这样一来,反而给了其他格依玛村人机会,他们不慌不忙地将无人看管的 车上所有淀粉搬了个空。小伙子追进村子,就请求村民将他的货还给他,格依玛村人哪会将到手的粮食轻易地交出来,他们都不承认拿了他的东西,并采取了应对措 施。小伙子百般恳求都没有用,他只得告诉村民们,那些磷酸酯淀粉不是普通的食用淀粉,而是工业淀粉,有毒。吃了会死人,他 们拿去了也没有 用。小伙子说的是实话。但格依玛村人都不相信,因为这种磷酸酯淀粉无论是从色泽还是手感上,都与他们平时吃的食用淀粉毫无区别。

小伙 子见村民们不信,吓得不知所措。他本来想去警局报案,但是,他又担心,他一离开,真有人将那些淀粉做成食品吃了,那时候会闹出人命。虽说闹出人 命他也没有责任,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去送死呀!他只得一家家地登门去说明情况,甚至向村民们下跪,请求他们:“那些淀粉你们不交 给我都无所谓,大不了我受一点损失,但我求求你们,千万别吃那些淀粉,那样是会死人的。”

小伙 子的执著,让村民们对他的话由不相信到将信将疑,有人就将那种淀粉拿来喂鸡,以检验小伙子所说的话是真是假,结果,吃了这种淀粉的鸡不一会儿就 死掉了。这一下,村民们惊骇了,继而是深深的感动。他们抢了小伙子的货,小伙子理应怨恨他们,即使他们吃了那种淀粉被毒死,也是罪有应得。可小伙子为拯救 他们的生命不惜给他们下跪来请求他们别吃这些淀粉。这样的爱心,这样的善良,这样的胸襟,让他们羞愧难当,感动不已。

第2篇:村里那些事范文

中组部去年公布的数据显示,自2008年全面启动选聘大学生到村任职工作以来,各地共选聘15.9万名大学生村官,加上此前部分省区市自行选聘的,目前共有20万名大学生村官在新农村建设一线工作。其中进入村“两委”班子的占24.1%,担任村党支部和村委会负责人的占12.3%,5916人独立创业,13611人合作创业。

曾有网友在国内某知名网络社区发帖质疑“大学生当村官有多少在暗箱操作”,内容直指一部分大学生村官“父辈不是富甲一村,便是身兼一长”。而记者日前在江苏农村采访时发现,有这样一批大学生村官,他们没有“深厚的”家庭背景,没有实力强劲的父辈,却凭借“踏实肯干、能吃苦”的作风把事业干得风风火火,走上了村支书、副镇长等领导岗位。

大学生村官之所以能“升官”,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独到的“农村处事之道”。

为村民办些实事,

哪怕是“通管道”

有时候,具体到某户村民家的某件事儿上,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也能改变大学生村官在村民心目中的印象。

刚一走进社区服务中心的大门,宿迁市沭城镇叶庄村村民老李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物业的小伙子”。他放下手中正要办理的手续,直奔那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小伙子,“今天又是你值班啊?怎么样,忙不忙?”

就在一星期前的周六,这个小伙子还提着一支大号的马桶吸子和一套管道疏通工具到他家干过活儿。“又脏又臭的,小伙子人不错,不嫌弃。”老李忙不迭地向身边的社区工作人员推荐这个小伙子,以期“领导”能给他的工作加些分,“服务态度特别好,我家那天全靠他。”

“任镇长,有个件要你看一下。”有人给小伙子递上一份文件,小伙子抱歉地冲老李笑笑。这回老李傻眼了,眼前这个身穿工作服、皮肤黝黑、操着外地口音的小伙子难道是“镇长”?

在这个拥有2.6万常住人口的苏北村庄,大多数村民都像老李一样,很少见到村支书,甚至有人根本连村支书、村长、村会计的名字都叫不全。但很有可能有一天,村民中有人会发现,原来自己曾经享受过的通管道、收垃圾之类的上门服务,就是由沭城镇副镇长、叶庄村村党支部副书记、美好家园社区党支部书记任杰亲自提供。

任杰,贵州遵义人,2007年到叶庄村担任大学生村官。工作3年多来,他几乎每天都在村里待着。这也是他给每一名后来的大学生村官的忠告,“不要以为你不在村里,村民们会不知道。你能给村民办多少事儿,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你在村里待多少时间。”

只是几件“很小的事情”,就让东台市梁垛镇梁南村的大学生村官王袁,从原本村民心目中“普通话很标准的”大学生,变成了“能办事的”村官。如今,他的头衔是东台市港镇副镇长。

与任杰一样,王袁也不是苏北本地人。在没有任何人脉关系、家庭背景的情况下,他又是凭借什么走上领导岗位的呢?答案依旧是“为村民办些实事”。

这个从小在城市优越环境下长大的苏南小伙子,最常干的事儿就是到村民家里“蹭吃”、“蹭住”,村民关心什么他就去学什么,村民家里农忙缺人手他就去当小工帮个忙。

有户村民的儿子到南京打工,失去联系大半年了,是王袁通过手机号、QQ号等线索联系到南京当地派出所,最后在南京某居民小区找到了人;有个老汉的孙子得了白血病,缺钱医治,是王袁找到了北京某基金会,申请到3万元救助金,“他们需要的并不是会说普通话的村官,而是真正能够帮助他们的村官。”

勿以“琐碎”而不为,

老村支书看在眼里

经常有大学生村官向记者抱怨,村领导不重视自己,村民不信任自己,自己做的最多的事儿就是在办公室里打字、写文件、做录入。

实际上,那些目前看来“混得不错”的大学生村官也都是从琐碎的小事儿开始做起的,很少有人一进村子就受到领导重视被委以重任。在类似或者相同的环境下,为什么有些人就能抓住机遇向前走,而有些人却只能抱怨着原地踏步?

一次简单的、没有技术含量可言的农家书屋图书书目录入工作,改变了兴化市临城镇十里村大学生村官王永明在村支书王永生心目中的印象。如今的王永明,已经是宣扬村的村党支部书记了。

那天晚上7时许,王永生去村部拿些材料,见到了正在那里埋头抄写图书信息的“小村官”。这原本不是王永明的分内事儿,他只是见到办公室主任“抄得太慢”,帮个忙而已,没想到这一帮就把自己的一顿晚餐也搭了进去。

“还没回啊?”王永生站在全情投入的“小村官”身后打了声招呼,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取走材料,啥也没说,倒了杯水给“小村官”,转身就走了。他平时话不多,很少主动跟王永明讨论什么事儿,这一次也不例外,他什么也没多问,权当这是小王的分内事儿。

如果换做其他人,也许心里会受不了,自己辛辛苦苦帮别人做了那么多枯燥乏味的工作,领导还见不着好。有人可能会放下工作出门吃饭,也有人可能心中忿忿打道回府,还有些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的人,或许就此对大学生村官这份职业失去信心。

可王永明还是“傻傻地”在那儿抄书目,“反正就这点事儿,一下子做完就好了。”

半小时后,平时看上去有些严肃、对人有些冷淡的王永生打来电话,邀请王永明去自己家吃晚饭。那天以后,村里的一些“大项目”、“实事工程”陆续被交到了“小村官”手里。

“我们村的小王可是兴化大学生村官团总支的书记,45个村官里的小队长。”王永生很少当面表扬“小村官”,背地里却总是在人前夸赞他。

采访中,记者发现,给村支书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大学生村官事迹,并非都是那些宏大的工程项目,而是一些琐碎的小事。

“他每天都在村里,早上7点开始就在社区里溜达督察保洁、保安,晚上六七点还经常看见他办公室灯亮着。”宿迁市叶庄村党支部书记黄怀林能一口气说出大学生村官任杰干过的很多“大事”,带动创业、致富、处理矛盾等,但最让他感动、让他产生信任感的却反倒是一些小事。

村里有个80多岁的老党员,想找村部帮忙宣传他家祖传的治疗风湿秘方。诸如此类听着“不太靠谱的”事儿,任杰都愿意花上一两个小时跟村民慢慢聊,顺带做思想工作。“你知道吗,现在有的村民,尤其是老人家,有事儿都不来找我,直接找任镇长去了,他有耐心。”说这话时,黄怀林语气中透着几分“青出于蓝”的成就感。

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不要害怕“得罪人”

如果你以为当好大学生村官只要处处都做“老好人”,本着“吃亏是福”的理念一直“熬”下去就行的话,那你就错了。在农村复杂的环境下,要寻求村域经济社会的发展,不得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很多时候,有知识、懂经济的大学生村官必须站在“改革”的最前沿,拿出魄力,触碰基层那些较为敏感的问题。

大学生村官王永明曾做过一个令村部工作人员颇有微词的“改革”:他制定了一个上班按时按点签到制度,要求村部每一名工作人员都准时上下班。

这在农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几十年了,工作人员上下班全凭自觉,农忙时,老百姓需要的服务多,村部却没人。”

其实,在一些村民的心目中,“村官小王”还是挺“厉害”的。有一次,镇上要收回一块土地,但很多村民都在那块地上种了油菜。这是一块原本就属于镇政府的土地,村民们未经任何形式的许可便自行耕种,“按规定,镇政府有权不给予任何赔偿直接收回。”

村民们不干了,有个老太太甚至躺在推土机前,“要推,就从我身上推过去。”

王永明在镇政府和村民之间斡旋,争取到了一晚上的时间。这天夜里,他带着村委会的工作人员挨家挨户做工作、谈心,做完工作他还“留了一手”,要求村民签下“不闹事”保证书:“一家一家谈的时候都挺好说话、挺明事理的,第二天几户人家凑一块儿就又会乱了。”

不出所料,第二天村民们果然又挡在了推土机跟前,但在自己签下的保证书面前,就只能“不好意思地”回家了。

从今年开始,宿迁市叶庄村村卫生室除了要做农民医疗救助工作外,还要负责防止疫情。这是大学生村官任杰的主意。他给村民家里通过管道、在村里打扫过卫生,待人耐心亲切,但同时,他也敢于触碰敏感问题――村委会、村卫生室“两张皮”,“我在镇上分管医疗,想从制度上做好设计,逐步解决这个问题。”

第3篇:村里那些事范文

她是在黎明到来之前走出家门的。她在走出家门之前,从墙角里掏出一把柴刀,像男人一样磨那把柴刀。她把闪出锋利的光芒的柴刀,小心地埋在竹篮里,然后走出家门。

她想只有割掉那个人,才能割掉那个黄昏。

她知晓此次一去不复返,心里便有了依恋与不舍。她不由得扭过脸往屋里望去,那里没有李五代的身影。李五代是她的丈夫。她嫁给李五代这个男人已有十八个年头,还给他生下一个儿子。此时李五代正在县城里守护着生病住院的儿子。她是舍不得他们父子俩的,尽管她说不清自己是否爱过李五代。

应该说她嫁给李五代是因为她哥哥。

与她哥哥年纪相仿的后生们都讨上老婆成为父亲,唯独她哥哥至今还孤单一个人。村里人便知道她哥哥将成为一个让人耻笑的光棍。这让哥哥感到沮丧和绝望,久而久之便自暴自弃了,整天钻到牌堆里赌钱,农活也不干了。她母亲便说不要荒废了田地。哥哥眼睛一瞪说,横竖一个人干那么多给谁吃呀?母亲便语塞了,不由得心急火燎起来,于是不断地托人做媒,还悄悄地跟媒婆托下话,只要是女人就行。尽管如此,仍然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她哥哥。

后来是村长敲开她的家门,给她哥哥介绍一个远房亲戚。村长说那姑娘别的都好就是反应有些迟钝,而且还要送一万元钱做礼金。哥哥对姑娘身上的短缺并不介意,只是那笔礼金让她们家左右为难。她们家实在拿不出什么钱。

那天晚上她与母亲一起靠在门框上,门外边铺着一片朦胧的月色。她们的目光就落在那片月色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月色一样朦胧的话语。事实上整个夜晚都是母亲在说,她在听。母亲的话越来越低沉,最后都快落于地面了。她懂得母亲的心思,便说,阿妈,我想出嫁了,给我找个婆家吧。

母亲微微一怔,接着盯盯地望着女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母亲的眼角就现出了泪花。吴春芝的心就软了,便想把那个黄昏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母亲,结果她什么也没说。她不想把母亲也推进那个噩梦般的黄昏。母亲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里委屈,便想抚摸一下她的脸膛儿。那双爬满老茧的手怎么也伸不出去,终于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母亲便托媒人帮她找婆家,条件是需送一万元礼金。村庄里的许多后生都被吓退了,还在背地里指着她的脚说,两条腿都不长齐,还狮子大开口。他们便觉得她不但身体有病脑子也有病。尽管如此,还有不少人托媒托到她家里来了。母亲问她嫁谁好,她淡淡地说,就嫁李五代吧。母亲不由得迷惑起来,李五代不仅离她们村庄最为遥远,而且还少了一只眼睛,行动做事多不方便。吴春芝不在意这些,缺一只眼有什么呢?又不是缺心眼。而且这个男人还送来一万二千元钱礼金,比任何一个想娶她的男人都大方。

吴春芝就这样嫁进了西尤村,成了独眼龙李五代的老婆。西尤村偏远而封闭,生活着几十户人家。这些人家对她很和善,有了困难都帮她的忙。这让她在远离家乡的山村里生活如常。唯独让她难受的是,那个遥远的黄昏总会不经意间从记忆里蹦出来。她便在那个黄昏面前傻了眼走了神。李五代以为她想娘家了,便劝她回娘家看看。吴春芝总是使劲地摇晃着脑袋,生怕李五代强行把她押回家乡一样。事实上,吴春芝嫁到这个山村里,没有回过一次娘家。有时她来到镇上,给家里打电话,她母亲就对她说着村庄里的事,这家如何如何,那家如何如何,他们家又如何如何,村长又如何照顾她们。每回她都听着听着就烦躁起来,对着话筒叫喊起来,你能不能说点别的啊。她母亲便在电话那头沉默起来,接着就传来低低的抽泣。她就把电话挂了。挂电话后,又觉得自己过分了,然而她却不想再说什么。每每此时,李五代就犯着迷糊了,于是对她赔着小心。吴春芝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轻轻地说,五代,我们回家吧。李五代便猜不出她心思了,终于不愿再猜了,好好地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从那之后,每到年底,李五代便到山外去给吴春芝娘家寄上一些钱。这样即使吴春芝没回娘家,她的孝心也已经寄回去了。这些吴春芝都看在眼里,使她无端感慨起来。要是在路上遇见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有谁愿意死心塌地跟他过一辈子呢?她不由得为自己遇到一个好男人感到庆幸。

西尤村坐落在山梁上,每天都要到山脚下去挑水。在村里,自古以来挑水都是女人的活儿。女人们每天都要挑着两只木桶到山脚下,舀了两桶满当当的水,然后顺着蟒蛇一样的石阶往上爬。她们一爬就是一辈子。村庄里的姑娘们每每望着那条爬不完的石阶,心里边就发悚了,便想着往山下嫁,那里有水,生活就不那么艰辛了。因此,村庄里的光棍总是有增无减。

对于挑水,吴春芝更是苦不堪言。她的两条腿长短不一,挑着水桶爬上石阶,每撑一步水桶就摇晃一下,水便会泼出桶来。每每挑到家,只剩下半桶水了。吴春芝羡慕起村庄里的女人来,她们把满满两桶水搁在肩上,顺着石阶往上爬,居然能做到滴水不漏。吴春芝下狠心学,然而不管她如何学,水桶总是养着鱼一样不安分。这让她感到极其沮丧。后来她找来塑料桶代替木桶,挑水的事立马变得简单。她是第一个用塑料桶挑水的人。人们就用怪异的目光盯着她。她不在意那些目光,她只想过简单的生活。

李五代身体过于虚弱,吴春芝的劳动力也不强,侍弄着那几亩田地都感到困难,好在村子里的人们总是给予他们帮助,尤其是李五代他们房族里的李鬼、李树和李平这三个光棍汉。原本他们都讨过老婆的,后来他们的老婆都受不了每天到山脚下去挑水的日子,趁着夜色离开了村庄再也没有回来。他们不由得羡慕起李五代来,一个瞎了一只眼的人,偏偏讨到一个死心塌地过日子的女人。所以每每遇上农忙时节,他们总不请自来,跑到李五代他家田地里帮忙。每当望见吴春芝挑着水艰难地往石阶上爬时,他们便担心她也会在某个夜晚离开,于是提醒着李五代不要让吴春芝太过劳累。李五代明白他们的话,也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便抓起水桶往门外走去。从此挑水的活就落到了李五代的肩上。

李五代成了村子里头一个替女人挑水的男人,也成了村里人取笑的对象。对于人们的讽言嘲语,李五代从不挂记心上。他常对吴春芝说,这个家让我来挑。吴春芝听着这话,心里总是暖暖的。这使她感到踏实,对这个家就有了些许归属感。吴春芝便想在这里安静地过下去。她开始把自己当作村庄的主人,和村子里别的女人一样,每天上山劳作回家喂猪。她脸上总是淡淡的,她的快乐与忧伤从不显山露水。村里的妇人们喜欢她那样子,便都喜欢与她交往,高兴时还逗着她笑,每回她都只是淡淡笑一下。

村庄里所有的女人,吴春芝都认识了,也都知道她们的喜好与哀愁。她还认识了很少与人接触的王子兰。王子兰和她一样,都是用钱换到这个村庄的。她们不一样的是,吴春芝情愿住下来,而王子兰却一心想离开。吴春芝和王子兰打过几次照面。头一回打照面时,王子兰只是望了望吴春芝。第二回她们相互间点点头。第三回吴春芝从山上锄草回来,被王子兰叫住了。那时王子兰从窗口里伸出头来,说,你为什么不趁机逃离呢?吴春芝没有作声。王子兰说,你愿意在这儿生活一辈子吗?吴春芝还是没有吭声。她把脸扭向遥远的山外,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是不愿意再回到镶着那个不堪回首的黄昏的村庄里。她想对王子兰说住下来未尝不是好事,结果嘴巴抽了几下什么也没说。

王子兰居然逃离这个村庄,而且一连逃了三回,每一回都被李陆抓回来,还被打得死去活来,最后一次她的脚还被打折了。这下让她逃都出不了家门。尽管这样,王子兰仍然时刻在计划着逃跑。她的脚被打折了她的心没折。怎么能逃出去呢?她每天都想着这个问题。最终她还是想到了吴春芝,便每天都蹲在窗口下,巴望着从家门前走过的每一个人。

王子兰终于看到吴春芝的身影,便急急地叫喊,春芝春芝,你过来一下,过来一下,快过来一下!吴春芝看到王子兰趴在窗前,一脸憔悴,双脚便挪了过去。王子兰把头伸出窗口,说,春芝,求求你把我救出去,只有你能救我了,你只要到小镇上报个案就行了。王子兰说着就低低地哭了起来。吴春芝没了主意,逃似的离开那里。

吴春芝不敢从王子兰的家门前经过,生怕又被王子兰托付去报案。她既不想伤了王子兰的心,又不想让李陆成为光棍。她心里压着事,便心烦意乱起来,有事没事就在房子里来回踱步。李五代看到了便问她怎么了。吴春芝望了望窗外,说,是这鬼天气让人烦躁。李五代也跟着望向窗外,那时天上飘着一片没完没了的阴雨,又扭回脸望了望吴春芝,便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李五代上山劳作都带着吴春芝一起去,免得她一个人在家里烦闷。这个法子并不奏效,吴春芝仍然神不守舍的样子。李五代望了望远方,说,春芝啊,要是你想家了的话,我们就回去一趟吧,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心里也不安呀。吴春芝望着满脸真诚的李五代,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第二天李五代和吴春芝就走出村庄向遥远的南山村走去。吴春芝走在山路上,想两天之后就回到生养她的村庄了,心里边顿然感到一阵恐慌。她知道恐慌缘于那个镶在村庄里的黄昏。所以走得越远,内心里的恐慌就越强烈。到达小镇时她胸口发堵了,到达县城时她双脚就快迈不动了,干脆在街边坐了下来。李五代不知何故,只是呆呆地望着她。半晌,吴春芝才说,我们回家吧。李五代一时明白不过来,仍然呆呆地立在那里。吴春芝也不解释,站起来就挤上一辆开往小镇的班车。李五代这才慌忙背着包追挤上去。

他们返回小镇时,吴春芝的脸上一片铁青。李五慌了,说,你是不是病了?要不我们去医院?吴春芝捂着肚子说,我肚子坏了,去茅厕就行。李五代举目四望,终于看到河对面的政府,说,政府大楼里有茅厕,你到那里去。吴春芝便捂着肚子往政府大楼跑去,好半天她才从政府大楼的厕所里走出来。当她走到门口时,眼前忽地晃荡着派出所几个大字。这使她想起了王子兰,心间顿然蓬乱起来,怎么都收拾不住。还没等她理清思绪,她的脚已不听使唤地走向派出所。在多年之前,她曾有过走进派出所的经历,那时派出所给她的印象并不好,在那之后她对派出所便产生了怀疑。现在她却迈着颤颤瑟瑟的脚走了过去,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派出所里没有来办事的人,只有一个值班干警。还没等她开口,干警已经礼貌地问她要办理什么事。她像被什么扎了一样,整个身子震颤起来,想说的话一句也吐不出。她便抓起笔和纸飞快地写起来:

在南山村,李陆用钱买回王子兰,王子兰因为逃跑被打断脚,王子兰托我来报案。

吴春芝写下这句话,便转身跑出派出所,背后传来警察喂喂的叫喊声。她跑回街口时心仍旧怦怦直跳。李五代看到她慌里慌张的模样,便伸头往她身后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吴春芝从地上抓起包就往街尾赶去。李五代只好跟着赶去。他们急匆匆穿过街道,走上回家的山路。一路上,吴春芝一句话都不说,她心里一片杂乱。她不知道警察是否相信她的话,是否派警察去救人。

那天晚上吴春芝感觉很累,躺倒在床上就昏昏沉沉地睡下了,等她再次睁眼时天已经放亮。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匆忙奔跑的脚步声。她连忙推开窗,看到人们纷纷地往李陆的家奔去。她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心又怦怦乱跳起来。她胡乱披上衣服,跟着人流跑去。她赶到李陆家门前时,那里已经挤着一大群人,人们都没说话,如同一群沉默的山羊。此时两个干警把王子兰扶出来,从沉默的人群面前走过。李陆从背后追来,却没能从警察手里夺回王子兰。他两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山脚下,忽然破口大骂起来,你们的妈,谁给警察报案,我就操谁的妈!

人们终于醒悟过来,警察的出现是因为有人到镇上去报案。于是人们便在私下里猜测着谁到小镇上去报案。吴春芝的心便虚了,她刚一回头,恰巧与李陆碰在一起。吴春芝触电一样把目光移开。她在李陆的眼里看到了仇恨。这使她感觉一座山向她压来,快把她压得粉身碎骨了。

吴春芝害怕遇到李陆,每每出门总要先探望一番,发现安全了才走出来。李五代看出了吴春芝的心虚,便想难不成那天在小镇上吴春芝不是去茅厕而是去报案?他这么想整个人就颤抖起来。李五代却不敢责问吴春芝,要是吴春芝一口应承,那么不等于把她逼出这个村庄吗?李五代心里装着这些事,上山劳作都无法集中精力,干什么都使不上劲。

李五代和吴春芝的反常,被李陆看在眼里了。李陆便想起前些天他们回娘家,却到半路又灰头土脸地回到村庄。难不成他们回娘家只是一个借口?那只是为了去镇上报案?李陆这么一分析,心里便蹿起一阵熊熊火气。他揣着拳头往李五代的家里赶去,来到门前却把心底的火压下去。如此冲进去责问人家谁会承认呢?他吱吱地咬着牙,想等找到证据再来找你们,到时要你们赔偿一个老婆。从那天起,每当夜幕来临,李陆就蹑手蹑脚地摸到李五代的窗下,像只狩猎的猫纹丝不动地蹲在那里,偷听着李五代和吴春芝说话。他想只要他们说起这件事,那么他就有了证据。屋子里的人却哑巴一样,大半夜都没开口说句话。甚至说了一些什么话,都与王子兰的事情无关。李陆却没气馁,他认定屋子里的人是狐狸,是狐狸就迟早会露出尾巴。他迫不及待地等待着抓住狐狸尾巴的那一天。

那些日子李陆总是雷打不动地守在窗下,一点也不在乎连绵的阴冷的细雨。几个夜晚过去了,他却没有丝毫收获。光棍李鬼却发现了他的举动。那天李鬼从同样是光棍的李树家里喝酒回来,哼着小曲路过李五代家门前,看到一团黑糊糊的影子蹲在墙角。他以为李五代家里的猪出了栏便喂喂地叫起来。那团黑影便倏地蹿起来,噔噔噔地往黑暗里跑去。此时李五代和吴春芝从窗口里伸出头来,也看到了那只落荒而逃的背影。当那个黑影消失后,李鬼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李五代和吴春芝对望了一下,便心照不宣了,于是都沉默起来。李鬼也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哼着小曲,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走去。李五代和吴春芝怔怔地望着远去的李鬼,发现李鬼正踩着他们的心尖而去。

那天晚上李鬼就从村庄里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第二天的时候,村庄里又出现了警察。他们直奔李五代家门,然后把吴春芝带出村庄。当李五代醒悟过来,便呼喊着往山外追赶而去。天黑下来后,他才垂头丧气地回到村庄。人们便知道吴春芝和王子兰一样都不回来了。人们猜不透是谁报的案,就连李陆都糊涂了。村庄里不由得慌恐起来,人们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村里人便发狠要把那双眼睛揪出来,却又不知如何揪出来,不由得苦恼了。那时村庄里收到了李鬼寄来的一封信:

乡亲们,是我报的案,我就想让村里的人和我一样当光棍,有本事就来抓我吧。本人大名李鬼。

此事终于真相大白。这下激起了李五代和李陆的愤怒,他们抡着斧头往李鬼的家赶去,他们只是赶上一个破落的家。他们找不到李鬼,便抡起斧头把门板劈了下来。从此以后,野狗野猫都能自由进入这个家门。晚上李五代和李陆在一起喝酒,谈论着各自的女人,最终两人都谈得泪眼汪汪。两个天涯沦落人都在想念着离开了自己的女人。

警察把吴春芝带到派出所里,然后给她一些路费,便用车送她到县城,并把她送上开往市里的班车。吴春芝坐在班车上,感到困乏极了,便把眼睛闭起来,昏昏沉沉睡过去。半梦半醒之间,那个遥远的黄昏向她劈头盖脸而来。她惊醒过来,连忙叫喊着停车。司机斜了她一眼,看到她一脸铁青,便把车停了下来。吴春芝下了车,转过身又挤上车,让司机退还相应的车费。司机一脸的不耐烦,扭头叫售票员退了钱。吴春芝接过钱下了车,然后挤上一辆开回县城的班车。

多年之后,吴春芝仍然对那个回到村庄的傍晚记忆犹新。那个傍晚吴春芝走向村口,把村口的人们吓了一跳,而后人们奔走呼叫。村里人纷纷从窗口里探出头来。李五代听到人们说他老婆回来了,像只兴奋的猴子蹿出家门。当他看到吴春芝向他走来,仅存的那只眼睛淌满了泪水。他想不透女人怎么会回来了。他来不及想这些,便跑到吴春芝身旁,帮她提着并不重的袋子,一前一后温温暖暖地回家。

吴春芝的忽然回归,使李陆心里萌生了念想,说不准王子兰也会忽然出现在村口。他心里这么想却又忐忑起来,因为他并不像李五代对待吴春芝一样对待王子兰。他悔不当初把王子兰的脚给打折,现在王子兰一定恨死他了。从那天起,他总是对着通往山外的路望眼欲穿,然而每天他都等来失望与落寞。后来他跑到同是用钱换来的吴春芝面前,问,春芝啊,你说子兰她会回来吗?吴春芝很想回答说会回来的,然而她却撒不出谎来,只是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望向远方。李陆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垂着头默默地走开了。第二天清晨李陆便背着包走出村庄,不知他去寻找王子兰,还是到广东去谋生活。

王子兰走了,李鬼走了,李陆也走了,吴春芝觉得这个村庄变得有些空荡。她时常想起他们三个人,而她最想念的要数李鬼了。李鬼是背着黑锅离开村庄的,她知晓他只想让她能过些安静的日子。她也知晓只有好好地过下去才对得起李鬼的这份心。

她没想到多年之后生活却发生了变故。

那些天李五代到县城陪护生病住院的儿子去了,而且去了一个星期都还没回来。那些日子正好赶上农忙,吴春芝一个人便忙不过来了。李树和李平就前来帮忙。这些年来这两个光棍一直默默地帮着他们,就是他们的儿子患病,还把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卖掉,不容分说地把钱塞到李五代手里。李五代和吴春芝都感激这两个光棍。

出事的那天晚上,吴春芝给李树和李平置了一壶米酒。他俩坐在饭桌上喝着,吴春芝坐在油灯下缝补,窗外密密细细的阴雨偶尔飘撒进来,落在饭桌上和酒碗里。屋子里没有说话,只听到吱吱的喝酒声。吴春芝偶尔抬一下头望着他们,而后轻轻一笑又垂下头继续缝补。后来李树和李平满脸通红了,眼睛也跟着红起来,他们相互对望一眼,接着他们一起望向吴春芝。吴春芝看到他们的目光瞬间变得陌生,似乎彼此从未谋面。她心底涌起了一阵恐慌,连忙放下手中的衣物,装着过去收拾饭桌。李树和李平呆呆地望着她,又相互望了一眼,接着他们猛地把吴春芝抱起来,二话不说就往房间里抬去。吴春芝挣扎着,却挣脱不掉,便想大声呼叫。李平就用手把她的嘴捂起来,李树就把她的衣服撕扯下来,然后一个按住她的手脚,一个压在她身上。她还在努力着挣扎,压着她身上的人已经得逞了。她放弃了无谓的挣扎,闭上眼睛咬着下嘴唇默默地承受,两行无助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

事后,李树和李平像老鼠一样逃离,剩下吴春芝躺在床上,像一具等待火化的死尸。她的眼睛上了锁一样紧闭着,似乎再也不愿看见这个世界。那时候,二十年前的那个黄昏――那个让她心胆俱裂的黄昏――那个埋葬在她心底的黄昏瞬间复活了。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到天明。屋外渐渐传来开门声、赶牛声、叫喊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她用双手把身体撑起来艰难地爬起来。此时她看到几个小孩在屋外贼头贼脑地探望着,当那些孩子看到她时拔脚就跑,三两下就没了踪影。她便知道那些孩子是李树和李平派来的,他们在试探她是否寻了短见什么的。她越想越气,心底终于蹿起一股大火。她想到了报复,便抓起柴刀磨起来。当她把柴刀磨得锋利无比时,却发现内心里对李树和李平一点儿也恨不起来。她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恨不起来。现在她内心里的所有仇恨全指向了二十年前的那个黄昏。

她决定回到家乡报复那个黄昏。

吴春芝离开西尤村时,背上是一只破旧的蓝色布袋,提着一只竹篮。布袋里装着几件衣物,竹篮里盛着她母亲喜欢吃的年糕和一把劈柴刀。她想在报复仇人之前,先看一看阔别多年的母亲,因为她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吴春芝到达县城后,内心里充满了矛盾,不知道该不该去看望儿子。她站在一棵小叶榕下,巴望医院门口进进出出的许多人,便觉得非要去看儿子一眼不可。她往头上扣了一顶草帽,拿出一块毛巾把脸裹住,谁也认不出她来了,然后才放心地向医院走去。她很快找到儿子的病房门口,从门板上的小窗口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儿子。此时儿子正在沉睡,脸色有些红润,看样子已经开始健康起来。李五代也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她的手轻轻推着门,又触电般地缩回来。她从门缝里深深地望着沉在睡梦中的父子,咬着牙转身离去。吴春芝含着泪挤上班车,闭上眼睛任由班车把她带走。

第三天上午吴春芝踏上了阔别二十年的土地。她又看到了那条通往南山村的山路,二十年来似乎不曾改变,路面上的石板仍然那么安然和安静。她感到一股有别于阳光的温暖。这使她开始后悔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回来看望家人。她活了那么多年,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幸福只是内心里的一根弦,轻轻一拨就是了。

她顺着山路走去,在路上遇到几个人,她已经认不出路人甲乙了。她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起来,二十年啊,很多东西早已物是人非了。此时她多想一下子回到村庄,看看相隔二十年的母亲,她的额头爬满了松树皮一样的皱纹了吧?她的头顶粘满了霜一样的银发了吧?她的腿脚比自己还不方便了吧?吴春芝想着这些,眼角就湿润起来,使落在阳光里的山梁跟着模糊不清。

吴春芝翻过一座山梁后,那条叫作向阳的河流映入她的眼帘。此时阳光下的河流在远处闪着鳞光。生活中有阳光多好,她不禁感慨起来。她回想起西尤村的日子,这些日子仍然沉浸在阴雨天里,都快把人闷出病来了。而家乡却阳光明媚,这使她更加觉得家乡的美好。那些更加美好的回忆,也跟随着眼底的河流悠悠扬扬地淌了出来。在河边洗衣服的情景,戏水玩闹的情景,放鹅养鸭的情景,长时间面对河水想着少女心事的情景,再后来她考到山外去念书,每次周末回家总会在河流边上歇息,脱掉鞋子把脚丫子伸到水里,让清凉的河水吻着肌肤。她喜欢河岸上那些随着季节变换而轮番开放的野花,喜欢那些稍不留神便从杂草中扑飞出来的野鸡和水鸟。她打心底喜欢这条河流,尤其向阳这个名字。多么吉利的字眼。那时候她曾多次问村人河流名字的由来,人们总是对她笑而言其它,说你不是到山外去念书吗?等你念好书了自然就知晓了。她自然听出村里人的言外之意,也便更加用功念书了。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命运因这条河流而发生了改变。

那是一个周末的黄昏,吴春芝从山外回到家。当时母亲在屋里剥玉米,便让她到河边把放养的鸭子赶回家。吴春芝就哼着歌蹦跳着往河边赶去。她来到河边望见河水闪着鳞光,心里也跟着闪起一片光亮,不忍破坏眼前的场景,便悄悄地坐在河边,任由心间的思绪跟着河水往前流去。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会流到哪里,她能肯定的是不久之后将要参加决定命运的考试。她想考上师范学校。她梦想当一名乡村教师。那是山乡里最受人尊敬的人,她想成为一个让人尊敬的人。

她沉浸在遥远的思绪里,直到夕阳从山顶上悄然退却,不远处传来鸭子的嘎嘎叫声。她才恍悟时间已晚了。她抓起一条竹篙拍打着河面,嘴里哟哟着呼唤着鸭子。鸭子们一只只懒懒散散地游过来。吴春芝数了一下,发现还少了两只鸭子,抓起竹篙再次拍打着水面,嘴里更加勤快地叫唤。鸭子们似乎知晓主人心里着急,也跟着嘎嘎地呼唤着同伴。那两只鸭子仍然不见踪影。吴春芝便顺着河道往下游寻去,终于在水湾处看到了它们。它们在河水里卿卿我我,如同遗忘了整个世界的恋人。吴春芝边挥舞着竹篙边不停地叫唤,那两只鸭子只瞟来一眼便不再理会她。此时天空越来越暗了,远处的山梁已经模糊不清,吴春芝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她想了想便跑到小土堆上举目四望,周边空无一人,便在一丛芦苇里迅速脱下裤子,两条白皙而细长的腿便出来。河里的鸭子被她白皙而细长的腿吸引住了,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向她望来。吴春芝没入水中,水没过她的大腿,快把她的衣服浸湿了。她回头望了望岸上,安静得连风都没有。她便回到岸上把衣服脱掉,接着抓着竹篙向鸭子游去,终于把它们赶上河岸。

她游回到岸上正想穿起衣服,此时杨浦山从芦苇丛中窜出来,把她死死地摁在地上,手扯着她那湿透的裤衩。她意识到了危险便想大声呼救,张开的嘴已被一团衣物塞满,呼喊不出半点声音。她拼命挣扎着,却怎么都挣脱不掉。终于她的所有努力都失去了意义。她在一阵疼痛中昏迷过去,等她清醒过来一钩缺月已然悬在山顶。此时杨浦山已不见踪影,身边伏着一群鸭子,它们静静地守候着受伤的主人。吴春芝躺在那里,一股破裂的疼痛蔓延全身。她想大哭一场,却什么也哭不出来,连泪水都没有。她爬起来机械地套上衣服,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时她母亲着急的叫喊声越过田野,穿过月色传入她的耳际。她猛地打了一个冷颤,倏地往前奔跑而去。她不想让母亲找到自己,她已经不再是自己,她成了另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她的奔跑惊起那群鸭子,它们便摇晃着身子一路追来。她在暗夜里奔跑,不在乎脚下是否平坦。她只想远远地逃出这个世界。她几乎是闭着眼睛往前跑,野风从耳边呼呼后退,她的整个世界都在呼呼后退。她在奔跑中一脚踩空,整个身子往前摔去,跌到一个突兀着石块的土坑里。她的大腿生生地砸在石块上,断了。那群追来的鸭子围在坑边上,嘎呀嘎呀地叫唤,把正在河床上寻找女儿的母亲召唤而来。

母亲把吴春芝背回家,那群受惊的鸭子尾随而来。母亲一路责怪自己,又一路责怪着身后的鸭子。吴春芝木头一样趴在母亲的背上,任凭母亲怎么问话,她都始终一声不吭。她能说什么呢?侵害自己的是杨浦山,他是他们的村长!她母亲在她的沉默里倍感慌乱,担心女儿连脑子都跌坏了。母亲把女儿背回村子,人们便关心地问出什么事了。母亲的泪就下来了,人们便帮忙去叫村里的郎中。郎中来到家里给吴春芝检查伤口,打针、敷药。从始至终吴春芝都不吭一声,要么让眼睛紧闭起来,要么长久地呆望着头顶的蚊帐,把她母亲给吓坏了。郎中宽慰着说,那是受到过度惊吓,好好休养就会好的。

村里人都为吴春芝感到着急,眼看她就要参加考试,却遇到这么一档子事。更让村里人心急的是,吴春芝变成一个痴痴呆呆的人,不管人们问什么都听不明白似的,就连她的老师翻山越岭来看望她也一样没能问出所以然来。这个曾经让人们感到骄傲的女孩,现在却使整个村庄失去了底气。当她能拄着拐杖下地走路时,她的嘴巴才开始说话。她说,妈,我要到小镇去。她母亲被她忽然张嘴说话吓了一跳,接着又被她的话吓住了。再想念书也不急于一时啊,怎么能拖着一条伤腿翻山涉水到小镇去呢?她母亲见她满眼坚定,便同意送她到小镇去,却被她拒绝了。她母亲便有些不大自然地望着她,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母亲在她眼里看到了一道异样的光芒。那道光芒使母亲隐隐不安,母亲思量再三后便跑去找郎中。郎中就来到家里告诫吴春芝,说,现在这个伤势不能乱走动,弄不好会把你的这条腿走坏的。吴春芝望着郎中又望着母亲,终于默默地回到房间里。她母亲那颗悬浮着的心,终于轻轻地落了地。

那天晚上吴春芝在母亲睡梦里悄悄地推开家门,拄着拐杖独自一人向小镇走去。她走得越远伤口就越疼,实在太疼了就坐下来歇息,不由得想起郎中的话,此时她却不想腿脚是否会坏掉,只想早些赶到小镇。她坐在地上歇息着,腿脚的疼痛感弱下去后,又继续拄着拐杖上路。她就那样走走停停,终于在太阳悬在头顶时到达小镇。

她穿过那条狭小而破旧的街道,径直走进派出所里。那时还有一些人在办事,她就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想等这些人走光了再轮到她。然而这些人走了,另一些人又走了进来,总是没有空闲的时候。她心里着急,却装着不慌不忙的样子坐在那里等待。

警察终于注意到了她,便向她走过来询问。她低垂着脑袋结结巴巴地说,我想来咨询一下,女孩子受到侵犯,就是那种事,如何才能报案,才能把侵犯她的人抓起来。警察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说,这需要证据,物证或者人证,总之不能凭空抓人的,即使把嫌犯抓起来,没有证据的话也就不能定嫌犯的罪。吴春芝抬头望一下警察,目光又迅速掉落在地上,好半晌才说,也就是说没有证据的话,就没有什么办法了?警察说,也不是那么说,是坏人我们就会抓的。又说,你先报案吧。

吴春芝像是被毒针扎了一下,整个人从椅子上蹦弹起来,心想报案了就意味着把村长供出来,也意味着自己名声扫地,况且就算赔上自己的名声也不一定能把村长制住。她心乱如麻地立在那里,两眼无助地巴望着警察,始终没能从警察的脸上看到她想要的希望,便摇了一下头就拄着拐杖走了。警察在她身后喂喂地叫喊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派出所,满心失望地回到铺满阳光的街道上。她望着人们在阳光里来来往往,像一群被阳光晒得发晕的鱼,忽然觉得其实阳光并不那么温暖。

吴春芝伤愈后,发现受伤的腿脚已不如初,比那条健康的脚短了一些,走起路来像只被追赶的鸭子。她对村长的恨更加刻骨了。她没有把这事告诉母亲,不想让孤苦的母亲为她心碎。她悄悄地磨着刀,备着老鼠药,想瞅准机会就给村长下药,或者狠狠地刺他一刀。然而村长不给她任何机会。自从那个黄昏之后,村长每每出门总是搭三接四,从不落单,再加上村长有三个牛高马大的儿子,要找村长报复并非易事。吴春芝不由得怀念起远在广东的哥哥,她便开始盼望着哥哥归来,到时让哥哥帮她出这口恶气。

她哥哥在不久后回到村庄。吴春芝没想到的是,她哥哥抱着一条受伤的手臂回来。她哥哥的手臂是在一天夜里受伤的。那天夜里他下班回宿舍,过马路时被飞奔而过的摩托车撞倒在地。他的左手臂被撞断了,当他想去追上肇事者时,那辆摩托车已消失在夜色里,断掉的手臂便没人负责了。他与同乡借上一些钱,才得以到医院里做些简单的包扎,而后带着受伤的手臂回到村庄。

突如其来的变故碾碎了她内心里的种种涌动。她不得不把自己的心事裹起来,全力帮助哥哥把手臂治好。她知晓手臂对哥哥的重要,如同柱子对房屋的重要。在对待哥哥的手臂上,村长却出乎意料地表现活跃,先是带几个人到广东去讨说法,无功而返后又组织村里人捐款,并带头捐了五百块。村长的善举得到了村里人的称赞,人们也跟着纷纷捐钱,有的还送来鸡蛋和大米。村长的形象在村子里越来越高大,只有吴春芝知道村长心里想着什么。这让她心痛不已,却又不得不把苦水往肚子里吞。她想等哥哥的手臂治愈之后,再一并找村长算总账。

伤愈后,哥哥的手臂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哥哥慌了,她母亲更是吓坏了,要是残掉一条手臂,这个原本破落的家就更加破落了。她们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卖掉,结果仍然没能治好那条手臂。吴春芝望着哥哥的手臂,心里一阵绝望。那条无力的手臂,已然抽打不了村长。她不得不再次把内心里的仇怨埋葬,然后拖着两条长短不一的脚到达城市。

她的城市生活却因两条长短不一的腿而定了格。她先后在城里找了三份工作,结果都被辞退了。第一份工作是给人家当保姆。主人家的孩子看见她一脚高一脚矮地走路,觉得滑稽而可笑,便天天模仿着。起初主人家并不在意,后来发现孩子习惯成自然了,慌忙把她送出家门。第二份工作是在饭店里端盘子。她勤勤恳恳地工作,每天都忙着洗碗、端菜、扫地,她的勤奋老板也看在眼里,还鼓励她好好干活。不久后的一天,她把一摞洗好的碗端出来,脚下一滑,哐当摔了一地。老板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一地的破碗碎盘,说你的腿脚确实不适合这份工作。后来她在发廊里当洗头工。有了前两次工作失利的教训后,处处都更加小心翼翼。后来一天晚上,一个喝了酒的男人,一进门就抱着她往内间拖去。她似乎被毒蛇咬了一般,狠狠地甩了男人一巴掌。对于那巴掌,老板非但没有同情她,反而不无嘲讽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一个残废人,男人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当时她死死地盯着老板,心里并不是愤怒,而是悲凉。她发现她的生活也和那两条残缺的腿一样残缺不全。她这么想着便默默地离开城里,回到那个让她伤心的村庄。

他们的生活陷入了艰难,村里人都看在眼里,所以村长没经过商量就独断地把村口的那洼鱼塘承包给他们家,整个村庄没人抱怨一句话。她哥哥的手臂不能干重活,但养养鱼还是力所能及的。那些年他们家就靠这洼鱼塘支撑下去。母亲与哥哥对村长感恩戴德,唯独她在暗地磨刀霍霍。后来更让她难受的是,她哥哥的婚事还是村长帮忙介绍。她在权衡利弊之后,便狠下心远嫁他乡,再也不愿回来。

她没想到在事隔多年之后,将抱着仇怨回到这块土地上。她回到这个村庄,自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报复村长。现在她顺着山梁往下走,再转过一个山腰村庄就展现在眼前。她的心立即怦怦直跳起来,说不清那是因为回归故里而兴奋,还是因为接近了仇家而激动。她能肯定的是,她的脚像被寒风刮了一样瑟瑟发抖,尽管头顶悬挂的是夏天的太阳。她来到河边坐上木排,撑木排的是个哑巴,当年撑渡的老李头去哪了呢?他已经故去了吗?这想法使她感到人生无常。她便很想知晓老李头的去向,然而哑巴只会用双手比划着,没能告诉她任何信息。

她渡过河后离村庄就越来越近,嗓子跟着越来越干,呼吸都不大顺畅起来,似乎又呼吸着二十年前的那股让人窒息的空气。她正有些迷糊着,却遇到了住在村口的伯母。她俩相互望了半晌才认出对方,不由得抓着对方的手臂呼叫起来。和她母亲一个年纪的伯母,此时已经老态龙钟了,母亲也一定如此衰老吧?母亲那只虚弱的躯体是否已经百病缠身?这么想着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阵酸楚。她不由得加快往村庄里赶去的脚步,路上遇到村里人都点头打招呼,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她已经从人们身边匆匆而过。她只想立即看到阔别二十年的母亲。

走在路上看到了村长的家,脚下套上了铅似的,速度立即缓慢下来。她看到村长家的屋顶上一片破败,墙壁上因风吹雨打而泛上白色的苔藓,那几扇门窗似乎因长年无人擦拭而落满尘土。她心底抖了一下,想村长家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呢。此时她看到一个瘦骨如柴的老人靠在门框上,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对落在身上的阳光没有半点反应,似乎是一具搁在墙角里的干尸。她终于认出了那就是村长!她的手倏地伸到篮子里,一把抓住那把锋利的菜刀。村长对她的出现一点也不惊慌,甚至望都不望她一眼。她一步步走到村长面前,村长才抬起头望她一下,满眼呆滞,傻傻地笑了一下,嘴角淌下了一串口水。村长已经认不出她来了。他患了老年痴呆症了。她握着菜刀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报复之事不需费吹灰之力。老天有眼啊,她激动得两眼湿润起来。

她的手迅速地从竹篮里抽出来,手上却不是菜刀,而是一大块年糕。她把那块年糕当作菜刀递到村长面前。村长被一股香味吸引住。他的目光落在年糕上,双手微微发颤起来,接着他双手扑过去,生怕年糕会忽然消失了一样。村长稳稳地抓住了年糕,便抬起头望着吴春芝,滴着一串口水说,这个,这个,给我吃的?吴春芝点点头。村长便狼吞虎咽起来,叭叭地咂着嘴巴,吃得那么香甜,似乎一辈子没吃过饭。吴春芝望着村长,内心里居然一阵心酸。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心酸,眼前的这个男人该千刀万剐,然而她真真切切酸了心。吴春芝担心村长会噎住便劝着他说,慢点吃,慢点吃,没人抢你的。村长却仍然拼命似的往嘴里塞,许多年糕的碎渣从嘴角掉下来,散满一地。吴春芝想了想又掏出毛巾擦着村长嘴角,似乎侍候着年老的父亲一样。此时她心里边渐渐地泛起了一股柔软。这股柔软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村长终究吃不完那块大年糕,吴春芝便帮他包起来搁在他怀里。吴春芝又从身上摸出不多的钱,也搁在村长干瘪的怀里,使村长的怀里丰富起来。

吴春芝做完这些,便慢慢地转身离去,在半路上把菜刀从竹篮里掏出来,哐当一声丢在阴沟里,心间也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抛进阴沟里。她不知道是自己变得善良了,还是岁月把一些沉重的东西给抹轻了。她最终迷糊起来,是她的心在岁月里软化了,还是岁月被她的心包容了?她回答不出来。

那天晚上他们家里来了不少亲戚,相隔二十年,吴春芝都快认不出他们来了,还有一群从未谋面的孩子。这使她真切地感受到一种隔世之感,似乎自己忽然从另一个世界回到人间一样。人们争先恐后地告诉她这些年来,村庄里的变化,哪些老人逝去了,哪些孩子出生了,哪座山上出现了野猪,哪头牛斗得最狠……

后来人们讲到了村长一家,不由得摇头感叹起来。人们说村长的三个儿子都到城里谋生活,都混得人模狗样,并在城里买房成了城里人。村长的老婆死后,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了。那时他已经不是村长,而是村庄里的一个孤寡老人。村长的儿子就把他们的父亲接到城里去住。村长却在城里住不惯,每次在城里住上几天就急匆匆往村庄赶,似乎他老婆站在村口等待他归来一样。后来村长的儿子们也厌烦了,就让村长在村庄里独自生活。不久后村长就患了老年痴呆症,他儿子再次把他带到城里。村长却不吃不喝,怎么劝都没有用,村长始终只说一句话,说我要回去等她回来。他儿子不得不送他回村庄,于是给邻居留下一些伙食费,煮饭时多给他们父亲煮一碗。说来也奇怪,村长回到村庄就能吃能喝,每天除了吃喝外就蹲在家门口,哪儿也不去,就一直望着通往山外的山路,嘴里时不时默念着,我要等她回来,我要等她回来。没人知道他在等谁,到底有没有人让他等,久而久之也没人再留意他了。毕竟一个痴呆老人,谁在乎他脑子里想什么呢?

人们在谈笑之间,吴春芝的心却越缩越紧,她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只觉得亲戚们发出来的欢笑不大真实。那种虚无感使她觉得自己与亲戚们相隔得不只二十年,而是一段难以填补的鸿沟。这想法使她感到愈加孤独和寂寞。她没由来地想起已认不出自己的村长。村长已经不是村长,那么他还是杨浦山吗?而她又是她自己吗?她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村长就离开这个人世,而她也会在更不久的将来离开。这想法使她内心里逐渐平静下来。那天晚上亲戚们离开后,她母亲和她聊天。她心里堆积着许多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结果反而失去了诉说的欲望。

那天晚上吴春芝等母亲沉沉地进入梦乡后,便悄悄地爬下了床,背着那只破旧的蓝色布袋拐出村外。她又来到那条叫向阳河的岸边,她站在那里望着静静地流淌的河水,忽然明白这条河为什么叫向阳。那是有来由的,也是没来由的。她不愿再想这些,刻骨铭心的往事都已随水逝去。她轻轻地迈上一只泊在岸边的木排,抓起竹篙往河对岸撑去,她那只瘦小的背影连同那只木排渐渐地镶在月色里。

清晨时,撑渡的哑巴发现木排散在水面上,散发出一股说不清的古怪气息。这使他心里不安起来。他游到河里把木排拖到岸边,发现尾端挂着一只蓝色的破旧布袋。他认出那只布袋,昨日里还挂在吴春芝的肩上,于是捡起布袋送到吴春芝母亲面前。吴春芝的母亲便发疯般向河流奔去,对着河流呼喊着她女儿的名字。路过的人们知道吴春芝落了水,便一起来到河岸上寻找吴春芝。人们的呼唤声越来越响,都汇成一群鸟兽呼啦啦飞越河床和田野。人们没有听到吴春芝的应答,也没有寻找到吴春芝的尸体,似乎她整个人在河里化成了一片水流。人们于是怀疑吴春芝并没有落水,而是回到了遥远的西尤村。

第4篇:村里那些事范文

离村不远有一条简易公路,路况不好,经过那里的车辆经常发生事故。有一次,一辆装载着食用罐头的货车在那里翻进了沟里,一车罐头滚落一地。司机受了伤,拦了一辆车去了医院,那些货物无人看管。村民见了,就将那些罐头偷偷地运回家。一连几天,家家户户都有罐头吃。

这件事给了村民启发。他们在公路上挖坑,制造车祸。事情也渐渐演变成不仅偷拿食物,其他货物他们也拿。发展到最后,他们甚至明目张胆地抢了。一时间,那里成了最不安全的路段,哄抢货物的事件屡屡发生,警方也束手无策。

那年冬天,许多司机选择了绕道行驶,这样一来,村民们许久没有收获。这天,终于有一辆货车从那里经过,车上装的是一袋袋磷酸脂工业淀粉。村民们都没有什么文化,在他们看来,淀粉就是粮食,大家就一拥而上,抢走了20多袋。

司机是个小伙子,见有人抢了他的货,便停下车,跟在抢货人的身后追。这样一来,反而给了其他人机会,他们不慌不忙地将车上的淀粉搬了个空。

小伙子追进村子,请求村民将他的货归还,村民们却都不承认拿了他的东西。小伙子告诉村民,那些是工业淀粉,有毒,吃了会死人的,他们拿去也没有用。

村民们都不相信,小伙子只得一家家地登门去说明情况,甚至向村民们下跪,请求他们:“那些淀粉你们不交给我无所谓,大不了我受一点损失,但我求求你们,千万别吃那些淀粉,会死人的!”

小伙子的执著让村民们对他的话将信将疑,有人就将那种淀粉拿来喂鸡,果然,那只鸡不一会儿就死掉了。

这下,村民们惊骇了,继而是深深的感动。他们抢了小伙子的货,对方理应怨恨他们,而小伙子不惜以下跪的方式拯救他们的生命。这样的善良与胸襟,让他们羞愧难当。

村民们自发地将那些工业淀粉都交了出来,重新送到了小伙子的车上。从此,格依玛村人再没有哄抢过货物,即使有个别人想打这个主意,立即就有人站出来说:“想想那个好心人吧!我们伤害了他,他却救了我们的命。我们还有脸继续干这种伤害别人的勾当吗?难道我们真的是魔鬼?”

第5篇:村里那些事范文

35岁的时候,他和一个脊背像弓一样的女人走到了一起。有人说哑巴占了那女人的便宜,那女人便跟着他;有人说那女人是哑巴用他的那头猪换的。还有许多人根本不会把这事当做谈资。

那个女人刚来的时候还干些拎水扫地的事,但只要哑巴一看到便“咿咿啊啊”地叫着,然后抢过女人手中的水桶或扫帚。其实女人能干这些活,尽管她的脊背像弓一样。村里的妇女都说哑巴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对那女人怜惜到那地步。哑巴听不到,所以一直都那样疼爱着他的女人。

女人经常会听到村里那些无事可做的女人说这说那。女人不敢和她们吵,于是当哑巴要抢她的水桶、扫帚时,女人便拖着那孱弱的身体想要夺回来,她不想让人说她是废物,说她狠心什么事都要哑巴做,哑巴就“咿咿啊啊”地叫个不停。她到底拗不过哑巴。但从此以后,女人偷偷地把这些事做完,等哑巴不在家的时候,她总是把地扫的干干净净,水缸也总是满满的。每次哑巴回到家都“咿咿啊啊”的像在训斥警告女人不要这样。后来哑巴渐渐地看女人确实能把这些事干好,也就依了她。

一个在外人看来残缺不全的家,在哑巴和女人的经营下也渐渐温馨起来。他们就这样相濡以沫地生活着。

哑巴家的后面有一大片树林,谁也不会想到哑巴凭这些树一下成了村里的富人。那一年,政府要搞绿化,移栽十年以上的大树,每棵一百元。哑巴一下拿到了好几万。村里的人眼红,见到女人就拉家常,见到哑巴就竖起大拇指,哑巴听不到,只是憨憨地笑。哑巴给女人买了好几套衣服,家里也买了彩电。村里那些嫉妒的人又多嘴说哑巴有钱肯定会学坏,会和女人离婚。这话传到女人的耳朵里,女人好几天没理哑巴。

冬天来了,比往年的冬天都冷,隔三岔五地下雪。为了取暖,哑巴把煤炉放到了卧室。谁也不会想到,这在农村很流行的取暖方式竟夺了哑巴的命。

那天早上,哑巴家的门紧紧闭着。因为快过年了,村里有人家杀猪卖肉。邻居想叫上哑巴一起去,却怎么也敲不开门。当村里人踹开哑巴家门的时候,屋里很浓的煤气熏得人头脑发昏。村里人看到哑巴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哑巴的嘴紧紧咬着被子抵在床上,手在外面,一只手圈住被子,另一只手压在被子的边缘,右脚脚趾夹着被子像要往里拽。哑巴的身体呈现了煤气中毒者特有的樱桃红。当人们想拉开被子看看女人有没有死的时候,竟一时掀不开,哑巴几乎每一个器官都按压住了被子。扯开了被子,女人已经昏死,还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送到医院,医生听说中毒时间超过了八小时,肯定死了。但哑巴留下的爱是个奇迹,女人活了过来。活过来的主要原因是女人的体温没有因中毒而下降。

第6篇:村里那些事范文

没有人知道马帮犯法的事,除了村里学校的教务主任。

说是教务主任,其实只是学校里为大家采购用品的老师,在学校里仅次于校长。山村小,要不是山里有一种特殊的植物吸引马帮――也得亏于村里人不知道这种植物的价值,他们一直把它当成普通的草――否则,这些唯利是图的人,怎么会翻山越岭到这个小村子里来?还不是为了挖草时有免费的住处!教务主任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被送出山上中学,后来又回来为村里办事的人,乡亲们对他是感激不尽。

马帮为村里运来的教科书属于盗版书。教务主任一直昧着良心为学生收盗版书。

教务主任还记得他当上教务主任的那个夜晚,那是一个不眠之夜。他在木板床上辗转反侧,思索着该如何为学生购买教科书。村里穷,大多数学生交不起书本费。他又想起自己的父亲,一大把年纪了还在种地,因为自己的工资根本养不活一家人。所谓“工资”,只不过是乡亲们挤出的一点稻米、一点菜和一点肉,连油都没有。

第二天一大早,他骑着村里唯一的一匹马翻山越岭,傍晚时分来到了山下小镇。

他一辈子也无法忘记那些衣着光鲜的人对待他的态度,好像他是一个还没有脱离奴隶制度的仆从一样,当他从第四家书店走出来时,他身体一软坐在了地上。清洁工走过来,不耐烦地让他离开,因为她“要保持这地方的干净”。他的脸滚烫滚烫的,却不是因为自己打扰了她的清扫工作而感到羞愧。

一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他转过头,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兄弟,遇到麻烦了吗?”他立刻想起在书上看到的一个故事:乞丐在街上行乞,一个人走过,摸了摸口袋,为难地说:“兄弟,我没带钱。对不起啊。”乞丐很感动,仅因为那人叫了他一声“兄弟”。教务主任感受很深。

随后他结识了马帮,了解到这一群人可以以怎样的方式帮助自己。接受盗版书籍是犯罪的事,却可以解决全村儿童的书本问题,以及――他想到这里就有些情不自禁――解决自家的困难问题,他的父母可以过上饭饱衣足的日子。

他同意了,“以自己放弃道德底线成全全村孩子的就学和父母的温饱”,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第7篇:村里那些事范文

我在村子里走动,脚步很轻,却惊飞了一只鸟。这只鸟闪动轻盈的羽翼,滴落一串翠鸣远去了。

我默默地想事情。想停在村口的那辆牛车,想长满苔藓的墙基处,幽幽开着的一朵小花。更多的还是想爷爷想过的事,奶奶说过的话。

村子里的事情多得想不完,爷爷把头发想白了,把背想成了驼峰,仍在想。在一处风雨冲刷不到的墙角蹲下来,我会冥想一阵子。爷爷总想村子里能走多少牛车,草垛能不能高过房顶和树梢。我要把夏天和冬天想短,把春天和秋天想长。把日子和岁月想成鸟的羽翼,轻盈地飞起来。我还会想一些虚无的东西,把根本不存在的事,想到村子里来。

一阵风吹来,叶子哗哗作响,我的想法把房前屋后的大片树林惹笑了。

村子是贴身的衣衫,我走一步,村子也跟着走一步。村里的人、牲畜、阳光、雨水、脚印,连同飞扬的尘埃,都完完整整地烙在了记忆里。5岁时,我就对村子有了认知,母鸡在篱笆墙下“咕咕”地啄食,褐黄的蚂蚁在合围的树上蹿上蹿下。铁锨、镰刀、牛车、马蹄,在村子里走来走去。村东头的人和村西头的人,在同一个叫黄岗坡的村子里度年月。乡亲们在炊烟升起处扎根、做事情。树叶,落在那些年落过的地方。夕阳,滑过一排排屋顶和树梢,停在向西的有裂缝的墙皮脱落的土墙上。村子里最大的事和最小的事,浑然不觉地闯入了我的记忆里。

我知道哪个路口停着牛车,哪棵树长歪了没能直起来,谁家的老奶奶大清早一开门就唠叨个没完,哪家的枣树夏天能开多少花,有多少没被雨水打落,一直留下来。还知道哪个壮劳力没能够寿终正寝,谁家借钱负债娶媳妇。谁家的一只羊羔走丢了,村南头的人和村北头的人都跟着找。

黄岗坡是我们的村子,村子不大,却没完没了地发生一些事。我乐意知道这些事,乐此不疲地与这些事打交道。有些事能让我高兴三天,回味起来,喝一口浓稠的风就能饱肚子。但有些,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想做到若无其事,当作没发生,抑或干脆干干净净地去忘掉,比屏住呼吸还难受。

风把村子吹旧,太阳把人晒老,雄鸡把村子吵醒,一枚枚叶子卷起又落下。岁月伸出一只手来,把停在路口的牛车打翻。村子像一艘不能靠岸的船。老老少少埋在没完没了的事情里度年月。

乡亲们喜欢在一个叫故土的地方长久地住下去,如果屋子足够结实,会不挪窝地住一辈子。他们今天栽一颗树,明天砌一堵墙,后天把卷起又落下的叶子扫起来。做完一件事,再去做另一件事,或者年复一年地做一样的事情,总是执迷地把不起眼的事做得像模像样。

二大伯的背驼了大半辈子,仍在往上挺。老奶奶花了眼,还在使劲地瞅,要把飞扬的尘埃瞅出光芒来。尽管冬去春来的时光里,她没有一片要抽芽的叶子,没有半瓣要开放的花朵,仍旧在即将走完的岁月里,产生无限的眷恋和怀想。

村子是一阵风,一阵向外刮的风。多少个寒来暑往才向外刮出几步、几十步,有时却刮得异常快。黄岗村原来小得像巴掌,后来像荷叶,再后来像什么,我一直努力地想,有时又不敢想。我怕想在了风后面,被风牵着走。

第8篇:村里那些事范文

我是《L日报》的女记者,同时是该报一个叫“午夜奇谈”的专栏的特约作者,这个专栏的主旨是:用科学观点解释一切稀奇古怪的事。

这天下班后,我刚走出办公大楼,一个二十二三岁的男子向我走来:“唐美莲小姐,我等你很久了。”

“你是……”

“我是你的专栏的忠实读者呀!”男子突然压低声音,“我想要告诉你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们来到附近的咖啡馆,坐下来以后,男子说道:“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段淼焱。”

我点了点头,切入正题:“嗯,你要告诉我的事情是什么?”

段淼焱道:“我喜欢到一些神秘的地方冒险。不久前,我听我舅妈说,在L市以东五百多公里的地方,有个鹅归村,她以前住在那里。大概在十九年前,村里有一个女人,由于丈夫意外身亡,经受不住打击,竟然把自己的两个孩子给活活烧死,然后再跳崖自杀。那两个被烧死的孩子,一个三岁,另一个也才五岁。女人自杀以后,鹅归村里的村民竟然接二连三地神秘死亡,村民们都怀疑是那女人的鬼魂在作怪。”

我不解:“为什么会怀疑是鬼魂在作怪?为什么不怀疑是活着的人在杀人?”

“是这样的,那女人生前喜欢用棕叶编织一些蚱蜢呀螳螂呀之类的小玩意,分给村里的孩子玩儿。在女人自杀身亡后,村里人接连被杀,而每个死者身边,都丢满了这些用棕叶所编织的小昆虫。”

“所以村里的人怀疑是那女人怨气未消,阴魂不散,回到村里来杀人?”我问道。

“是的。死者接踵而至,村民们都害怕了,陆续搬离鹅归村。我的舅妈也是在那时候离开鹅归村的。后来她通过村里一些朋友得知,在她离开后不久,村里的村民几乎都搬走了,整座鹅归村荒废了,变成一座无人居住的死城。

“我是个喜欢冒险的人,知道有如此一个神秘的地方存在,怎能不去一探究竟?上个月,我独自来到鹅归村,找到那个烧死自己的孩子随后跳崖自杀的女人生前所住的古屋。就在我踏进古屋的时候,耳后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我便不省人事了。”

我有点惊讶地问:“你被袭击了?”

“我想是的。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附近的医院里了。当时,我看到有一个女生坐在我旁侧。我问她:‘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说:‘我叫段千雪,是一名大学生。昨天,我和几个同学到鹅归村探寻“女鬼杀人事件”的真相,怎知还没进入古屋,却发现你躺在门前。我们把你送到医院。医生说你的头部曾经遭受撞击,幸好只是皮外伤。’

“我又问:‘你的同学们呢?’段千雪说:‘他们看到受伤昏迷的你以后,感受到鹅归村四处暗藏杀机,把你送到医院后,便各自打道回府了。’

“出院后,我也不敢再到鹅归村探险了,可回家以后,我竟然在我的口袋里发现了一件物品——是一只用棕叶所编织的蚱蜢!”

霎时间,我的脑袋“轰”的一声:“你怀疑袭击你的,就是那个女人的鬼魂?”

“是的。当年她虽然跳崖身亡,但怨气未消,在村里杀人。后来村里的人都搬走了,鹅归村荒废了,但她的鬼魂并没有离开。上个月,我闯进了鹅归村,女鬼向我偷袭。重击了我的后脑以后,她以为我死掉了,所以就在我的口袋里放了一只她所编织的蚱蜢——这是她每次杀人后习惯做的事。”

我头皮有些发麻:“我不相信这世界存在鬼魂。”

段淼焱舔了舔嘴唇:“唐小姐,我看过你的很多文章,知道你擅长用科学的观点解释一切稀奇古怪的谜团。我想邀请你和我再赴鹅归村,揭开‘鹅归村女鬼杀人’之谜。”

“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吧。”我说。

过去的时空?第一天(具体时间不详):杨之桃的天伦之乐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村民们过着朴实的生活。

这里叫鹅归村。我是这里的一名村民,数年前跟村里一个叫马大伟的男子结婚了,不久后生下一个男婴,被取名为马骏骏,两年以后又生下一个女婴,被取名而马琪琪。现在我们一家四口都住在鹅归村里。

这天晚上睡前,我向大伟问道:“伟,我刚才见你把猎枪和干粮都准备好了,你明天要上山打猎吗?”

“是呀。”

“你跟谁一起去?”

“苗文云,还有甄嘉意,唔,谭宏好像也去。”

苗文云、甄嘉意和谭宏,这三个人都是鹅归村的村民。

苗文云是我跟大伟的好朋友,在生活上对我很是照顾。

谭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听说他沉迷于收藏古董。

而那个叫甄嘉意的男人,性格阴冷,城府极深,我真的不希望大伟跟他接触。

“那甄嘉意不是什么好人,你没事别跟他接触那么多嘛。”

“我知道,其实我跟他也不熟,好像是谭宏把他给叫上的。”

“嗯,好了,早点睡吧,在精神不够的状态下到山上打猎,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哦。”

“嗯,那睡吧,晚安了,老婆。”

现在的时空?第二天(2010年3月13日):唐美莲的决定

最后我决定陪段淼焱到鹅归村走一遭,因为我对他所说的“鹅归村女鬼杀人事件”大感兴趣。第二天上午我打电话给他,告知他我的这个决定。他在电话里说,上次救了她的那个段千雪对重返鹅归村探险也有兴趣。最后我们决定三个人出来谈一谈。

下午我来到约定的咖啡馆,段淼焱已经到了。除他以外,还有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生,大概便是段千雪了。

段淼焱说:“唐姐,段千雪已经决定和我们一起到鹅归村走一趟。”

我点了点头:“千雪,你问问上次跟你一起冒险的同学们,要不要跟我们一同再探鹅归村?”

“他们上次都被吓到了,应该是……不去的了……”段千雪言不由衷。

段淼焱接着道:“别管他们了,我们明天就出发吧,把上次袭击我的凶徒给揪出来,顺便解开十九年前的‘女鬼杀人事件’!”

过去的时空?第二天(具体时间不详):杨之桃的致命打击

第9篇:村里那些事范文

>> 清驿:滇西北汉族村落六百年的风雨与风雅 清驿:远去的宦影 屯堡驿茶六百年 驿动的季节 城市的记“驿” 云南驿失落的记忆 文昌宫:珍贵的驿学遗存 离别经年的隐忍驿动 “奏捷之驿”母亲的怀恋 云南驿:最早叫云南的地方 让驿动的心归于平静 盂城驿的红尘往事 元朝的入藏驿传制度 祥云 云南驿 云南之源的发现 龙泉驿的逐梦行动 “看不见”的鸡鸣驿 云南驿:英雄的栖居之地 简论《成都龙泉驿百年契约文书》 马嵬驿,爱情的流离与背叛 奢香置驿与贵州建省 常见问题解答 当前所在位置:中国 > 政治 > 清驿:滇西北汉族村落六百年的风雨与风雅 清驿:滇西北汉族村落六百年的风雨与风雅 杂志之家、写作服务和杂志订阅支持对公帐户付款!安全又可靠! document.write("作者: 陈洪金")

申明:本网站内容仅用于学术交流,如有侵犯您的权益,请及时告知我们,本站将立即删除有关内容。 一切都以植物的形式把村庄围绕着。

我始终相信每一个汉字都是有着相应的质地与光泽的。如果时光老去,汉字却在时光深处,星星点点,忽明忽灭,如同浓夜里的萤火虫,当它们映入我的视野的时候,竟然还会散发出一种温暖来,让人备感亲切。比如“驿”。

它让我看到了城廓之外的村庄里马匹奋蹄,借着淡淡的月光,向着远处黑沉沉的群山狂奔而去。

比如“清”。它让我看到了一股泉水从树林背后弯弯曲曲地流过来,渐渐临近的时候,闪着银子一样的波光,甚至还会发出潺潺的微响……

清驿,这便是一个细水长流、人影闪现、草茂树密、鲜花馥郁、炊烟弥漫的野驿。

当它们被古时的人们用来给一个村庄命名时,清驿这个词便成为一个具象,把我的目光牵引着,投向云南西北部,永胜县,期纳镇。这个村庄,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它在我的眼里显得异常丰富、饱满、实在。就连我曾经在地方史书里看到过的那些从这里走出去的宦游四方的从政者,比如刘、黄恩锡、黄耀枢、杨嵘等“清驿四进士”,都在这样的村落里,随着我在村庄里的游走,渐渐显得清晰起来了。它的屋群、树木、门、墙、巷道和人影,在弥漫的阳光和空气里被赋予了一种强大的生命力,让我可以看见、听到、闻着、触摸。 那些居住在幽暗典籍里的古人们

夏日的阳光照在那些低矮的泥墙上,泛着一种淡淡的光。数十年的风吹雨打之后,那些泥墙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光滑,原本隐藏在墙里的小石粒,如今已经暴露在外面,有的小石粒已经再也抓不住那垂直的墙面,在某个时刻落在地上,墙上布满了小孔。墙头上高高地“站着”一堆仙人掌,我只能想象,许多年前的某一天,一坨鸟屎从天上落到墙头上,一粒仙人掌的种子便在那里开始了它的生命历程。当它生出芽来,一开始就艰难地在风里成长,初春的时候,只是简单的一个圆弧形状,深秋的时候,已经有三四片深绿色的仙人掌跟它做伴了。

泥墙和仙人掌,在村庄里见证了时光曾经与生活擦肩而过。清驿村也不例外。

在清驿村,泥墙和仙人掌引导着人们一步一步往村里走去,偶尔遇到一个人,他略微躲避着陌生人的目光,侧身从墙脚下走过,到来与离开,都是那样悄无声息。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他也许就是“清驿四进士”当中的某位进士的后人,如果,古人已经成为历史,居住在幽暗的典籍里,我们只能从那些纸张上看到关于他们从这个小村落出发,天南地北四方为官的传说;我们也只能从那些纸张上读到他们写下的诗词章句,感知他们数百年前的风雅与忧愁。而他们的后人们,却是实实在在地生活在村子里,一代,一代……

这些后人中,还出现了汪养度、黄伯颖、单镜、刘思善、刘晟基、刘大英、刘裔彦、刘彬、刘秉书、刘健运等学养深厚的文化精英。他们从这些村道里走向五湖四海,骑马,坐轿,阅读公文,访贫问苦,造福一方百姓,用自己在外面的世界里的身影,点缀了这个村庄的精神脉流。也许,他们曾经告老还乡,也许,他们终老异地,只有这个远在滇西北的故乡,始终在他们的心里温暖地存在。 更多的人成为村庄的记忆

在村庄的中心地带,我还看到一个残破的拱门。在久远的历史里,这个拱门曾经作为清驿村的门户,把村庄与陌路隔断开来,成为这个庞大的村落与外界相联系的枢纽。

当我站在拱门口,只能看见陈旧而破败的青砖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苔藓年复一年地生长出新鲜而耀眼的绿色来,青砖被雨水侵蚀、被阳光暴晒、被风吹拂过后的那种特有的灰黑色,在我的目光里同样有着浓烈的腐蚀感,让人眼眶发痒。众多相同命运的青砖构成了一个拱门,我已经找到拱门两端的围墙,现在这个拱门孤零零地矗立在村庄里。它作为门户的功能早已丧失了,经过几百年的扩建,随着清驿村人丁持续增加,村庄的边沿不断向着四周漫溢出去,原本作为这个村庄门户的拱门,已经被清驿村紧紧地围裹在里面,成为村里人追忆往事和历史的点缀。它的右边紧贴着农户的屋墙,崭新的屋瓦和墙内的树枝,演绎出村里人一刻不停的琐碎生活。它的左边是一个小小的广场,从广场的侧沿,踩着长满了衰草的腐土,可以一步一步地走上拱门顶上去,杂乱无章的植物在那里年复一年地自生自灭。

站在那个残破的拱门上,我感觉到了一种渗透到内心深处的寂静,作为遗迹,它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但还是在村落里存在着,无欲无求地等待着垮掉的那一天的到来。拱门的背后是一棵高大的榕树,榕树繁杂的根须、粗壮的树干、茂密的叶子……这些都注释了它强大的生命力。

与拱门相比,榕树虽然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但依旧显得很年轻,如同六十岁的退休老者站在他八十五岁的父亲面前一样。这里的人也同样有着相同的情境,“清驿四进士”之后,一些人又从这里走出去,涓流汇大海,雄鹰上碧空,只留给这个乡村一串名字:彭元槐、彭宿、黄荣魁、袁嘉祥、刘国祥等,他们在村庄里的往事还被村里人零零星星地细数着,仿佛昨天刚刚发生过,还没有在记忆里散去,在方志里刚刚被写上。随着时光一天天老去,谁又能想到,还会有多少人从这里走出去,成为村庄里的记忆,成为村庄之外远远近近的某个地方备受崇敬的人? 数百年来,清驿村民秉承了江南荆楚之人酷爱诗词书画的习俗,窗前桂花飘落,庭院青砖铺地,堂上翰墨流香。

这个叫作清驿的村庄,依旧人烟稠密,人丁兴旺,清晨炊烟四起,傍晚百鸟归巢,头枕着渐渐香甜的梦,梦里思念着的人,正在渐行渐远的路上。 清驿村的历史始于六百年前

清驿村外面,叶片、枝条、缨须、果实、花瓣、根茎,一切都以植物的形式,把村庄围绕着,它们收藏了流云地高天上的每一个瞬间的影子,同时也收藏了村庄的历史。

清驿村的历史是从六百年前开始的,在史籍里,我看到一些零星的文字,它们把永胜县的历史浓缩在里面,让我们看清了一些关于这一片区域的古老往事

明朝初年,开国皇帝朱元璋派遣大将傅友德、沐英、兰玉平定云南,为了稳定对云南的统治,中央王朝对云南实施了军事屯垦,驻守云南的数十万军人就地垦田屯守,同时,又从江苏、湖南、江西等江南诸省迁移数百万民众远徙云南,与驻军一起,掀开了开垦云南边地的历史序幕。

这一史实,便是被后人广为传颂的“洪武调卫”。从此之后,在云南,江滩边、峡谷里、平坝中,水草丰茂的地方便有星星点点的村落,以官、伍、卫、所、场、驿来命名,从江南来的汉军汉民们,就居住在这些村庄里面,转眼便是数千年。

永胜县便是“洪武调卫”时汉民族大量迁居的地方,清驿只是这个历史潮流中的一个小小的村落。但是,我始终认为,清驿村是永胜最具代表性的一个汉民族村落。它把江南崇尚文化的传统保留了下来,数百年来,清驿村里书香四溢,村里人通过科举走入仕途,以朝廷官员的身份,重新回到中原汉地为官。这个村庄的村民秉承了江南荆楚之人酷爱诗词书画的习俗,窗前桂花飘落,庭院青砖铺地,堂上翰墨流香。而此刻的四野,临水捕鱼之族啸居水滨,游牧狩猎之民纵歌山岩,清驿村里的人们,以他们的峨冠长巾区别于四方。

大自然赋予了这片水土丰富的枝叶、羽毛和蹄痕,清驿村里的人们也没有辜负这里的水草与阳光,他们在初春时播种,在深秋后收藏,在清明节祭祀,在端午节怀念,在重阳节远眺,炊烟被稻田围绕,阳光照耀着屋檐下的玉米,见证了立春、夏至、谷雨、秋分、冬蛰等华夏民族特有的季节转换,陪伴着村外的植物一天天生长起来,一次次在它们的生命里轮回,一个或耕或读的村庄在粮食与书卷里慢慢地意气风发。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十二年、六十年、一百年、两百年,四百年,六百年,遥远的清驿村,早已成为村里人的故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里已经有书院、宗庙、祠堂,祖祖辈辈、年复一年地厮守着。

这里的书院、宗庙、祠堂我不止一次造访过。省道穿过清驿村,车轮转动着,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古老的文庙,那个科举时代里神圣而庄严的地方。穿过一片空地,向着破旧的大门走去,远远地闻到了锈迹,从一把铜锁黑暗的孔隙里弥漫出来,雕梁画栋、青砖碧瓦、飞檐峭壁,曾经以最精细的结构,怀抱着一个连着一个的院落,幽深的天井上面窄窄的天空,被古柏的枝叶遮住了大半,被低飞的云朵遮住了小半,小小的天井里经常显得光线诡秘。暗绿色的苔痕顺着时间的流向,从铺满了青砖的湿地往墙上爬,渐渐地浸蚀了那些水墨绘制而成的壁画,以及壁画里的诗句。天井与天井之间是石栏,按照出将入相的方式,分成两道,你可以在这些文字的背后尽可能地想象古代汉式建筑的雕凿与缕刻,在这些石头、木料和泥土之间发挥出了多么广阔的空间。

如今,这些院落已经老去,尘埃、蛛网、湿气、腐味不断出现,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充斥着你的视线和嗅觉。而在过去的漫长时光里,清驿村的读书人,一代接一代地走进来,祭拜孔子,咏诗作赋,挥墨绘画,打拱作揖,一群文人就这样在这里胸怀报负,立下修齐治平的鸿愿,然后离去,把背影留给远山之外的海阔天空。 清驿村王家宗祠古老的屋墙承受着古老的屋檐和瓦棂。 寺庙,使村庄具备了双重意义

一个村庄,当它拥有一座寺庙的时候,便具备了精神和物质双重意义上的功能。在文庙的旁边,清驿村把村里人的精神寄托存放在瑞光寺里。

人们曾经在这里叩首膜拜,佛陀、菩萨、金刚、天神、比丘从西天远涉东土,再沿着“洪武调卫”的路线,来到滇西北这个热气腾腾的乡村落脚,他们高高地居住在砖墙处、木板间、匾额中、窗棂里,在青灯经幡之间被祥云、莲花、麒麟、蝙蝠、竹枝、梅花鹿围绕着。这里曾经香火旺盛,香客流连,从六百年前的明王朝,一直到上个世纪的某个时候,村庄里始终供奉着与中原汉地一模一样的神灵,仰望着与江南先民一模一样的天堂。

瑞光寺的另一侧,竟然还有一个院落,以泥塑的形式向世人呈现了炼狱的景象。阎王、判官、无常、厉鬼、刑具、分布成十八道关隘,阴森、恐怖、绝望、狰狞、痛苦,成为每一个生命最直观的表情。在众多的寺庙里,我们往往太多地目睹了殿堂里神灵们指引着的人间幸福和极乐世界,却绝少见到还有几座庙宇以地狱的形态去警示世人言行与内心里的恶。这个地狱,它在清驿村的一个角落里,时时提醒我们,生命里的阳光,每一缕都是非常珍贵的,即使寂寞,即使失落,即使离丧;它又在时时告诉我们,生命里的真爱,每一刻都是应该坚持的,即使富贵,即使美味,即使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