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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诗精选(九篇)

第1篇:顾城诗范文

P键词:顾城诗歌;孤独意识

一、诗人之死

一九九三年十月八日,新西兰。在离群索居的激流岛(Waiheke Island),诗人顾城手执利斧,将妻子谢烨砍杀,随后在寓所前的一棵大树上吊自缢。诗人那黑色的双眼永远阖上,再不寻找光明。诗人的尸体悬挂在树上,被其亲属发现。其妻谢烨则倒在一条僻静小路边,奄奄一息,抢救无效最终死亡。

诗人的暴力与自缢在其身后的那段时间甚而掀起一股“顾城热”,种种有关顾城之死和杀妻的揭秘档案甚嚣尘上,其人其诗一时间引起前所未有的关注。至于顾城杀妻和自缢的原因,则众说纷纭。十月十日,法国国际广播电台转引路透社发自威灵顿的消息云,顾城是“怀疑婚姻触礁”,才砍死了妻子并上吊自杀。后来者还有说精神病发作,偏执狂发病等原因,不一而足。

世人或许不知,这样一场惨烈的自缢,早已在诗人心中进行了预演:“我觉得在三年前,我这个人就死了,成了一个幽灵。”[1]因此诗人于此期间创作的诗歌,是一个死人的私语,是对自己的招魂。学界普遍认为顾城诗歌创作分为前后两期,以移民海外作为分界点。前后两期诗人心境变化颇大,诗歌风格也有了改变。移民海外后,诗人在荒芜的孤寂中,死去了两次。海外漂泊是丧失了灵魂,树上自缢则是丧失了肉身。至此,诗人顾城终于从这个世界消失了。然而,在移居海外期间他频繁讲学,写下数百首诗,甚至还完成了一部小说。由此可见,在诗人丧失灵魂和丧失肉身的这段心灵空白中,他仍未放弃诗歌,相反,他甚至视诗歌如生命:“我还在写诗,这是我活下去的一个理由。”故而他写下的那些诗歌,可以看作他的肉身在为他的魂灵招魂,是他泯灭前的绝唱。然而吊诡的,也无比自然的,这话说后没过多久,惨剧就发生了。我们很难把这段时期的顾城看作一个完整的诗人,他被孤独环绕,隐居荒岛,致力于营建自己的理想王国,却最终崩坏。彼时他是一具躯壳,丧失了灵魂,因此创作出的诗歌更值得深究。

无独有偶,亦有学者从私语化的角度对顾城后期诗歌进行评论,为其关注度不如前期诗歌:“对于顾城的诗歌,大多数评论家都将研究重点放在了前期作品上,推崇备至。事实上顾城后期(这里主要指 1987年-1993年海外生活阶段)诗歌的成就的确远不如前期,甚至很难读懂。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去研究他后期的诗歌。顾城后期诗歌仿佛是为自己而作的,在内容表达、艺术形式、创作风格等方面都有很大的变化,其特征是主题模糊、意象破碎、语言晦涩……呈现出一种私语化的倾向,值得关注。”[2]“私语化”听来玄妙,殊不知就是诗人孤独意识的反映。关于这点,我将在下文进行讨论。

二、孤独者之歌

顾城是八十年代朦胧诗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其诗歌纯净灵动,意象丰富,又具有浓厚的童话色彩,所以坊间称其为“童话诗人”。和朦胧诗派其他代表人物相比,顾城的诗显得纯真无暇,柔弱纤细。舒婷就在《童话诗人》中恰如其分地写道:“你相信了你编写的童话,自己就成了童话中的幽蓝花……以纯银一样的声音,和你的梦对话,世界也许很小很小,心的领域很大很大。”[3]

顾城诗歌那些脍炙人口的名篇(如《一代人》《结束》等)均写于前期,即1987年移居海外前。而比起学界将之诗歌创作划为前后期,1992年顾城在德国波恩接受《袖珍汉学》杂志采访时,把自己的诗歌创作分为四个阶段,即自然阶段(1969-1974)、文化阶段(1977-1982)、反文化阶段(1982-1986)、无我阶段(1986年后)。[4]若把前后期的划分和顾城自己的划分做个对应,则后期大致相当于顾城所说“反文化阶段”和“无我阶段”,意即1985年后,恰是他行将移居海外之时。

顾城并不以书写孤独闻名,甚至连直接描写孤独的诗篇都很少,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在其诗歌中寻找出带有孤独意识的明珠翠羽。在《“城堡”外的英雄:论新诗中的“孤独”主题》一文中,论者指出新诗中的孤独主题可分为城市和个人。前者的孤独感,主要是“现代都市族群的经验交集”,因为“街道的冷清和漫游者内心的孤独形成互文,一种离群索居的都市‘异己’感油然而生”。而个人的孤独感,则如文章所说,现代派诗人诸如何其芳、卞之琳等,他们“不断回环复e著精神的形单影只,他们的抒情意绪大都指向‘生之迷惘’的冷漠与哀愁,其内向性的自我言说,氤氲著因颓唐而感伤的‘倦游’气息”。[5]

现在名单上还得加上诗人顾城。顾城诗歌中流露出来的孤独意识,显然并非城市的水泥森林和资本主义及利己主义所带来的幻灭和空虚。他与其说是逃避新都市经验,不如说是身心主动投向了中国传统文化模式或禅宗道家。这当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不是一蹴而就的。隐居田野的祖师陶渊明也是有了数次当差的经验,心生厌恶,才彻底归隐田园的。顾城在诗歌中将个人的孤独意识缓缓积累,写的诗愈多,发展到愈后来,则冲破了量的极限,最终出走。

孤独意识在顾城的少年时代就已觉醒。1969年11月和1970年2月,十三岁的顾城写下两首诗。《我的幻想・美》(1969)中,诗人诉说:“我在幻想着,/幻想在破灭著;/幻想总把破灭宽恕,/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后世多认为这首诗语言浅显直白又生动,却揭示了深刻的人生哲理,不喾为一首哲理诗。然而“我”幻想着,幻想却在破灭,反过来这幻想又消解了“我”。诗的前两句蕴含了孩童似的无奈之情:孩子般的去幻想,得到的却只是破灭,那一定是寂寥的。而《找寻》(1970)中,孤独感更加明显:“我在阔野上,在霜气中,/找寻春天,找寻新叶,找寻花丛。/当天大亮 冷雾散尽,/我只找到 一滩败草,一袖寒风……”在“阔野”和“霜气”这样极端的环境和天气下,独自寻找希望,却只得“败草”和“寒风”。天寒地阔的荒野,还有希望的崩坏,烘托出诗中那股强烈的孤独感。十四岁时,顾城又写下《无名的小花》(1971):“我的诗,/像无名的小花,/随着季节的风雨,/悄悄地开放在/ 寂寞的人间……”诗人默默经营自己的小诗,表明自己是孤独的、宁静的,诗人有一颗孤独的心。

囿于阅历经验,我们能感觉到少年顾城诗歌中的孤独还带有少年强说愁的意味,然而随着诗人的成长,这一现象已愈加少见。《我的独木船》(1979)中,诗人的独木船“没有桨,没有风帆,飘在大海中间”“没有舵,没有绳缆,飘在人世间”,诗人盼望和岸边的姑娘相见,又想念他那灯下的母亲。 大海隐喻感情,而人世间则隐喻生活,诗人的不完整的独木船均是孤苦无依的“飘”在大海和人世间的。感情上没有依靠,生活上了无寄托,其孤独感可见一斑。但诗人并不是一愁了之,他渴望和岸边的姑娘相见,想念母亲并祝她晚安,希望在此战胜了虚妄。《我是一座小城》(1979)中,诗人的心化身小城,且是“一座最小的城”,这座城还颇有庄子之风:“没有杂乱的市场,没有众多的居民,冷冷清清,冷冷清清……”那么小城居民几何?诗最后一节:“一座最小的城,只能住一个人,只能住一个人,……我的梦中人,我的心上人,我的爱人哪──为什么不来临?为什么不来临?”整首诗看下来,诗人内心的孤独已昭昭然。这里的孤独有两个层面,一是诗人心中并没有住进什么人,比如朋友、亲人等;二是诗人没有爱人,并渴望爱人。诗歌明确表明诗人是孤独的,似乎也为诗人最终避世隐居埋下了伏笔。

《北方的孤独者之歌》(1980)中,一个歌手在纷乱的年代里被流放到北方。在那里,天变成可怖的铁色,一切都在骚乱,但孤独者醉于歌唱,唱给自然万物,最后感叹“人生就是这样混浊”“人生就是这样透彻”。吊诡的是,这首题为“孤独者”的诗,读后并不会觉得孤独。在诗人眼中,孤独已不成其为孤独,而成为其对生活的向往,这种中国传统的禅宗和道法自然渐渐成为诗人的归宿。

孤独者只有歌唱,正如诗人只有作诗。诗人顾城在前期的诗歌道路上踽踽独行,逐渐明白他是孤独的,惟有与诗歌相伴。那么,当他内心的诗歌世界崩溃,他的孤独又该如何消解?

三、魂兮归来

顾城接下来的创作历程虽然短暂,但仍创作出了大量诗歌。然而,在这些诗中,他开始频繁讲灵魂,讲鬼,讲生死,诗歌愈加向神秘倾斜。

到了诗歌创作后期,顾城如此定义自己的“反文化阶段”:“我用反文化的方式来对抗文化对我的统治,对抗世界。这个时期我有一种破坏的心理,并使用荒诞的语言。”又如此定义“无我阶段”:“我对文化及反文化都失去了兴趣,放弃了对‘我’的寻求,进入了‘无我’状态。我开始做一种自然的诗歌,不再使用文字技巧,也不再表达自己。我不再有梦,不再有希望,不再有恐惧。”[6]所以有论者指出:“这‘反文化’和‘无我’两个阶段,本质上具有共通的一面,都带有明显的反人类与反人本倾向。”[7]

这个时期顾城的诗歌更偏向神秘化,诗中也常常加入、死亡等关于宿命的主题,至于意象,则更繁复,诸如“既是神,又是鬼,既是人,又是昆虫”[8],令人眼花缭乱。1985年,顾城作了一首《灵魂有一个孤寂的住所》,似乎是灵魂在私语:

灵魂有一个孤寂的住所

在那里他注视山下的暖风

他注意鲜艳的亲吻

像花朵一样摇动

像花朵一样想摆脱蜜里的昆虫

他注意到另一种脱落的叶子

到处爬著,被风吹着

随随便便露出干燥的内脏

在这首诗中,有花朵、叶子、昆虫等主要意象,花朵充满生机地摇动,而叶子脱落,被风吹着到处爬动。所以自然而然地,“鲜艳的亲吻”隐喻生命,“干燥的内脏”隐喻死亡。灵魂栖息在一个孤寂的住所中,暗示灵魂是孤寂的,住所也是孤寂的。它自上而下注视一切,甚至能看到暖风,这说明实体和虚体已经统一了,世界已经成为一个统一体。灵魂是孤寂的,却又源于自然,它俯瞰一切,洞察一切,又超越了生死。可以看出,和顾城前期诗歌中的孤独比起来,这一时期诗歌中的孤独明显更立体,更思辨了,灌入了更多诗人对“自然哲学”(顾城语)的态度。之前,诗人的孤独还流于情感,耽于哀愁,这时则迎来了大转变。诗人深知自己骨子里是孤独的,而这孤独居高临下,藐视一切,只须待在那个住所中。

私语化也是这一时期顾城诗歌的明显特征。这在后期诗歌中有相当多的反映,可以从诗歌内容的角度加以分类。首先一类是诗人的独白和自我剖析,如《我把刀给你们》:“凶手/爱/把鲜艳的死亡带来。”又如《失误》:“我本不该在世界生活/我第一次打开小方盒/鸟就飞了,飞向阴暗的火焰。”其次一类是日记般的个人生活、情感的记录,如《日历》:“有一天 刮风/屋顶乱响/……有一天什么都不想。”又如《七节虫》:“最怕这种事/本来是看电影/却进了考场/坐下来向前走/东西乱放。”

从以上可以看出,顾城后期的诗大多零碎,偏阴暗面,有些甚至浮于表面,叫人很很难读懂。诗人有一个孤独的自我,这个自我自成系统,自给自足,笼罩在封闭的穹顶之下,所以诗歌也愈加封闭了。友人便如此评价顾城:“他是胆怯的,他不喜欢合t,他的所有幻想太脆弱,别人轻轻地、不经意地一碰,他的美感就碎了,他不想让他的美碎掉。于是他躲开别人,独自承担和享有那份诗一般、梦一般的孤独。”[9]

随着顾城在海外“流放”的深入,他的孤独逐渐变异,裂变得荒诞怪异,王德威称之为“幽灵般的鬼气”。[10]如1992年创作的组诗《鬼进城》,开篇如下:

的鬼

走路非常小心

他害怕摔跟头

变成

了人

诗篇形状奇崛,氛围诡异,有论者认为此组诗“思绪紊乱、浮躁零碎、荒诞怪异,看不到诗人精心构建的整体意境,缺乏逻辑性和对生命的真切体悟,早期诗歌中的浪漫、梦幻变成了这首诗中的梦呓”[11]也不足为奇了。

顾城移居海外期间颇为推崇中国传统的老庄和禅宗思想。1993年7月,顾城在德国法兰克福大学作了题为《没有目的的“我”──自然哲学纲要》的报告,形成“自然哲学”。诗人尤为推崇庄子“无为无不为”的思想,认为通过“无为”灭度达到“无不为”,“可以什么都不做,也可以什么都做”。

顾城就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隐居荒岛,囿于自己的理想王国。然而当诗歌源泉枯竭,理想王国崩塌,则惟有一死。《尔雅》有云:“鬼之为言归也。”[12]鬼进了城,已死的诗人再死了一次。我们是否能认为诗人最终回到了内心的归宿,回到了家?

参考文献:

[1]顾城.我在等待死亡的声音.墓床[M].作家出版社,1993:224.(第1版).

[2][11]王伟玮.写给自己的诗──论顾城后期诗歌的私语化倾向[J].现当代文学研究,2007,3.(上旬刊).

[3]舒婷.童话诗人[M].广东教育出版社,1998:923.

[4][6][8]工编《顾城诗全编》,无目的的“我”──顾城访谈录[M].上海三联书店,1995:2-4.

[5]卢桢.“城堡”外的英雄:论新诗中的“孤独”主题[J].天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5,14(3).

[7]伍方斐.顾城后期诗歌艺术形式分析[J].学术研究,1997(7).

[9]文昕.顾城绝命之谜[M].华艺出版社,1994:53.

第2篇:顾城诗范文

[关键词] 家园;灵性;死亡

顾城的诗歌,充满纯净明丽的意象、轻快自然的节奏和浪漫童话的色彩,被称为“童话诗人”。在他的五彩缤纷的童话世界里,到处呈现着生命的纯真质朴,意象的清新美丽,灵性的剔透晶莹,本文拟从家园、灵性、死亡三个方面解读顾城诗歌的潜意识表现。

一、家园

我们阅读顾城的诗歌,可以看出“家”是他使用频率较多的词汇之一,在他的诗歌里不乏“小木板房”、“城”“净土”“天国”这样的意象,表达着作者对“家园”的渴求。张捷鸿在《童话诗人:别无选择的定位》里谈到:“童年经验极大地影响了作家的创作,而作家的创作经历反过来也或多或少的修正和补充了作家的童话经验,很多作家的童年经验本身就带有文学创作痕迹,它既是作家解释创作动因的根据,也是作家对创作‘血统’的验明正身。”[1]诗人对家的向往与渴求与其人生经历尤其是童年经历密不可分。在诗人十二岁时,顾城的父亲顾工被下放,顾城也随父亲去了一个叫火道村的村庄。1980年初他所在的单位解体,自此顾城便失去工作,从此过漂游生活。1987年应邀出访欧美进行文化交流、讲学活动。1988年赴新西兰,讲授中国古典文学,被聘为奥克兰大学亚语系研究员,后辞职隐居激流岛。1993年10月8日于新西兰所居岛因为离婚与其妻谢烨发生冲突,导致其杀妻后自杀。在作者生命成长的过程中,“家”似乎总是摇摇晃晃、漂泊不定,因此对家的渴望便成为必然。于是,他以诗歌的语言不断地讲述绿色的故事,构建着与城市和现实对立的彼岸世界,并在那里恣意地自我放逐。诗人是坚守在自然童话里的孩子,拒斥世俗尘雾,超脱滚滚红尘。然而这样的“天国乐园”终究是梦幻的彼岸,现实世界的诗人唯有拿心灵去建造。但顾城精心构筑的“乌托邦”,不过是其潜意识脱离现实的局限性追求,在沉重的现实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当其脆弱的灵魂无力承受时,便选择极端的方式结束了一切,包括他的诗歌王国和现实生活。

二、灵性

诗歌是人类情感最有力的文学表现形式,那么作为它的创造者——诗人,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便是写诗的天赋。顾城便是这样一位杰出的诗人,他以近乎完美的天赋构建着自己的文学世界,在创作初期便被冠以“唯灵浪漫主义”的称号。诗人无所不在的写诗灵感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灵动的联想方式。如《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中“我希望/能在心爱的智商画画/画出笨拙的自由/画下一个永远不会流泪的眼睛/一片天空/一片属于天空的羽毛和树叶/一个淡绿的夜晚和苹果”[2]。这是一种潜意识的流动,诗人首先通过羽毛、苹果等具象化的存在使情感具体化,但却需要读者不断地揣摩,才能深入体会诗人的心灵世界,使诗歌的丰富内蕴完全释放。其次,灵活的意象思维。顾城的诗中,意象比比皆是,但没有那些精致的让人压抑、密集使人头昏的内部结构和象征体系,没有那种带着反复锻打痕迹的疙疙瘩瘩的意象群,他的意象描写,随意而灵动,澄明而清澈,在简单中表现着世界的丰富。最后,灵异的语言发挥。顾城对语言有特殊的感悟力,他的语言最大的特点是空灵、纯净。句式通常很短,看似儿童稚语,读后却为之所动:“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司空见惯的词语被顾城组合到一起,就有了新鲜的生命力。

三、死亡

顾城有大量的诗作来解读死亡,并呈现出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由恐惧害怕到热烈歌颂,再到宿命的冷静。顾城在十三岁时就写出了“生命的美,千变万化,却终为灰烬”,诗中虽未出现明确的“死亡”意象,但“灰烬”这一意象已暗指死亡。在明白了生命最终要消失的悲哀之后,诗人进一步对死亡产生了恐惧:在《昨天象黑色的蛇》中通过“黑色的蛇”这一意象我们能从那对死亡的阴森恐怖的描写中窥见一个少年对死亡的恐惧。而慢慢地当诗人意识到死亡不可避免之后转而品味死亡甚至颂扬死亡,在《就义》中诗人借助“头发乌黑”、“风”、“礼物”等意象写出了一个孩子的死亡。没有什么比夺去一个孩子的生命更加残忍,但面对这样的死亡,诗人却说“我毕竟生活过了”,由此可以看出诗人对死亡的态度已比以前“超然”许多。而到了最后,诗人对死亡的态度最终转向一种宿命的归宿,诗中也越来越热衷于谈论死亡。人世间,他该做的事都已做完:劳动、阅读、写作、恋爱、结婚、生子。最后,他需要“一间安静的屋子”。在《墓床》里,他平静淡定的述说:“我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人时已尽,∕人世很长∕我在中间应当 息……”[3]最终,诗人选择了极端的离世方式,张捷鸿曾说:“他的死不同于海子、骆一禾等诗人的诗人之死。他的死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深刻的本质的生命的死亡,是典型的从灵魂到肉体的人的死亡。”

参考文献:

[1][4]张捷鸿.童话的天真--论顾城的诗歌创作[J].当代作家评论,1999(1)。

[2][3]顾城.顾城诗集[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03

第3篇:顾城诗范文

【关键词】顾城;创伤;无我思想;双重人格;死亡意识

1993年10月10日,法国国际广播电台、路透社发自威灵顿消息称:当代中国诗人顾城,在奥克兰市激流岛[1]自家门口杀死妻子谢烨,然后在门前的树上上吊自杀。杀妻自缢事件之后,国内文坛一片哗然,哀悼者有之,愤然怒骂者有之,更有甚者,还要除他“诗”与“人”之名,说“人都不会做,做坏做恶了,还谈什么诗人?‘天才’与‘童话’更让人反胃”[2]。当然我们不应认为他是诗人就可以杀人,也不应因为杀人就否定一切,我们应该在了解真相的基础上做出合理的判断,找出悲剧之后的真实原因,毕竟他首先是诗人,最后才是杀人犯,不能因为杀人而抹煞他在中国现代诗发展中做出的贡献。

曾有研究者对顾城的诗歌按不同的时间段分为三个时期,名曰“前童话时期”、“中童话时期”和“后童话时期”。在我看来,仅凭舒婷的一首《童话诗人》就作这样的划分实有牵强附会之嫌。从顾城早期诗歌来看,如舒婷诗中所描写的,“你的眼睛省略过/病树、颓墙/锈崩的铁栅/只凭一个简单的信号/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蝈蝈的队伍/向没有被污染的远方/出发”,童话诗人之名的确名副其实,舒婷写于1980年的《童话诗人》也正是对诗人早期作品的总结概括。从八十年代开始特别是中期以后,也就是按顾城自己划分的“反文化的我”与“无我”状态时期,因为在生活中经历了太多的挫折和无奈,诗中一些灰色的意象,如“墓地”、“死亡”、“黑夜”、“杀人”等开始频频出现,并在后期诗歌中占有相当的比重,所以,此时的诗人已不再是那个“向没有被污染的远方出发”的童话诗人了。

我们先看一下顾城是如何看待死亡的。1980年写的《简历》,“我是一个悲哀的孩子/始终没有长大……一片淡漠的烟中/继续讲绿色的故事/我相信我的听众/——天空,还有/海上迸溅的水滴/它们将覆盖我的一切/覆盖那无法寻找的/坟墓,我知道/那时,所有的草和小花/都会围拢,在/灯光暗淡的一瞬/轻轻地亲吻我的悲哀”。1981年写的《在这宽大明亮的世界上》,“在这宽大明亮的世界上/偶尔,也有蒲公英飞舞/没有谁告诉他们/被太阳晒热的所有生命/都不能远去/远离即将来临的黑夜/死亡是位细心的收获者/不会丢下一穗大麦”,把生命比作麦子,把死亡比作收获者,很有创意又十分妥帖,看似洒脱之后却隐藏着世人不能逃脱死亡的无奈,而诗人又以“在这宽大明亮的世界上”为题,以此作为生与死的背景,更是匠心独具。《遗念》“我将死去/变成浮动的迷/未来学者的目光/将充满猜疑//留下飞旋的指纹/留下错动的足迹/把语言打碎/把乐曲扭曲//这不是孩子的梦呓/不是老年的游戏/是为了让一段历史/永远停息”。《不要在这里踱步》中,“梦太深了/你没有羽毛/生命量不出死亡的深度”,死亡是短暂的生命的终结,把生命引向另一个世界,生命当然量不出死亡的深度。1986写的《墓床》,“我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松林中安放着我的愿望”,诗人此时已到了“我不再有梦,不再有希望,不再有恐惧”的境界,对永逝(也就是死亡)的降临并不悲伤,这是一种麻木还是超脱?“人时已尽/人世很长/我在中间应当休息”,诗人已把死亡看作是生命的一部分,人时虽尽人世却很长,而人时只是漫长的“生”的一个段落,把死亡当作我在中间的“休息”。在顾城的《古意200首》旧体诗中,也有两首(《生者不测》《绝字》)直接谈到了关于生死,“生者不测,死者不为”,“生也平常,死也平常”,诗人此时看待生死早已超然物外了。所以,总的看来,诗人是不惧怕死亡的,甚至还给人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1985年创作的《丧歌》,“敲着小锣迎接坟墓/吹着口笛迎接坟墓/坟墓来了/坟墓的小队伍/戴花的/一小队坟墓”,敲着小锣,还要吹着口笛,连走向坟墓时都不忘记一份浪漫,一个“迎”字似乎表现出诗人对走向坟墓的迫不急待,悲凉的场景却用看似热闹欢庆的手法来写,使这丧歌让人感觉有一种透心的悲凉。《春天死了》(1986年),“还有什么要说/还有什么能说/春天死了/她没有悔过/沉没的大地上/漂满花朵”,花朵本应在春天开放,现在却沉没在大地上,成了春天的尸体,“还有什么要说/还有什么能说”,是什么事又让诗人如此无奈?心境如此暗淡?诗人写这首诗的背景我们不得而知,所以不能妄加推测,只能看到沉没的大地上,春天死了,只能看到漂满花朵的大地上,有作者的无奈和暗淡的心。

在1986年创作的《火葬》中,在诗人眼里,死亡变成了“神圣的婚礼”,“淡色的嘴唇”“垂落的眼睫”都是死亡的表征,而死了以后,“再不用勉强微笑,也不用阻挡泪滴”,不像活着的时候,“我有血泪哭不得,自怀穷图守天涯”,“被整个世界欺骗之后,死亡总还是忠心的伴侣”,在世间所受的束缚,可以用死亡来解脱,既然对抗不过这世俗的世界,诗人也只有用死亡来解脱。顾城的死究竟是为了诗还是为了情?《我把刀给你们》也许是最好的回答,“我把刀给你们/你们这些杀害我的人/像花藏好它的刺/因为/我爱过……爱/把鲜艳的死亡带来”。

在《后海》《新街口》中,杀人已经成为一种体验,一种潜意识之中的真实。顾城自己也说过:“人可以在与鬼不保持距离的状态下来写鬼诗。这就是说,完全进入鬼的状态,排除人的生气,作为鬼来写诗。这种写诗的状态,使人接近死亡。……我作为鬼,创作了《后海》《紫竹院》等诗。我作为人创作了《鬼进城》这组诗。”[3]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潜意识对人的具体行为有很大的影响。“由于人的本能总是受着超我的良知和社会道德规范的抑制,便只有采取迂回的途径,求得变相的满足。”[4]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顾城的部分诗歌正是潜意识中的真实以文本形式的反映,而且,因为它没有受到道德良知等社会原则的支配,没有经过“超我”的修饰润色,所以比现实还要真实,能更真实地反映诗人的心理和思维状态。

我们从这些诗作的解读中可以看出,死亡意识很早就已潜入诗人心中,隐蔽在某一个角落,而一旦受到某种重大刺激,它就再也不隐蔽自己了……

【参考文献】

[1] 激流岛,waiheke island,在奥克兰,又译怀希基岛,威赫克岛,本文用激流岛。

[2] 胡菊人,除他的“诗”与“人”之名.香港.明报[n].1993-10-15。

第4篇:顾城诗范文

【关键词】文学;诗词;顾城

一、奇崛迤逦的童话

很多人谈起了顾城的死,也有很多人谈到他为什么死,顾城早期的诗歌以奇崛的想像横空出世,震惊了他的父亲顾工,也震惊着整个诗坛。他用天真烂漫的文字,构造了一个个类似于童话的意境,他用他黑色的眼睛,固执的寻找着光明。可以说顾城早期作品展现的那颗至纯至美的童心感动了一代人,他给我们“画下早晨/画下露水所能看见的微笑/画下所有最年轻的/没有痛苦的爱情/画下想象中/我的爱人/她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他如此的柔软,如此的轻盈,“就橡水中的落花,/就像花上的露水……/只有影子懂得,/只有风能体会/只有叹息惊起的彩蝶,/还在心花中纷飞……(《别》)。读顾城早期的诗使我不自觉地想起了徐志摩的那首《雪花的快乐》:“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扬,飞扬,飞扬——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顾城的诗就是这样带着我们在旖旎的童话中飞扬,飞扬,飞扬……。他是如此的轻灵、剔透,给我们展开《生命幻想曲》:“太阳是我的纤夫,它拉着我,用强光的绳索”。

他的诗歌是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充满了:浅红、粉红、银色、金色、蓝色(蓝天空、蓝海洋),但最为常见的还是黑暗的黑色,纯洁的白色和希望的绿色。

正是这种对于美的执拗而“卡塔西斯”的追求,他的诗歌中充满了纯白、淡绿的夜晚、和绿色故事的这样纯美的意向。顾城童话美还在于把自己成人的深刻、敏锐的思想包裹在纯粹、绚烂的童话外壳里,使诗的风格显得美丽纯净而又发人深省。在当时风格各异的朦胧诗的队伍里,顾城的诗就像他特殊的白帽子一样感动着一代人,可以说有诗的时代就会有顾城这种对于纯净美追求的感动。

三、无处不在的焦虑

海德格尔说,在整个世界都陷于贫困的危机时,只有真正的诗人还在思考生存的本质和意义。在人们度过、为新生活雀跃欢呼的时候,顾城用局外人的冷静道出我们最后的归属,虽然冷静,但不免绝望,当我们过早的看到人生的终点,试问我们又如何面对惨淡而又平白的人生。顾城悲剧也许就在于,他没有看清楚诗歌意境和俗世生活二者之间的间隔和区别在哪里,他用悲观的心态写诗,也用悲观的心态来生活。在顾城的世界里诗歌和俗事的生活仿佛是他用童话的画笔描绘得同一世界,它们之间甚至不需要五彩的桥梁,残酷的终极追问与晦暗的现实生活如此奇怪的拼接、共存,“人们在黑夜里惊醒/又在白天熟睡”(《在白天熟睡》)这样的晨昏不分,灰色绝望的世界里,顾城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毁灭观。“对我来说,美是一种状态,它是以使我感到这个世界的虚幻……面对美我有些自惭形秽,我怕走近美而破坏了美。我还有另外一种恐惧,我怕当我看见了一种美的时候,别人也看见了这种美,从而毁灭了这种美”。所以这种患得患失、这种虚幻、这种独占的美的狭隘一方面出自顾城的敏感、脆弱的心灵,另一方面又加剧了顾城内心的不安和焦虑。正是这日复一日加剧的焦虑严重的摧毁着顾城那本就不够强健的神经。

如果一个焦虑的顾城还尚可原谅的话,一个如水仙花般顾影自怜的男人则更为脆弱。从这首《泡影》看来,顾城的诗歌有着预言的意味,对于现实的无可奈何,对于事物的无从把握则表现得更为淋漓尽致“我像孩子一样/紧拉住渐渐模糊的你,徒劳的要把泡影/带回现实的陆地”,“男人最致命的杀手就是自我怜悯。小说家或诗人或知识分子最致命的也是自我怜悯”顾城最后还是做了一个不愿长大的孩子,任性的杀掉了他不愿放手的人。

纵观顾城现象,很多东西值得我们深省。自80年代末始,诗人纷纷自杀,“为了信念而活的诗人终于自杀了,虚无主义已侵入诗人的骨髓,所有传统的价值信念都进入了末日审判的时代。”诗歌这个强光拧成的绳索,似乎拉动不了时代的脉搏,很多时候我经常会想顾城活到今天怎样,那敏感而脆弱的神经是否真的能面对现今文学热退潮后的无诗的大地?

第5篇:顾城诗范文

上、幻境与海岛

顾城在 中国 本土完全可以实践贾宝玉的生活理想,他那天纵之诗才足以使许多少女颠狂沉醉。徐志摩身畔仕女如云,胡适眼底倩女离魂便是明证。类似于顾城这样的诸多男女在本乡本土犹如王侯贵胄,却都先后逃离乡土去西方寻找极乐世界。由王子沦为贫民,其萧条冷落可想而知,因为还不存在世界性的天才、天才从根本上说属于他的民族。当然,在本土实践贾宝玉式的理想所要作出巨大的牺牲,忍受的巨大痛苦也是我们庸常之辈所无法想象的。总之,顾城亲近《红楼梦》极有意义。可以说,尽管当代红学专家如林,但真正赋予《红楼梦》以 现代 意义的唯有顾城。在普通人看来,贾宝玉只是一个封建没落的理想,我们无法在现代化 社会 去实践贾宝玉的梦。顾城却死死抓住这一点。“我想就《红楼梦》而言,《红楼梦》里有句名言是这样说的: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物而已。”“我感到了永恒女性的光辉”“永恒的女性有一种光辉使我们的生活和语言有了意义,有了生命。”[1]近期一些评论,抓住顾城所欣赏的“女儿性”,认为顾城的生活理想是渴望自己是个女儿身。我以为这是一个深刻的误解。贾宝玉斥责男子是“渣滓浊物”,决不包括自己。因为他自我感觉对女孩纯洁真情而不带污秽的功利目的。贾宝玉渴望与女性在一起,远离贾琏之类,就是因为他享受到了纯情的乐趣。因此,贾宝玉以及大观园的诸姐妹们都有一个共同理想:即永远不长大。这样就可以永聚永乐。《红楼梦》里的女儿性,只存系于公子与姑娘之间。贾宝玉有情且纯洁,大观园女儿才乐于与他相亲相爱。其实,这些女儿们为了得到公子,使了多少手段,玩了多少心眼,耍了多少伎俩。只要思虑至此,所谓女儿性只不过是未成年的儿童之天真而已。顾城所渴望的就是贾宝玉这种女儿性之天真。现实无情粉碎了贾宝玉的幻梦,一个接一个悲剧终于使这种女儿性不复系存,最终只好遁入空门,那才是彻底的解脱。顾城也感到:“他并不是贾宝玉,没有生活在大观园里。”他既没有贾宝玉的生活空间,也缺乏贾宝玉的祖辈荫蔽。因此,为了实现这种幻境,他寄希望于海岛。也就是说他渴望在西方文化环境中实现东方圣洁理想。他对世界怀有一种希望,他的绝望也就来得更为惨痛。逃往西方的中国人几乎很少仍依赖东方生活伦理,他们都极快地适应并实践着西方生存哲学。“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顾城因此只能成为一个东方的悲剧流浪者·,流浪异邦并葬身异邦。只要细读《英儿》,你会很快找到这样一个主题句—“在没有人的地方。”这是顾城发自内心的空间渴望。这一简单的状语短句在小说中不断呈现。“在没有人的地方”,意味着对他人的回避,意味着逃离城市人群,意味着对生存世界的恐惧并力图划清界限。作为诗人,尼采就这样呼喊:“我爱山林,在城市里住是不好的,那里太多纵欲败度的人们。”[2]尼采的存在论思考正可以视作一个后现代 问题 ,正可以视作一个关于自由的阐释。在这异化了的物欲世界,如何葆有一种纯洁的精神和自由天性,这是先锋诗人所无法回避的,顾城的血性使他不可能选择刺客式的反抗,他的血性指引他遁入到古代隐逸哲学理想中去。可是,这种田园隐逸的哲学恰好是技术和物欲至上的 时代 及权大社会所极力摧毁的。顾城的浪漫天性使他成了“多余的人”和“不合时宜者”。一种价值原则,一种存在理想,得不到时代的宽容和承认,相反却不断地被摧毁,这正是诗人绝望之根源。个体无法对抗现代社会规范和生存原则。多余人的处境,不合时宜者的悲哀,导致诗人不断地反抗和愤怒。渴望逃避,却并无现实出路;举起投枪,又无力击中黑暗。诗人所隐居的海岛,也决不是“没有人的地方。”他那种大观园,那种伊甸园式的环境取向是一种幸福的想象。诗人多么渴望与神同居。聆听神的 音乐 ,沐浴神的光辉,接受神的启示,享受生命的快乐。正如济慈、雪莱选择绿色山野河流,叶赛宁选择梁赞的黑土地,泰戈尔选择孟加拉庄园一样,顾城选择了他的“海岛”。这里生活简朴、富裕,没有复杂的社会负担。“岛屿还常常有一种想象中浪漫性质。”[3]的确,在某些神话中,岛屿是永生之地,是摆脱了肉体和精神痛苦的场所。早期希腊人把岛屿看作是英雄居住的地方,中世纪欧洲人把岛屿看作是舒适、富裕的天堂。顾城便奔向这样的海岛,带去他的妻子,招来他的情人,在这种“大观园”中居住下来,独处着。注意,“独处”是一个中心概念,它在个人位距、地域和其他社会行为领域之间起着桥梁作用。因为独处的功能就在于能处理好人际关系,还能调整利害冲突。对于顾城来说,独处在没有人的地方,他就能象卢梭那样写美丽的神性诗章。顾城享受了这种短暂的和谐与狂欢。《英儿》中极力插入的部分就是对这种大观园理想的礼赞。顾城那种浪漫的生命哲学在这一瞬间发出了奇异光彩,他那种特有的自然体验,性体验,爱的体验,借助狂欢化自然化心理描写和诗的甜美歌吟作了充分表达。

从小说的本文,我们可以看到:顾城是通过回忆重构大观园式的 自然 景物和闲适生活情调的。红楼幻境带有儿女情长的狂欢式性体验。饱餐了大自然的无穷秀色,诗人的灵性与大自然之灵秀的重合,导致小说插入部分的文字放射出自然神性的光辉。灌木丛的山色,阳光,树丛,写得实在太美了。那不是 中国 式山水画,那完全是英国式水彩和风景油画。在这水彩画和风景画里,我们不仅读懂了顾城的生命 哲学 ,更读懂了一种自然宗教和自由美学,我们还读懂了泰戈尔、济慈、劳伦斯的甜美诗篇。诗人通过情景的再现,把G与英儿之间的美丽性爱场景定格。这里的性爱描写,完全是一种纯粹的自然主义情调,一种类似于宗教式的神人相交的性爱画面,我们应该想象到无数小天使在其中飞翔。纵观新时期文学中的性猫写,从未体验和发现过过这种诗性与神性的表达。在这里,顾城超越了东方传统,而契合了西方精神。其中展示的是一种自然的性,一种性与美的抒情,一种性与自由的礼赞。顾城借此表达了人类天性中的至纯和至美。正是这种美,这种力,不断激活诗人和创造。“没有它就完了”。因为这种独处是贾宝玉与女儿性的独处,是诗人与情人的独处,决不是一个厌世主义者,孤独者的独处。正如泰戈尔所言:“爱是我们周围一切事物的最终目的。爱不仅是感情,也是真理,是植根于万物中的喜,是从梵中放射出来的纯洁意识的白光。”我想顾城是信奉泰戈尔这一原则的。顾城在海岛过着一种 现代 的原始生活,喝雨水、锯木柴、烧陶碗、采贝。他的住处临近一个精致的山谷,河水若有若无地淌着。闲来无事时,看天空,看海水,看峡谷,看山林,看石头。一切因为“英儿”而美丽,一切因为“她”是一个根据。只有“她”可以让我活得更好,只有“她”才是诗人生命创造的宝贝。“我真象拜神一样地爱她,在夜晚,在柔和的灯光下,看她睡去,看她的眉。”还是泰戈尔洞悉了这种本质,“所有与一切有情合一的人既存在于外界天空也存在于我们内在的灵魂中。我们必须达到那种意识的顶点,那就是爱。”[4]与英儿的美丽性爱和纯情,对生活的真诚热爱,是诗人最难忘怀的奇遇,是诗人刻骨铭心的爱恋根据,是诗人生存价值的感性证明。“从来没有那么甜美,我从来没有那么甜美自如过。”“我的爱一次次升起。”在这种抒情时,顾城内心深处有一种对女性的感恩。顾城的叙述、诗意、灵性,甚至感伤情调,与劳伦斯极为相近。他们都是大自然的纯情歌者。只不过劳伦斯总是充满希望,而顾城则不自觉地流露出绝望。大自然的美是一种神圣的恩赐,哈代与劳伦斯都珍惜这种自然的美,勃朗宁夫人借此渲染一种绿色的梦幻和神秘,济慈、雪莱、华兹华斯都力图表现那无边的神恩和绿色神灵。顾城在本质上亲近这种英国式的自然主义。但顾城毕竟信奉东方神秘主义,这就导致他比劳伦斯更执意追求与大自然的和谐与朴素。劳伦斯的性爱场景设计,带有一种故意性,如暴风雨中的****狂奔和性爱。而且他对性生理的细致描绘和诗意赞美,分明沾染了一种城市流行病。顾城《英儿》中的G更象个开化了的野人,更象一个纯情的儿童、天使,因此,他不自觉地流露出对女性的感恩抒情,与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更加亲近,与华兹华斯更加丝丝入扣。因此,顾城的诗体小说在精神深处接近英国小说的自然主义,而反抗中国寻根小说的原始主义和野兽派作风。顾城主要通过性爱的展示,建立G与英儿、雷之间的和谐关系,并实践“没有人的地方”这一自由哲学理想。“在没有人的地方”,这是《英儿》的主题句之一,它揭示了顾城的生命哲学。只要与情人在一起,与神在一起,他就拥有至乐、极乐、“在没有人的地方”,这是诗人的内在呼声。诗人渴望在这个世界找到一种距,找到一种独创之地,找到一种自由之境。这里所包孕的启示性真是深不可测。“那真是令人晕眩的日子,我被这种爱情弄得惊讶而疲倦,被感激得不知所措。”“惊讶极了,心跳,”“我爱你了,爱极了。”“真的爱极了,真的脸红红的。”这个时候,顾城是如此地热爱生活,渴望生活。

可是,人是奇妙复杂的,人生更是一种无底的棋盘。如果理性地去生活,发现总是很难很难,只有那些不问为什么而信奉强权哲学和奴才哲学的人才会心安理得。如何生活下去?这不能不引起现代人的思考,更希望先知的引导。顾城表达了他的困惑和探索。他陷入了悖论之中。正如赵毅衡指出的那样:“作为诗人,强迫自己不信任语言;作为文化人,满怀与文化对抗的情绪;不屑世俗者,不得不处理包括儿女情的世间杂事;鄙弃名利者,不得不接受奖金周游欧美繁华世界;遁世归隐者,迟疑踌躇不归荒岛山居;女儿神性的信徒,不得不对付追求尘世俗福的女人们;力主清心纯洁的人,落入妒火的吞噬。”这是个神仙也得发愁的局面。顾城将《红楼梦》置入一个后现代主义文化中讨论,让贾宝玉的人性理想再一次与世界相对抗,顾城陷入了怎样一种困惑之中?他是天才,也是弱者;他是理想主义者,又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是一个先知者,又是一个魔鬼;他是一个热爱生命者,又是一个洞悉死亡本质的人。因此顾城所建立的生命哲学必然走向一种死亡哲学和悲观哲学。

下、墓床与还乡

世界的生存逻辑无法依据诗人的理想运行,它依赖现实的甚至恶的原则。顾城清晰地意识到大观园欢聚只能是暂时的,却想将这种希望拖住并践履它,这真是悲剧所在。他清楚地面对着墓床,力图抱住“英儿”这根救命稻草。每时每刻,外在的强大压力逼迫着他就范。个体的弱小与理想的脆弱无法与现实逻辑抗拒。即便是诗人自己也无法履行自己的诺言和心愿,并最终也选择了毁灭手段。贾宝玉的幸运在于林黛玉对他无限痴爱。G却不可能拥有这种两情相恋死不分离的坚贞。这就使得顾城的悲剧更令人揪心。他所信奉的生命哲学,连情人也不理会。他那种不许违拗的生存意志,即便是情人也不愿接受。这说明顾城在憎恶残忍的同时,自己也陷入了残暴。他没有道家“无为而为”“自然而然”的开通,也不像贾宝玉那样梦得无欲无情、随空空人遁去。他不相信强权逻辑又无力守卫自己的宝贝,这正是现代 社会 弱者的沉重悲剧。贾宝玉在受现实世界戏弄之后,忍受情人死去的打击,才决定以冷漠向世界复仇,以遁入空门给变坏的女儿性以残酷打击。贾宝玉的思想理路似乎更易接近。顾城的思想里有一种天真的因素:我的就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谁夺走我的宝贝,我将向谁复仇。G忍受英儿被人夺走的惨痛,才开始选择还乡的路。他还是太软弱,是一个真正的弱天才,与这个世界决绝成为他唯一的选择。杀妻然后自杀,大约也可以看作一种贾宝玉式的反抗,对破坏了自我生存哲学的残酷报复。然而,毕竟过于残忍了些,也因此留下了谜。

对现实生存逻辑的彻底绝望,弱天才只有选择还乡之路。这似乎是实现自我理想的最好归宿。以自杀向这个世界对抗,这种死亡 哲学 因此又可以说是顾城的自由哲学。顾城在这一点上与道家的返朴归真、守卫自性、成仙得道一点不同,它却与西方诗人以自杀结束对这个世界的追问和反抗是那么合拍。东方之路走不通或不愿走,只有选择西方无数自杀的诗人之路。本来,家是一种永远的诱惑,与心爱的人呆在一起,长相厮守下去。但是,长相厮守又总是处于生存的煎熬之中。我们只能以自己的双手劳动,换来这种长相厮守的自由。人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生存的逻辑。贾宝玉没有这种存在之虑,所以才会为爱而爱。顾城无力解决现实与理想之间的纠葛,无法承担养家糊口的重负,也无法忍受普通家庭的天伦之乐。诗人就是诗人,诗人超越了这种普通的需求。他需要母性与神性相统一的情人,比需要安乐和谐的平静的家庭更为迫切。卢梭就是如此,他无法控制和压抑 自然 的情感欲望,包括爱欲和性欲,又无法承担作为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他总是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孤儿院。一个写出《爱弥儿》的诗哲,却违背了自己的理想哲学,屈服了现实逻辑。因此,对于顾城来说,顾城爱自己比关心妻儿显得更为迫切。重要的是我的生命该如何创造,而不是我该作出何种牺牲以弘扬生命。因此,顾城对世界的控诉具有震撼力,但这种生存哲学又必然受到怀疑。因此,对于顾城来说,这个世界所能给予他的唯一选择是还乡。顾城逃往海岛是成功的,但他重新返回城市,说明他的反抗是无法彻底的,也是不可能彻底的,并且必然面临悲剧。悲剧似乎是预定好了的。

在大观园里,G是自在的,然而一踏入都市,G就感到恐惧。诗人带着自己的宝贝进城,而这宝贝在城里太光芒耀眼,邪恶的眼睛早就盯上了诗人的宝贝,并且在诗人身上打主意。这里找不到“没有人的地方”,对于试图死守自己宝贝的弱天才必然是危险的。离开海岛遁入都市,诗人只能自怨自艾,并发泄心中的无限愤怒。诗人嘲弄城里人的贪婪和卑鄙,而这种嘲弄和咒骂是无力的。在物欲利诱的背后,纯洁必定被拈污,美丽必定被腐蚀,香气必定被污染。“这个世界把姑娘变坏了”。顾城此时此刻一定深刻地感到了沉渣浊物为可恶,并幻想复仇。然而,邪恶者有他生存的权利,地盘和手段,你无法彻底消灭它。纯洁的心灵,圣洁的理想,隐逸的自然,这才是诗人的真正宝贝,因为有了它,生命才会延伸;失去它,生命必定萎缩死亡。诗人在叫:“上帝啊,你让我的宝贝不要摔碎吧,”“你把我摔碎吧,”“你不要把我的女孩破坏,你把我破坏吧。”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诗人只能自己关心自己,并昭示人们“警惕啊,人们”。诗人只能诅咒邪恶的强盗:“哪个人不是强盗,抢花,抢宝贝。”诗人厌恶强盗的行径,更憎恶骗子的谎言。“吃我的鸟儿,抢我的鱼和我的姑娘家。”《英儿》就是向这些流氓和市侩所发出的控诉和诅咒。“你们偷了我神殿的东西啊。我的神殿呀。”“你们什么时候为别人想了,你们稚致的生活够了。”“你们道出自己生活的美丽 理论 来,其实是为了少干活多享受。”因此,诗人的逃离是有理由的,诗人的恐惧也是有理由的,诗人的愤怒也是有理由的。“你们没完没了吹泡泡糖,你抢了多少别人的东西来。”“你们没完没了还想没完没了。”“你们害死了我没事,”“不该抢我的珠宝,还踩了开心,”这朴素而又单纯的话里,浸透了诗人的呐喊,愤怒,悲恸的血泪。“别以为上帝睡觉了,你们要受报应”,诗人的诅咒是真实的。因此,我们绝不应把《英儿》只看作是一部自传,《英儿》的生存哲学和死亡哲学具有普遍性意义,是对后 现代 主义世界文化的一咱贡献。“我知道上帝在我一边,我精神的小身体,让我做了那么多事,画了画,写了诗。”“我待在谁也不稀罕的地方,那是我的神殿。破房子,劳动,吃苦,天涯海角姑娘家。”强盗的本性在于掠夺和占有,强权的哲学在于杀戳和抢劫。他们并不考虑他们掠夺和占有的宝贝所具有的真正价值,他们的残酷本性在于力图在任意挥霍中,在魔鬼的狰狞笑声中糟蹋任何宝贝。“我一万金子都不卖的东西,你才卖两毛钱。”“你们都是有价证券,值多少卖多少,”诗人早就洞穿了强盗的秘密:“世界的一切都可以交换、买卖、交易、转让。”他们不需要心灵和人性,他们相信兽性,并且要在 法律 的雾障下,蒙住人民的眼睛,披上合法的神圣的外衣。只有借此来掩盖那邪恶肮脏的灵魂和邪恶残酷的本性。诗人陷入了深度的痛苦和绝望之中:“我的脑子坏了,它一直白天醒着,也许这就是死快来临的时候的一种感觉。”“我一直醒着”。这个世界该如何得救,我该如何得救啊,诗人思考的就是如此绝望的 问题 。我们知道,人生必须拥有“爱”这个宝贝,只有拥有它,生命才会放射出灿烂的光华。勃阴宁夫人因为拥有这宝贝,才有美丽的诗;泰戈尔因为拥有这宝贝,才有天使般的歌吟。可是,普希金在失去这一宝贝时,选译了决斗。马雅可夫斯基在丢失这宝贝时,选择了自杀。叶赛宁在被骗走这宝贝时,走上了绝望之路。他们不只是为自我而悲哀,也为这个世界而悲哀。他们不只是为恐惧而选择自杀,也是为了反抗而选择自杀。他们用自己的死来证明自由的真理,并昭示现实世界生存逻辑之恐怖。同样,顾城为自我宝贝之丢失选择自杀,也是为了向这世界复仇而自杀,他要遁入永恒的天国,沐浴神圣的光辉。“没有它就完了。”“脑子坏了。”“你不能怪我疑心病,我经历得太多。”“人都是神经病,”这是顾城以诗人的敏锐所作的深刻洞察。每个人都不愿成为神经病患者,然而,你不想成为神经病患者,你就必须接受现实世界的生存逻辑,就必须与强盗和骗子甚至恶魔合谋。顾城作为一个清醒的理想主义者,他对现实的洞察,对死亡的透视,必然使他产生一种深度的绝望。他只能被推向深渊的边缘,他正站在深渊的边缘。此时,他所能想到的问题是:“从这里走就快到家了。”这是《英儿》所频繁出现的又一重要主题句,它是自杀和死亡的某种隐喻和象征。尼采所宣称的“我不喜欢你们的冷酷公理,从你们的裁判官眼中,只有刽子手和他的冷铁闪光”在顾城那里又一次获得证实。梦醒了无路可走,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于是,只有选择还乡的路,选择墓床。他既要面对死亡的痛苦和恐惧,又要想象天国的安宁和极乐。我们必须承认,人都是热爱生命的,谁也不愿意选择死亡。走上死亡之途,是因为对现实世界的彻底绝望。只要有一线希望,人们就决不会选择死亡。“魔鬼来抓我,我就跟它走吧。”“没办法。”“我一想生活,心里全是毒蛇。”“一按,魔鬼出来了。”因此,顾城在小说中已经预感到:“我是属于死亡的,我知道。”“但是我并不爱它,我希望有灵魂回到我。”“我希望能得救不太寂寞。”“只有在空气中,我的手没有松开,我才知道,什么是我的,全部是我的。”正如尼采所指出的那样:“许多人从生命前退开,只避开了痞徒;他不欲与痞徒共甘泉、火焰、果实。”[5]这很合乎顾城的思想。因为诗人早就感到:“吃人成了一种饮料,成了一种 音乐 舞蹈。”所以他说:“我要睡觉.”“从这里走就快到家了,”死亡成为诗人唯一的选择。唯有如此,才能守住家,守住心灵的自由,守住宝贝。“一起从悬崖落下去,什么都不要了。这是最后的安宁。”诗人由体验死亡的焦虑痛苦和恐惧,终于回复到一种平静。于是,他张开想象的翅膀,寻找返乡和回家的路。“我们再不要一个有柱子的家了,有石头的家了,有屋顶的家。”“只要手握着,这就是家。只要四下都是风的声音,这就是家。”“我的家在天上。”诗人终于获得了对于家的最本真的理解,获得了对自由的本真理解。至此,顾城的生存哲学和死亡哲学合而为一了。于是,他敢于深刻地解剖自己。“他是一个装得很好的疯子。”他的幻想和实现幻想的能量都达到了疯狂的程度。于是“他要排除外界的一切,所有男人,所有男性化的世界, 社会 甚至生殖和自然,包括他自己。”“他用极羞怯的伪装和死来对付世界,来破坏一切常规。”因此,顾城给 中国 当代文学史留下了永久讨论的问题,将来还会一次次重复。这就是:诗人为什么要自杀?

“从这里走就快到家了,”“从这里走就快到家了。”诗人踏上死亡之路—还乡。诗人自杀了,以此来与世界彻底对抗并永远解脱。他的自杀,是生命的自由理想与现实生存原则之间不可调和的必然结果。诗人的绝望,是一种天使的绝望,所以尼采才宣布“上帝死了”。因为他们从小就准备的,向上天祈求的那个国度毁灭了。这种毁灭断绝了一切为他生存的可能。但这早已消失了的声音,透过城市的喧嚣和混乱,使我们无法获得在自然中习惯的安宁。生命中那些永恒的有价值的宝贝,不应该随意抢劫,掠夺,不应轻易毁弃。“向孤独避世者我将唱我的歌曲,也向成双的避世者,谁还要听未曾听过的,我将以我的快乐充满他的心。”尼采的这段话,大幻可以看成顾城创作《英儿》时的一种内在呼声吧?在这样一个喧嚣的 时代 ,在嘈嘈杂杂的声音之上,绝望者的呐喊显然应看作是一种呼声。“呼声中是烦的呼声”,是一种直达生活本质的拼命呐喊。但是“有声呼唤,而这对繁忙好奇的耳杂却不提供任何可以听来再去对别人讲,去同公众讨论的东西。”于是“呼声在无家可归的沉默样式中言谈。”[6]但愿,顾城的旷野呼声能获得我们现代人的深刻理解。用心去聆听,然后在现代主义悲剧中自救,这大约是《英儿》留下的启示。

注释:

[1]《墓床》第152页,赵毅衡编选,作家出版社。

[2][5]尼采《苏鲁支语录》第50页、第93页,商务印书馆。

[3]奥尔特尔《文化与环境》第113页,东方出版社。

第6篇:顾城诗范文

下海、做官、投机、赚钱

回忆起80年代,北岛说:“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碎的声音。”如此“席慕容体”的诗句,竟然出自北岛之手,也是一个时代破碎的体现。

1989年,海子卧轨,戈麦投河。一个时代悄然结束。

火化时,西川在场,戈麦的脸已经紫了,打了一层石膏。朋友们的死,让他想好好活着。“他们选择什么,我一定不选择什么;他们往东,我一定往西。”

现在,西川注意穿着,一条格子小围巾,在室内也不脱掉,像个诗人的样子,但又不过度。在中央美院的办公室里,他签字,看文件,过问一些行政、事务类的事情,得体而富有控制力。

欧阳江河也一样,90年代,他出国,迅速抓住了另一个时代:市场经济,就像80年代他抓住诗歌一样。

现在,欧阳江河很少写诗。在北京一套高档住宅里,两个两米高的大音箱刚花掉他300万。“音质差我受不了,”欧阳江河说,他的音箱两三年换一次,这是第6次了。

每年,有3个日本人会在11月的最后一天飞到北京,从他这儿取走17~23张书法卖到日本,一张70万日元(约4.3万元人民币)。23张是上限,再多就俗了。

欧阳江河的主要业务是介绍外国乐团来华演出,他当中介人。他说自己不是“商人”,商人是要投资的,而他只分成,不投资,做的是策划、安排一类的工作。一年只做几次,其余的时间闲下来。

而他的好朋友邹静之,早已转行做了编剧――写出了电视剧收视率第一的金牌编剧。

诗歌与名气、人脉与圈子,再到机会与赚钱,如果愿意,这之间的关系,一个诗人也会很容易搞清楚。

他们下海、做官、投机、赚钱,各有归途,共同点是:远离诗歌。

顾城、北岛:诗人,万岁!

后来者无数次追问,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刘春在《一个人的诗歌史》中,举了一个例子:

1986年12月,《星星》诗刊在成都举办“中国・星星诗歌节”。诗歌节还没开始,两千张门票就被一抢而光;成都3家电视台每天的新闻联播前先报告15分钟;举办讲座的票由2块钱一张炒到20块钱,是当年人们40元钱工资的一半。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开幕那天,主办方专门安排了工人纠察队维持秩序。诗人在场上演讲时,不时被台下的“诗人万岁”的呼喊声打断。诗人们演讲结束,大量读者在通道旁等着索要签名,需要警察或纠察队保护才能走出会场。有一次,舒婷甚至被“围困”得根本无法离开,只好由几个警察架着,另几个警察在前边开路。

会场秩序还是乱了,诗人们招架不住,赶忙逃进更衣室,把灯关掉,缩在桌子底下。有人推门进来问:“顾城、北岛他们呢?”一个尚未来得及躲藏的诗人急中生智,战战兢兢地用手一指后门口:“从那边溜了。”于是,观众顺着诗人手指的方向潮水般往后门涌去。

一些人围着顾城,如众星拱月,顾城躺在地上高呼“反对个人崇拜”。有一个为了诗歌而辞掉工作的大连青年,一直跟着诗人们,要倾诉内心的痛苦。在被拒绝之后,小伙子二话没说,掏出一把匕首戳进自己的手背:“我要用我的血,让你们看到我对你们、对诗的热爱!”

小伙子绝对不会想到,7年之后,他的偶像(顾城)也像他一样操起了刀斧,但他的偶像砍的不是自己,而是相濡以沫十余年的妻子。

“这是精神衰败的时代,也是写作的黄金时代”

诗歌大幕早已拉下,大部分人中途退场,留下来的,便已成为精英。

如果从1978年和芒克等人一起创办《今天》算起,北岛的诗歌生命已持续了36年。

而今,《今天》依然存在,主编依然是北岛。去年年底,舒婷、毅伟、王安忆、陈力川、大仙、顾晓阳、德国汉学家顾彬、法国翻译家、诗人尚德兰分别写下文字,纪念他们共同的朋友顾城。

至今仍坚守的于坚充满沧桑地说:“我们已经写了30年,我们是中国白话诗历史上写作时间持续最长的一代诗人。这是精神衰败的时代,也是写作的黄金时代……我们是有充足时间的一代诗人,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像古典诗那样去打造语言的永恒。”

他的信心来源于时间。80年代塑造了他们的青春期,而今,他们用时间来打磨自己的牙齿。

20多年过去,诗人们老了,又重新写起诗来,为了怀念,也为了歉意。

欧阳江河、于坚、北岛,如今他们的诗歌发表在最顶级的国外刊物上,英国泰晤士报文学副刊、波士顿评论、意大利诗刊的头条。国际诗歌界称他们是中国最好的诗人。在书虫书吧举办诗歌会的美国诗人对西川说:“你能来是我的荣幸。”

第7篇:顾城诗范文

繁华落尽,但太清的诗情盛名还在。曾经慕名的人,依然慕名。其中,就有奕绘贝勒。这位有名的才子是乾隆皇帝的曾孙,是电视剧《还珠格格》中的大情圣――五阿哥永琪的亲孙子。奕绘久慕太清之才名,想娶她为侧福晋。

只是,太清此时仍是罪臣之后,没有资格入皇家玉牒,呈报宗人府。但奕绘情深一片,非卿不娶。贝勒府有个二等护卫叫顾文星,奕绘就将太清记在他名下,并改姓为顾。从此,顾太清成了她的新名字,贝勒府侧福晋成了她的新身份。

有奕绘宠爱,在王府里,顾太清的日子过得清闲自在。她文思泉涌,常与奕绘双双出入于达官贵族之门,与文人学士相唱和。顾太清的诗作不像纳兰容若那样缠绵婉丽,反而有种男人的爽利洒脱。她有一首《十六字令》:“听,黄鹤楼中三两声。仙人去,天地有馀青。”词间颇有天空地远的清朗之气。

奕绘宠爱这位妻子,更视她为灵魂知己。

遗憾的是,道光十八年(公元1838年),四十岁的奕绘因病不起,撒手人寰。失爱的落寞,让顾太清骤然憔悴,直到第二年,她才重拾心情,和文人们重谈诗词。

杭州有个攀附权贵、爱渲染男女韵事的文人陈文述,曾因对顾太清求诗不成,反被讥讽一事怀恨在心。他看到诗人龚自珍经常出现在诗会中,便想借机做文章。那时,龚自珍所写的《己亥杂诗》正流传京城,诗中有“一骑传笺朱邸晚,临风递与缟衣人”之句。陈文述便开始散布流言蜚语,说顾太清是守寡的人,又喜欢穿一袭白衣,那“缟衣人”自然就是她了。

绯闻总是长了脚的,人们也许不懂诗,但谁会不懂私会和绯闻呢!在强大的流言压力下,龚自珍辞官离开京城,顾太清则被逐出王府。

她带着孩子们在西城养马营租了几间破房子,生活陷入困顿,差点支撑不下去。在破屋中,她写词诉说苦闷:“陋巷数椽屋,何异空谷情;呜呜儿女啼,哀哀摇心旌。几欲殉泉下,此身不敢轻;贱妾岂自惜,为君教儿成。”

虽然从住清雅别墅到蜗居陋巷,但面对儿女的哭泣,顾太清不再将自己视为一个柔弱的女人,而是一个坚强的母亲。她对着亡夫发誓:“尽管日子难熬,你放心,我会尽心照顾儿女成材。”她明白,将孩子们的命运拉回正轨,比哭啼寻死更为重要。

贫瘠历练心性,只要有希望在,荣华富贵和粗茶淡饭是一样的味道。而对付苦难唯一的武器就是超脱苦难。

第8篇:顾城诗范文

关键词:人文关怀;寻找光明;自我独立

朦胧诗派是指中国20世纪70年代初诞生于诗坛,80年代走向鼎盛的,以北岛、舒婷、顾城为代表的一群青年诗人及其诗作。它是不同于当时以颂歌和战歌为基本范式的流行诗歌,朦胧诗的艺术风格较为别致,诗人们采用了一些与传统新诗不同的表现手段和方法技巧,诗作以强烈的个人感情取代了社会、集体的本质。与传统颂歌对社会、集体的高度赞扬不同,朦胧诗更注重诗人的自我表现和自我价值。社会价值的实现离不开个人的精神满足。“朦胧”的出现是中国当代新诗在一个非常特殊的历史阶段中出现的一种特殊的形式。

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文化,每一个作家都生活于特定的时代之中,所以他们不能不深受时代气息的感染,因此作家的文学风格必然要渗入时代文化的因素,表现出极为鲜明的时代性。有人说他们是迷惘的一代,这是非常有道理的,他们迷惘,似乎不知所措,甚至彷徨。北岛的《迷途》:“沿着鸽子了哨声,/我寻找着你。”顾城的《小巷》:“我用一把钥匙,/敲着厚厚的墙。”舒婷的《船》:“隔着永恒的距离,/他们怅然相望。”以及梁小斌的呼唤:“中国,我的钥匙丢了。”这些都是沉重的失落感袭击心灵时的真实无助感在诗歌中的流露和显现。

要寻找一条可以走下去的路,必然要努力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在这充满艰辛的漫长道路上,他们不住地发出愤怒的呼声。但是他们仍然对世界满怀着深深的希望。顾城的名作《一代人》:“黑暗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一首在当代诗歌史上具有相当重的分量的只有两句的小诗,以其高度的概括性和辩证思维而具有极高的美学价值和强烈的艺术力量。在阴暗、低沉、哀伤的色彩中,这一代人显然从没有放弃过对光明的追求。现实是黑暗的,用来寻找光明的眼睛也是黑暗的,这不正好与他们的处境及行为相吻合吗?也正好是他们创作态度的写照;同时,其他反对的响声也高潮迭起,但是这一批青年人顶着巨大的压力,坚持创作。他们对西方现代派诗歌自觉地借鉴和对浅显直白的传统诗歌的挑战,最终还是带来了一场巨大的诗歌艺术变革。

虽然文学创作的价值取向在不同的题材领域各有自己独特的内容,但是世界上每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是以人文关怀为总主题的。高尔基将“文学”称为“人学”,是因为文学的价值追求是以人为中心的。一个成功的作家就是一个人类命运的关注者和社会文明进步的促进者。这一批不懈摸索的年青人,他们选择诗歌这一文体来作为表达自己情绪的载体,他们之所以发出如此的怒吼,是因为他们有改变人类生存状态的理想。在那些为一代又一代读者所称道的诗歌里,我们经常会看到那些表现对人类命运深切关注的诗句;正是因为有了对“人”的关注,这些诗才能为人们所传颂。

第9篇:顾城诗范文

与其写一首仅为千人读一遍的诗作,不如写一首能为一人读上千遍的诗作。

——瓦莱里

那片荒原上,它们盛开

1 我从未看到过荒原 Emily Dickinson

2 一代人 顾城

3我领悟了海,我领悟了音乐,我想跳舞 Allen Ginsberg

4伊卡洛斯的悲叹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

5玫瑰诗Rainer Maria Rilke

6 [组诗] 荒原Thomas Stearns Eliot

他奔走在疾驰的黄昏

附文 / 五节诗句的胜利 (已发表)

编后记 / 在荒原的那一边

诗不是感情,而是经验。

——里尔克

[美] Emily Dickinson

我从未看过荒原--

我从未看过海洋--

可我知道石楠的容貌

和狂涛巨浪。

我从未与上帝交谈

也不曾拜访过天堂--

可我好像已通过检查

一定会到那个地方 。

作者简介:

Emily Dickinson即艾米莉·狄金森,美国诗人。诗风凝炼,比喻尖新,常置格律以至语法于不顾。生前只出版过10首诗,默默无闻,死后近70年开始得到文学界的认真关注,被现代派诗人追认为先驱。与同时代的惠特曼,一同被奉为美国最伟大诗人。

感悟点滴:

这一首诗让我想到一首非常有名的歌曲,叫做I’ve never been to me。她什么都拥有过却丧失了的东西,艾米莉虽丧失了一切却不能放手。我从未看见过荒原,但我听得见,怪诞的风在上面盘旋。我用手捧住最后的光焰。

一代人

[中] 顾城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作者简介:

顾城,中国当代诗人,作家顾工之子,出生于北京。朦胧诗主要代表人物。文革前即开始诗歌创作,早期的诗歌有孩子般的纯稚风格、梦幻情绪,用直觉和印象式的语句来咏唱童话般的少年生活。其《一代人》中的一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成为中国新诗的经典名句。

感言点滴:

还是坚信顾城是他那个时代的产物吧。黑夜对于我们来说,只是顾城这颗星星的背景。他在黑色的幕布前面孤独演绎着被抛弃的一代人的故事——让我们感到欣慰的是,这一双眼睛,还在闪光。听见他的敲击了吗?厚厚的墙里,太重的往事沉淀,顾城和他的那个时代都远去了,唯一留下的,就只有这无尽的叩问。

我领悟了海,我领悟了音乐,我想跳舞。

[美] Allen Ginsberg

我领悟了草坪,我领悟了山坡,我领悟了高速公路群,

我领悟了泥路,我领悟了在停车场路上的汽车,

我领悟了售票员,我领悟了现金和支票以及卡片,

我领悟了公共汽车群,我领悟了哀悼者,我领悟了他们的穿红色连衣裙的孩子们,

我领悟了高速公路,领悟了别墅,领悟了旗帜…

领悟了信徒们,领悟了他们的卡车和面包车,领悟了穿着卡其布制服的保卫员

我领悟了人群,领悟了有薄雾的天空,领悟了所有的弥漫着的笑容和虚无的眼睛

我领悟了枕头,看着红色与黄色的,方的枕头和圆的……

我领悟了拱门,领悟了弓,领悟了男人和女人的游行,领悟了前进,领悟了风笛,领悟了鼓、喇叭,领悟了高的头饰和番红的长袍,领悟了整套西装……

我领悟了花骄,领悟了雨伞,领悟了塔

领悟了绘制过的手饰,四个方向的颜色

领悟了代表慷慨大方的琥珀色,领悟了代表因果报应规律的绿色,

领悟了代表佛祖的白色,领悟了代表心的红色……

我领悟了塔上的十三个世界,领悟了铃把和伞,领悟了空心的铃

领悟了那将装入铃心的尸体

领悟了那些正在吟唱着的僧侣,喇叭在我们的耳朵里,烟雾从防火砖的空心铃的头上升起

领悟了人群的沉默,领悟了智利的诗人,领悟了彩虹,

我领悟了死了的印度教首领,我领悟了他裸体胸部的老师在看着一个在塔内燃烧的尸体,领悟了哀悼的学生在他们的书前盘腿地坐,诵唱着忠诚的经,

我领悟了用他们的手指表现着的神秘的手势,领悟了在他们手中的铃和铜的闪电

我领悟了从旗和电线和伞和漆着枯黄之柱子上升起的火焰

我领悟了天空,领悟了太阳,围绕着太阳的彩虹

我领悟了薄雾之云过这太阳……

我领悟了自己心灵的跳动,我的呼吸穿过着我的鼻孔

我的脚走着,我的眼看着,我的脑子领悟着从被尸体燃烧的纪念碑上升起的烟雾

我领悟了下山的小路,我领悟了向公共汽车移动着的人群

我领悟了食品,莴苣沙拉,我领悟了老师缺席了,

我领悟了我的朋友们,我领悟了我们的瑞典汽车蓝色的,

我领悟了一个抓住我手的年青小伙子

我领悟了我们的在汽车旅馆门锁里的钥匙,我领悟了黑暗,我领悟了一个梦,就忘了

我领悟了在早餐上的桔子和柠檬和鱼子酱,

我领悟了高速公路,我的疲倦,我的关于作业的观念,小伙子的在微风中的有乳头的胸部

当汽车开下山迫穿过绿色的树林驶向水,

我领悟了屋群,晒台眺望着有薄雾的地平线,海岸和老化的石头在沙子中

我领悟了海,我领悟了音乐,我想跳舞。

作者简介:

Allen Ginsberg堪称美国当代诗坛和整个文学运动中的一位“怪杰”。金斯伯格曾说道:“别把疯狂藏起来。”他生于新泽西州的纽华克城,大学期间曾被一度开除,却于1955年在旧金山的一次朗诵会上,以其《嚎叫》获得轰动性成功,从此也被奉为“垮掉的一代”之父。戏剧性地,他于1973年成为美国文学艺术院成员,继之又得到了全国图书奖——至此,美国学院终于迎进了这位粗鲁狂野、留着大胡子的反学院派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