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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二钗副册精选(九篇)

第1篇:金陵十二钗副册范文

关键词: 庚辰本《石头记》 脂批 人物形象

《红楼梦》的版本总的可以分为抄本和刻本两个系统,其中,早期抄本传至今时约有十二个版本,如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等等,一般为八十回,但多为残本,残缺严重者仅存有几回文字。它们大都是乾隆年间开始流传的,从小规模的亲友借阅再到逐渐扩散至市井民间,引起了文人与统治者的注意,几十年后才出现刻本。因此和程伟元、高鹗主持补写、翻刻的程甲本、程乙本比较,早期的抄本自然最接近雪芹原稿,对于研究《红楼梦》意义也最重大。这之中,无论是保存原稿的完整程度还是脂批的数量上,庚辰本都算得上是最为珍贵的本子:前八十回独缺六十四回、六十七回,并十七和十八回合二为一没有分出章回,十九回缺回目,并且诸多回目文字与各个版本有很大的出入等等,从版本对比中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和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①的不寻常的“著书黄叶村”②的斑斑痕迹和《石头记》逐渐精炼纯熟的过程;又《庚辰本》保存了大量的脂批――据统计约2100条③――虽然没有仅存16回的甲戌本紧凑集中,但数量上确实远远超过(甲戌本为1600余条),而且一部分脂批凡批阅时间、批阅人甚至批阅地点都较精细,对于捋清曹雪芹创作历程、还原现存《石头记》的本来面目和推测后数十回遗稿的内容有不可小觑的作用。

据前人对于脂批的研究,为《石头记》作批的批书人如脂砚斋、畸笏叟、梅溪、松斋、鉴堂等,他们非但对《石头记》的情节安排和人物塑造了如指掌,而且对曹雪芹“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的著书情况、《石头记》“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④的成书过程以及书中部分的大小事件、琐碎物什的创作原型都能历历道来、如数家珍,可见多是曹雪芹的故交亲友,更有可能就是与作者一同流落京城的曹家同族――如脂砚斋和畸笏叟,与雪芹交好的爱新觉罗・裕瑞在《枣窗闲笔》中直言“曾见抄本卷额,本本有其叔脂砚斋之批语,引其当年事甚确”⑤,便可以证明其为曹家人――无论如何,他们的点评对于梳清这部文学巨著的脉络有无可比拟的巨大作用。但是,他们的点评真的完全可靠吗?古往今来,研究脂批者前仆后继,大家辈出,论著更是汗牛充栋,但多数把重点放在对脂批里明言暗语的雪芹家世、原创遗稿和艺术价值上,对于脂批提供的信息到底正确与否鲜有重点论述。据笔者观察,单庚辰本的脂批,就有几条存在着令人费解的问题,而且个别的“漏网之鱼”还没有引起红学研究者的穷源细究。现书中就有两条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脂批,其囫囵之处实不能等闲视之。

一、香菱在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第一条出现在第十七至第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里。在大观园修成之后,王夫人与林之孝家的商议请妙玉一节,在“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姑苏人氏……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18岁,法名妙玉”旁,以朱笔行侧批的形式展现,现抄录如下:

妙卿出现。至此细数十二钗,以贾家四艳再加薛、林二冠有六,去秦可卿有七,再凤有八,李纨有九,今又加妙玉,仅得十人矣。后有史湘云与熙凤之女巧姐儿者共十二人。雪芹题曰《金陵十二钗》,盖本宗“红楼梦十二曲”之义。后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皆陪客也――《红楼梦》中所谓副十二钗是也。又有又副册三断词,乃晴雯、袭人、香菱三人而已,余未多及――想为金钏、玉钏、鸳鸯、茜雪、平儿等人无疑矣,观者不待言可知,故不必多费笔墨。

这一段洋洋洒洒近两百字,告诉了我们两条宝贵的信息:其一,自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酪曲演红楼梦》之后,首次遍点“金陵十二钗”的名讳,为读者大开洞悉之门;第二,对第五回略略提及的金陵十二钗副册和又副册的人物作比较概括的介绍,使阅者不至于惶惑无知。但是,这里又有个非常醒目的问题:批者把香菱与晴雯、袭人相提并论,而且算进了又副册的排名里,于副册竟只字未提!

内容紧跟这段文字的是另外一条来自畸笏叟的评语,朱笔写在书眉,显然是针对这条脂批的回复之语:

前注副十二钗,总为的确,皆系漫拟也。至末回“警幻情榜”方知正副、再副及三四副芳讳。壬午季春。畸笏。

在《石头记》的众多批书人中,除了脂砚斋,畸笏叟算得上是对《石头记》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乃至书中所有人的始末终局最为熟知的一个了,尤其是后数十回失落无考的珍贵手稿,他确是亲见并参与评阅的,所以继曹雪芹、脂砚斋之后最具有发言权。但这条批中,好为能事的畸笏叟并没有指出墨夹中显露的重大疑问,只是显摆了自己比作批人更为知晓其余未经点明的副钗乃至三、四副钗的芳讳下落而已。难道是畸笏叟批阅时太过大意没有看到?再或者,在曹雪芹原稿中,甚至是再早些的《石头记》抄本中,香菱就是又副册的薄命女,而且就是在晴雯、袭人的名次之后?

这就奇怪了,遍翻十二版本的早期抄本,即便是目前公认的底本最古老的现存抄本――甲戌本,在第五回里都明明白白地写着:

宝玉看了,不解,遂掷下这个,又去开了“副册”(甲戌本多了“橱柜”两个字)。拿起一本册来,揭开看时,只见画了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后面书云: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对《红楼梦》稍稍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个判词写的就是香菱,而且,显而易见,香菱就是副册群芳之冠。书中写的这样清楚明白,一字不落,为什么作批人会这样堂而皇之地把香菱算进又副册里?而且地位远在晴雯、袭人之后?再看,紧接着畸笏叟的点评,我又找到一条来自严冬阳的评语,点出了问题所在:

前处序十二钗在夹批,却是漫拟,及至看过末回“警幻情榜”后,始发觉有误,特加以说明。所谓错者,可知有两点:“一是薛、林二冠”,盖情榜以宝玉领衔,而以黛玉为十二正钗之首。二是香菱原为副册之冠,夹批则变为又副册第三名。⑥

薛林之争于本文无涉,所以暂不论及;但第二点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这条行侧批存在的错误,只是引出“警幻情榜”作为佐证,后三十回原稿丢失,无法查看,恐难让后人信服。

推开这段文字不提,要证明这条脂批确实存在重大错误也并不难。金陵十二钗以及副册、又副册之间泾渭分明,《石头记》上说“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终身册籍”等语已经明确写出。我们只要细细搜寻出有关香菱在书中的文字,考证出她的品貌气质和身份地位就见分晓了。

香菱是《石头记》众裙钗中最早出场的,原名甄英莲,是姑苏城阊门内的乡宦望族甄士隐的独女,生得“粉妆玉琢”,又为甄氏夫妇“惯养娇生”,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后来命途多舛,三岁便被拐子拐了去,养至十二三岁又强卖与“金陵一霸”的薛家,成了“呆霸王”薛蟠的小妾,未经几年安稳日子又被薛蟠的悍妻妒妇――夏金桂使计作践,最终“酿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第七十九回已经离“归期”不远,足应了癞头和尚那句“有命无运,累及爹娘”的谶语(通行本后40回改成香菱被薛蟠扶了正,后又母凭子贵,享尽福气,是败笔,不可信)。香菱一生遭际如此,命薄如纸,可怜可叹,也寄寓了作者无限的同情与感慨。

从这里我们大概可以看出香菱究竟是副册还是又副册的“薄命女”了:

首先她的出生与晴雯、袭人全不相同,她是一位小姐,而且是姑苏甄家独出的小姐。甄士隐是全书之大关目,他穷困潦倒、顿悟出家的晚年遭遇可看做是贾家败落后贾宝玉“寒冬噎酸薤,雪夜围破毡”的真实写照(即所谓“真事隐去”也),由此可知香菱在全书中的地位之重。

其次,我们看香菱的人品相貌如何。全书中并没有对她的模样作细致的刻画,我们只能从别人的眼光中细细品藻了。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里,周瑞家的初见香菱时如是赞叹:“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儿。”蓉大奶奶是指秦可卿,她是金陵十二钗之一,“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第五回里说可卿“鲜艳妩媚,有如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兼具钗黛二美,可谓惊世骇俗。将香菱与可卿远远一比,这个评价之高,不言而喻了。

最后,香菱并不是丫头,是薛姨妈“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的与他(指薛蟠)作了妾”。既然是妾,就是“半个主子”,与袭人、晴雯等地位自是不同(袭人虽得王夫人器重,拿着二两一钱银子的例钱,又与宝玉有过肌肤之亲,她也不是妾,“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所以晴雯能当面揭她的短)。

综上所述,曹雪芹绝不会如此糊涂,书稿既成之后把香菱划进又副册里。晚清文学家“大某山民”姚燮在香菱判词后也说:“‘副册’香菱一人,大约为人之妾如平儿等俱在此册”,比照那条批语上“后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皆陪客也”,⑦不难看出她们确是一个册子里的。

所以,我们不能妄自猜测雪芹原稿上曾有改笔,即香菱是又副册的“丫头”,自始至终就是如现在所见,她位居副册女子的冠首,那么这条长达二百字的脂批就犯了个普通读者都不会轻易犯下的错误。

甲戌本第一回有条眉批明确指出“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⑧,出自脂砚斋,为曹雪芹逝世时间的铁证之一。那条来自“壬午季春”的畸笏叟批语是在雪芹未丧之前,可知这条有明显漏洞的脂批曹雪芹一定见过。他生前对庚辰本最后定稿的时侯难道没有注意到这个批语?凭雪芹的精细谨慎,似乎不太可能,不然就是碍于作批人的颜面,不好轻易删改,那么这条脂批就很可能来自于脂砚斋了。脂砚斋与曹雪芹的关系非同一般,他的许多批语无论在《石头记》的内容研究还是作为文学批评的文采力道上都绝对是一流批评家的手笔。如果写得出这样不负责任的批语,那么其它被奉为经典的点评是否也有不妥之处?可惜的是,甲戌本这回文字并没有流传下来,不然我们可以进一步探寻这条行侧批的出处,从而更加清楚地判断与此类似的脂批的可靠性。

二、袭人位居十二钗又副册冠首?

第二条出现在第十九回(庚辰本缺回目,从别书中补为《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里。袭人家去吃年茶,父母商量为她赎身的一段文字,在“又说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若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旁边,也是以朱笔侧批的形式出现:

补出袭人幼时艰辛苦状,与前文之香菱、后文之晴雯大同小异。自是“又副十二钗”中之冠,故不得不补传之。

这一条脂批虽然不长,寥寥四十余字,却包含了两条非常重要的信息:其一,将袭人与香菱、晴雯相提并重,似出于一处一般;其二,将花袭人视为“又副十二钗之冠”,芳压大观园群艳诸钗。第一条与前面所见的那条墨夹一脉相承,很有可能出自一个人的手笔,但绝不是畸笏叟,中有细节尚难推敲,暂且不表;第二条就更令我们疑惑了,对照第五回文字:

宝玉伸手先将“又副册”厨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只见这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也无山水,不过是水墨迦镜穆纸乌云浊雾罢了。后有几行字迹,写的是: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宝玉看了,又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言词,写道是: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前一首是叹晴雯品性高傲终遭奸邪毒手的悲惨遭遇,后一首是论花袭人空费贤淑之名最终算计落空的苍凉结局,写的也是清楚明白,但凡对《石头记》有所了解的读者都能猜得真切,而且绝不会次序颠倒,尊袭人而冷晴雯。何以批书人为表袭人这样堂而皇之地写上“又副十二钗之冠”的名号?如果说是批书人不小心错写了,原无可厚非,只是他措词认真谨细,语气又性情之至,绝不像是粗心大意的疏漏之笔。

再看现存残本己卯本上这段文字,也有这条脂批,内容并无二致,很有可能庚辰本此条脂批就是从怡亲王府组织人力过录的“冬月定本”的己卯本上原封不动地过录来的(即所谓己卯本、庚辰本同出一综)⑨,那么,这条脂批出现的时间定是比较早,而且曹雪芹、脂砚斋等人都还在世。曹雪芹最后定稿没有筛择、处理,畸笏叟整理过录的时候也并未发现、纠正,似乎也对这个大关节处均表示默认,无论如何,出现这样的脂批太令人匪夷所思。

如此说来,这条脂批提供的关键信息就大有探究的必要了。

《石头记》通篇文字皆用幻笔,倏尔金针暗度,复又山断云连,草蛇灰线,一笔作恒河沙数,自不肯倾泻殆尽。怎么去读才能真正理解曹雪芹“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的一番苦心?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里跛足道人送镜于贾瑞时点出玄机:“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要紧要紧”,这已经很清楚地告诉我们不要把《石头记》等闲视之,它绝不只是“消愁破闷”、“喷饭供酒”的游戏文字、情,而是浸透了作者对封建末期整个社会“大厦将崩”之下炎凉世态的复杂体悟。正如这里的一条脂批所言:“批书人从此细心体贴,方许你看,否则,此书哭矣”。但是,显而易见,作这条墨夹的批书人就没有“从反面看”,也没有“细心体贴”,以至于留下了这样令人囫囵不解的批语。

在这条批语之后,有评语指出了问题:

按:据第五回,又副十二钗之冠是晴雯。⑩

的确,若按第五回判词之先后,晴雯是“又副册”第一,袭人为第二。但是毕竟不够充分,缺少让人信服的证据。要论及这条脂批提供的信息究竟是真是假,还需要从《石头记》文本出发,从文中涉及晴雯、袭人的内容泛泛取来再细细比较,不难挖掘出雪芹心中属意。

他写袭人是“温柔和顺,似桂如兰”,但一个“枉自”,一个“空云”就把她的虚伪面目撕开了;她是稳重大方,“行事中带着刚强”,可怡红院中就只她不干净,第六回就私自与十二三岁的宝玉“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早就不是“清净洁白的女儿”;暗中挑拨湘云和黛玉的关系,冷落黛玉,钳住宝玉,做得滴水不漏,坐收渔翁之利;领了王夫人二两一钱银子和几件衣服的恩典,就成了“西洋花点子哈巴儿”,做了王夫人在怡红院里的“耳报神”,排除异己,打压同仁……这样的女子实在可怕,史老太君都说她是“没嘴的葫芦”,能和“藏愚守拙,随分从时”的“冷美人“薛宝钗一拍即合,可知绝非善类。

再看作者如何待晴雯。晴雯的容貌气度书中鲜有描绘,到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失孤介杜绝宁国府》里才从王夫人眼中见到“水蛇腰、削肩膀”、“钗鬓松,衫褪带垂,有春睡捧心之态”的模样和衣饰,究竟只是写形绘态,不太真切。但从“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中可见其美貌非比寻常了。连王熙凤也说“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史老太君的意思也是“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她,将来只她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几百个丫头中只看重晴雯,遭袭人醋妒也是情理之中了。凭这个,袭人就退了一射之地。

论及晴雯的出身,雪芹原有改笔,大概刚开始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很好的身世,父母都是有头有脸的奴仆,在荣国府很能吃得开,后来抹去了,但在改稿的时候留下了漏笔――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心事,潇湘馆春困发幽情》里小丫鬟佳蕙替小红打抱不平:“可气晴雯、绮霰她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仗着老子娘的脸面,众人倒捧着她去”,这里晴雯的父母都健在的――为了衬托她“黄土陇中,女儿命薄”,给了她一个“醉泥鳅”姑舅哥哥和嫂子多姑娘儿,而且不记得家乡父母,十岁就被赖大家的买了来送给贾母,是奴才的奴才,身份已经很低了{11}。可是她并没有如袭人、小红那样“仗着有三分容貌”、“爬上高枝儿去”,她正直、爽快、纯洁、干净,爆碳一样的脾气,“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她从没有忘记自己的尊严,万不能屈居人下,“为此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软气”,光明磊落,实是怡红院中的一朵奇葩。王夫人把病中的晴雯撵出去,“就如同一盆才抽出嫩箭来的兰花送到猪窝里一般”,宝玉心死神伤,自为“去了心上第一等的人”而“酿成一疾,卧床不起”。晴雯死后,宝玉又以“群花之蕊、冰鲛之b、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种奇物,用晴雯所喜之冰鲛b一幅写成《芙蓉女儿诔》,列在芙蓉花前亲为祭奠,珍重之情,怡红院中无人可比。这也是作者深敬晴雯,所以借了宝玉作了这篇诔文为之扬名,绝非袭人一流可比了。

由上所见,把晴雯置之于“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之首是无疑的了。畸笏叟等偏爱袭人,这原是个人好恶的取向不同,不值得批驳诮谤,但是这条脂批公然推花袭人为又副册之冠,置晴雯于不顾,本末倒置,确实违背了曹雪芹原旨。如果真的出自脂砚斋,或者脂批其他与雪芹关系很好的早期抄本的作批者,那么这样的过错就不可原谅了。

当然,这两条脂批绝不是特例。在第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里有这样一段话:

鸳鸯红了脸,向平儿冷笑道:“这是咱们好,比如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取得翠缕,死了的可人和金钏儿,去了的茜雪……

这里有一条来自脂砚斋的行侧批:

余按此一算,亦是十二钗。真镜中花、水中月、云中豹、林中之鸟、穴中之鼠,无数可考,无人可指,有迹可追,有形可据,九曲八折,远响近影,迷离烟灼,纵横隐现,千奇百怪,眩目移神,现千手千眼,大游戏法也。脂砚斋。

这一段脂批字字珠玑,一笔带下如行云流水,非脂砚斋不能写出了。但是他将袭人、琥珀等拟作十二钗很令人不解:如果是十二又副钗,何以没有晴雯?如果单表自小一处长大的“家生子儿”,比别人亲厚,那么就不该有袭人了――她同晴雯一样,也是外头买来的――千奇百怪,莫衷一是。若是脂砚斋读到这里一时兴起,随手拟出十二个素日喜欢的女孩子为她们立言添色,也在情理之中,但毕竟不够老成谨慎,实在有失批评家的风范。

诸如此类,不能一一列举。由此推之,其它与之相似的脂批究竟价值几何?确实需要下足了功夫考证对待,否则如果全当做是梳通《石头记》的关键锁匙而盲目利用,非但收获甚微,亦且于《石头记》研究有害无益。所以,对待凡《石头记》中所有脂批,应该详细斟酌其中值得参考的可靠的信息,去粗取精,去伪存真,这样才能真正读懂《石头记》,真正还原《石头记》本来面目,真正为新世纪红学研究添砖加瓦,锦上添花。

注释:

①参见曹雪芹,著.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5.

注:本文凡《石头记》引文皆引自庚辰本石头记的影印本,如有其它版本则另笔再注.

②参见敦诚,著.四松堂集(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20.

③参见李广柏.红学史(上).广东教育出版社,2010:94-95.

④参见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沈阳出版社,2007:3.

⑤参见李广柏.红学史(上).广东教育出版社,2010:96.

⑥参见曹雪芹,著.成爱君校辑.红楼梦七十八回汇校汇评本.凤凰出版社,2011:210.

⑦参见曹雪芹,著.成爱君校辑.红楼梦七十八回汇校汇评本.凤凰出版社,2011:42.

⑧参看曹雪芹,著.邓遂夫,校.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校本.作家出版社,2010:87.

⑨冯其庸,著.石头记脂本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53-77.

⑩参见曹雪芹,著.成爱君,校辑.红楼梦七十八回汇校汇评本.凤凰出版社,2011:221.

{11}参见张爱玲,著.红楼梦魇.哈尔滨出版社,2005:156.

参考文献:

[1]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M].沈阳:沈阳出版社,2011.

[2]曹雪芹,著.邓遂夫,校.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

[3]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4]曹雪芹,著.邓遂夫,校.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校本.[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

[5]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己卯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6]曹雪芹,著.成爱君,校辑.红楼梦七十八回汇校汇评本[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1.

[7]张爱玲.红楼梦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8]林冠夫.红楼梦版本论.[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

[9]冯其庸.石头记脂本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第2篇:金陵十二钗副册范文

[关键词] 平儿;心腹;爱妾;色、才、德;副册

平儿是曹雪芹所著《红楼梦》中王熙凤的心腹丫鬟,又是贾琏的爱妾,所谓“屋里人”;在荣国府因其侍奉的对象是王熙凤,成为《红楼梦》中的四大丫鬟之一。平儿如何处理好与王熙凤、贾琏之间的关系,如何在协助王熙凤理家并一度在王熙凤生病期间代其理家,如何处理贾府上层主子与下层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奴才之间的关系;平儿在“金陵十二钗”册籍中应该处于什么位置,平儿后来的结局如何,等等,是本文重点论述的问题。

一、平儿与琏凤

《红楼梦》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中贾宝玉在平儿前尽心后的一段心理描写:“忽又思及贾琏惟知以淫乐悦己,并不知作养脂粉;又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姐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帖,今日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似黛玉尤甚。”可以说是平儿与琏凤关系的总论,现在分论于下:

(一)“凤姐的心腹通房大丫头”

凤姐的丫鬟。平儿首先是王熙凤的丫鬟,是她自幼的丫头,所以要侍奉王熙凤的日常生活起居。在《红楼梦》的描写过程中,平儿对王熙凤的服侍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在“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一回中,“也不打帘子,也不让凤姐,自己先摔帘子进来,往那边去了”,说明平儿平时是负责为凤姐打帘子、端茶递水等工作的。平儿和凤姐之间有着严格的等级关系,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容忽视。如第五十五回平儿说“你太把人看糊涂了,我已经行在先了,这会子又反嘱咐我”,称凤姐“你”而不是“奶奶”,凤姐便说“你又急了,满口你我起来”。在凤姐让平儿和她一起吃饭时,“平儿屈一膝于炕沿上,半身犹立于炕下”,可见平儿与凤姐日常生活之一斑。

通房大丫头。第六十二回兴儿的话:“这平儿是他自幼的丫头。陪过来一共四个,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只剩了这个心腹。他原为收了屋里,一则显化他的贤良名儿,二则又叫拴爷的心,好不外头走邪的。”可以见平儿以往的历史。收到屋里,被称为“屋里人”,在当时只是妻妾中最低的一等。“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回中,周瑞家的看见“接着房门响处,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丰儿舀水”,可见平儿作为通房丫头的职责。

“知道我的心的,就是他知三分罢了。”(第五十一回)平儿善于体会王熙凤的意图。如第七回王熙凤在宁国府初会秦钟,没有备表礼,凤姐的丫鬟媳妇们“遂忙过那边去告诉平儿。平儿素知凤姐与秦氏厚密,虽是小后生家,亦不可太俭,遂自作了主意,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交付与来人送去。”实是深体凤姐之心。再如第十六回,平儿借香菱来向琏凤撒谎,掩盖旺儿家的送来利银一事,凤姐“疼极反骂”[1](庚辰夹批)之语,更显示了平儿在凤姐心目中的地位。

平儿还善于在别人面前维护凤姐的形象,如第五十五、第五十六两回。并且平儿善于在众人面前为凤姐争脸。如第五十一回袭人因母病重回家,凤姐送袭人衣服,只见“平儿走去拿了来,一件是半旧大红猩猩毡的,一件是大红半旧羽纱的。袭人道:‘一件就当不起了。’平儿笑道:‘你拿这猩猩毡的,把这件顺手拿出来,叫人给邢大姑娘送去。’”凤姐接下来的话实是对平儿欲肯定而故意在众人面前提异议,从而引出众人对凤姐的谄谀:“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爱下人。若是奶奶是小气的,只以东西为事,不顾下人的,姑娘那里还敢这样了?”凤姐听了当然十分受用,“凤姐笑道:‘所以知道我的心的,就是他知三分罢了。’”实在是对平儿的一大肯定,也是平儿作为凤姐心腹的重要证据。

(二)“贾琏的爱妾”

平儿作为贾琏的爱妾,在书中主要是针对具体事件处理的描写。如“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一回,“平儿收拾贾琏在外的衣服铺盖,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缕青丝来。”等凤姐回来,问平儿“‘可少了什么没有?’平儿……因笑道:‘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样?我就怕有这个,留神搜了一搜,竟一点破绽也没有。奶奶不信时,那些东西我还没收呢,奶奶亲自再翻寻一遍去。’”凤姐当然不会再翻一遍。平儿为贾琏瞒小的过失,是平儿作为贾琏爱妾的重要原因。

平儿还善于体贴贾琏的心意。第六十六回尤二姐坠入凤姐阴谋,“觉大限吞生金自逝”后,贾琏向凤姐要银子为其料理后事。“凤姐只得来了,便问他:‘什么银子?家里近来艰难,你还不知道?……这里还有二三十两银子,你要就拿去。’说着,命平儿拿了出来,递于贾琏,指着贾母有话,又去了……平儿又是伤心,又是好笑,忙将二百两一包的碎银子偷了出来,到厢房里拉住贾琏,悄递与他……贾琏……接了银子,又将一条裙子递与平儿,说:‘这是他家常穿的,你好生替我收着,作个念心儿。’平儿只得掩了,自己收去。”就是在类似的日常事件中,平儿赢得了贾琏的信任,并成为他的爱妾。

(三)平儿与琏凤间的关系却“还遭荼毒”

“那平姑娘是个正紧人,从不把这一件事(贾琏的妾)放在心上,也不会挑妻窝夫的”(第六十四回),并且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为人处世方式,小心翼翼且游刃有余地处理与贾琏、王熙凤之间的关系。平儿是贾琏与熙凤间关系的一个中间阶段。平儿为凤姐向贾琏保密,又为贾琏一些小小出轨向凤姐保密。但是还是不能避免“遭荼毒”,说明她仍是被损害的,即使是“半个主子”也是最贴近下层人民的阶层;所谓“通房大丫头”,也仍属于“丫头”行列。

平儿的遭荼毒让读者为其感到愤愤不平。在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中,凤姐因错听贾琏和鲍二家的之言,“气的浑身乱战,又听他两个都赞平儿,便疑平儿素日背地里也有埋怨的话了,那酒越发涌上来,也并不忖度,回身把平儿打了两下。……又怕贾琏出去,便堵着门站住骂道:‘好淫妇!你偷主子汉子,还要治死主子老婆!平儿过来,你们淫妇王八一条藤儿,多嫌着我,外面你哄着我!’说着,又把平儿打几下。……(贾琏)今见平儿也打,便上来踢骂道:‘好娼妇,你也动手打人!’……凤姐见平儿怕贾琏越发气了,又赶上来打着平儿,偏叫打鲍二家的。平儿急了,便跑出去找刀子寻死。”可见,平儿虽是妾,是通房丫头,比别的丫鬟地位要高得多,但她仍是被压迫的、被损害的,在“两口子不好对打”时,拿着他“煞性子”,贾宝玉认为“此人薄命,似黛玉尤甚”,岂不然哉?!

二、平儿之色、才、德

涂瀛《红楼梦论赞平儿赞》中说:“求全人于石头记,其唯平儿乎。平儿者,有色有才而又有德者也。然以色与才德,而处于凤姐下,岂不危哉?乃人见其美,凤姐忘其美;人见其能,凤姐忘其能;人见其恩且惠,凤姐忘其恩且惠。夫凤姐固以色市,以才市,而不欲人以德市者也,而相忘若是。凤姐之忘平儿与?抑平儿之能使凤姐忘也?呜呼,可以处忌主矣。”[2]平儿“能使凤姐忘”,当不然。但是平儿之色之才之德确实很高,其才不在凤姐之下,其德不知高凤姐几多矣!

(一)平儿之色——“美人胎子”

《红楼梦》没有具体描写平儿的美貌,只在他人眼中稍作描写,或言谈间提起,但是其为美人则无疑。第六回刘姥姥眼中的平儿“见平儿遍身绫罗,花容月貌的,便当是凤姐了。”可见一斑。第四十四回贾母说贾琏:“那凤丫头和平儿还不是美人胎子,你还不足。”第四十六回凤姐的自嘲:“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罢。”两次都把平儿和凤姐并提,而凤姐在第三回黛玉眼中是“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的,平儿的美貌自不待言。

(二)平儿之才——“裙钗一二可齐家”

“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如前文所述第七回平儿为凤姐备送秦钟礼之事,可为一证。此外,平儿还是凤姐放高利贷的忠实帮手。第十一回凤姐从宁国府家宴回家后,“问道:‘家里有什么事么?’平儿方端了茶来递了过去,说道:‘没有什么事,就是那三百银子的利钱,旺儿媳妇送进来,我收了。’”第三十九回平儿和周瑞家的送刘姥姥到贾母处路上,一个小厮告假时平儿准许后让他带言:“你这一去带个信儿给旺儿,就说奶奶的话,问着他那剩的利钱。明儿若不交了来,奶奶也不要了,就越性送他使罢。”也是一证。第二十四回贾芸送凤姐麝香冰片时,凤姐“便命丰儿:‘接过芸哥儿的过来,送了家去,交给平儿。’”由以上几例可知平儿作为凤姐的“总钥匙”言之不虚。

平儿的理家准则——“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第六十二回)。在凤姐生病,由李纨、探春、宝钗“三驾马车”共同理家之时,凤姐仍是大权在握,她们三人不过是协理,这时更显示了平儿出色的才能。“俏平儿情掩虾须镯”一回,“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拿了这只镯子,说是小丫头子坠儿偷起来的,被他看见来回二奶奶……所以我到叮嘱宋妈,千万别告诉宝玉,只当没有这事,别和一个人说。”平儿考虑到:一是宝玉在怡红院众丫鬟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二是老太太、太太听见会生气;三是袭人等怡红院大丫鬟也不好看;在这些因素之外考虑到晴雯“是块爆炭”,处理此问题对正在生病的她和坠儿都不好;再就是凤姐生病,如实说恐其处理方式不妥。曹雪芹在该回对平儿是多么的赞扬!第五十九回因春燕被打,麝月让小丫头叫平儿;平儿到后,“袭人等忙说:‘已完了,不必再提。’平儿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平儿的话是其处理与下层被压迫者之间事情的又一准则,也是大事化小的一大体现。第六十一回“投鼠忌器宝玉瞒赃,判冤决狱平儿行权”,整整一回,可说是写平儿之正文。在凤姐对事情做出裁决,事情似已结束,但是当平儿从柳五儿处了解到冤情后,拒绝别人的奉承,立刻到怡红院展开了调查;当了解到实情,并且找彩云、玉钏核实;最终考虑到探春的体面,并且警戒了彩云。处理的结果是柳家的仍司旧职,冤案被昭雪。此回显示了平儿多么高的处事才能!

平儿之辞令——“远愁近虑,不亢不卑”。第五十五、五十六回在探春理家时期,平儿优美的辞令得到了集中地体现。以至于“宝钗忙走过来,摸着他的脸笑道:‘你张开嘴,我瞧瞧你的舌头是什么作的?从早起来到这会子,你说了这些话,一套一个样儿,也不奉承三姑娘,也没见说你奶奶才短想不到,也并没有三姑娘说一句你就说一句。横竖是三姑娘一套话出来,你就有一套进去,总是三姑娘想得到的,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个不可办之故。……他这远愁近虑,不亢不卑,他奶奶便不和咱们好,听了他这一番话,也必要自愧的好了,不和的也便和了。’探春笑道:‘我早起一肚子气,听他来了,忽然想起他主子来,素日当家使出来的撒野奴才,我见了他更生了气。谁知他来了,避猫鼠儿似的,站了半日,怪可怜见的,接着又说了那么些话,不说他主子待我好,到说不枉姑娘待我们奶奶素日的情意。这一句话不但没了气,我倒愧了,又伤起心来。’”宝钗、探春的话可以看出平儿辞令的巧妙,为人的乖巧。小红转述平儿一堆“爷爷奶奶”、“五六门子的话”并终攀上高枝,对平儿说来不过为其浅浅者。

(三)平儿之德——公平平和

平儿之德,高出凤姐不啻百倍。写平儿之德高,正是映衬凤姐之德薄。第六十五回兴儿说:“倒是跟前的平姑娘为人很好,虽然和奶奶一气,他到背着奶奶常做些好事。小的们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过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可见众丫鬟、小厮等对平儿评价之高,当然平儿虽然在荣国府中地位较高,但是她也一直在为被压迫者着想。上文所述第三十九回一小厮向平儿告假、平儿准假是施德于人之一证。

尤二姐一事体现了平儿作为凤姐心腹和平儿本身之德的矛盾性。是平儿听到消息后告诉凤姐,从而凤姐设奇谋害死二姐。但平儿告密之事可恕,平儿可以对凤姐隐瞒贾琏的一些小过失,但是尤二姐事件危及凤姐在荣国府的地位,况且纸里包不住火,尤二姐“也要一心进来,方成个体统”(第六十九回)。在尤二姐被赚入大观园之后,写了平儿的极度义气。本来尤二姐作为贾琏的二房是“妾”等级中最高的一级,对平儿的威胁极大;但平儿在那段时间却极大地帮助了尤二姐。“平儿看不过,自拿了钱出来弄菜与他吃,或是有时只说与他园中去顽,在园中橱内另做了汤水与他吃。”在遭到秋桐的告密和凤姐的批评之后,“还是亏了平儿常背着凤姐,看他这般,与他排解排解。”直到尤二姐吞金的头天晚上,平儿又劝他“好生养病,不要理那个畜生”等话。可以说,这一回是脂砚斋所说“写凤姐不尽,却从上下左右写”的正文,更是平儿之义气、平儿之德的赞歌。

三、后四十回中的平儿、其册籍和结局

曹雪芹《红楼梦》在“金陵十二钗”册词和“红楼梦”曲词中没有具体写到平儿,只是“煞尾”里面提到金陵十二钗的总命运,并在“警幻”处有总的归宿——“薄命司”。平儿在后四十回的描写和前八十回有什么异同?平儿应归在“金陵十二钗”的副册还是又副册?平儿最终的命运如何?下面就此类问题稍作论述。

(一)后四十回中的平儿

平儿的描写和王熙凤的关系很大,大都是在王熙凤出场或理家或代其理家时出现,这在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中大体相同。

但后四十回中对平儿的描写多是作为王熙凤的丫鬟和心腹出场,一般是服侍凤姐或为凤姐理家传递话语、听命于其采取活动;虽然笔墨不少,但是描写却不如前八十回出色。其中第一百一回平儿的辞令稍有前文风采:“奶奶这么早起来做什么?爷不知道是哪里的邪火,拿着我们出气。何苦来呢!奶奶也算替爷挣够了,哪一点儿不是奶奶挡头阵?不是我说,爷把现成儿的也不知吃了多少,这会子替奶奶办了一点子事,况且关会着好几层儿呢,就这么拿糖作醋的起来,也不怕人家寒心?况且这也不单是奶奶的事呀!我们起迟了,原该爷生气,左右到底是奴才呀;奶奶跟前,尽着身子累的成了个病包儿了,这是何苦来呢!”类似描写或有出现,但不及前八十回精彩,表现平儿的品格、才能也不及前文丰富。

这种情况在第一百十八、一百十九回,平儿瞒着邢夫人、贾环、贾芸、王仁等和刘姥姥搭救巧姐一事中得到改观。平儿初步判断来的两个宫人是来相亲的,可显示其智;几次找王夫人并最终和其商量救走巧姐,可显示其忠;众丫头婆子等下人始则向平儿告密、终则瞒过邢夫人等放平儿、巧姐走,可显示其德;采取刘姥姥之策,可显示其识。这两回可说是后四十回描写平儿的正文。精彩处可与前八十回部分段落并称。

(二)平儿应在“金陵十二钗”副册

在第六回平儿第一次出场时,甲戌本脂砚斋评语写到:“着眼。这也是书中一要紧人,《红楼梦》曲内虽未见有名,想亦在副册内者也。”[3]靖藏本评语类似,靖藏朱笔眉批:“观警幻情榜,方知余言不谬。”[4]脂砚斋是看到过《红楼梦》全书的人,想其关于平儿之言应当不谬。

胡文彬先生对此问题做了详细地论述:“平儿是《红楼梦》中的重要女性之一。她的名字应该在‘金陵十二钗’的副册里。这是因为,她不仅是管家奶奶王熙凤的陪嫁丫头,成为当权者的‘心腹’;更重要的是她在当权者默允下被琏二爷收了房,名分上是妾,成为名正言顺的半个主子。尽管我们找不出大喜大悲的动人情节,但只要稍微留心就会发现,有关她的行事、品格却贯穿小说的始终,给读者留下一个完整的印象。如她的名字四次被写入回目之中——第二十一回“俏平儿软语救贾琏”,第四十四回“喜出望外平儿理妆”,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第六十一回“判冤决狱平儿行权”[5]。可见曹雪芹对平儿的重视和赞颂,其在金陵十二钗副册之不虚。

(三)平儿的结局——“薄命”

平儿的结局在前八十回中有所暗示,如第三十九回李纨之言:“这么个好体面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第四十五回李纨之言:“你今儿还招我来了,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儿才是。”由李纨的两番戏言可看出平儿在后来王熙凤被休、“哭向金陵”之后,是被贾琏扶了正,作了“奶奶”的。现在程本《红楼梦》单单在平儿被扶正这一点上是较为正确的,虽然说王熙凤的结果和被扶正的原因也不尽然。

但是《红楼梦》关于平儿的描写如就此结束,却又落入了俗套,单就平儿和贾琏的文章看倒成了“大团圆”的结局。其实不然,“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等籍的女子在第五回就已昭示出她们的命运,她们都是属于“薄命司”的;《红楼梦》曲“煞尾”中又有“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等语,也是包括了平儿的命运的。所以平儿被扶正之后,或许没多久,也就归了警幻仙境“薄命司”了。

总之,平儿是复杂的、多面的,高利盘剥、尤二姐之死都有其一定的责任,但是《红楼梦》对其肯定的方面还是居绝大部分的。曹雪芹对平儿的系列描写,可以说就是对平儿的赞歌!

( 注:文中《红楼梦》引文皆引自曹雪芹、高鹗著,《红楼梦》,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

[参考文献]

[1] 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328.

[2] 涂 瀛.读花主人论赞 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M].上海:光绪十五年上海石印本:2.

[3] 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卷六(八).

第3篇:金陵十二钗副册范文

关键词:《水浒传》;特殊群体;类的思维;文化传统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2)05-0001-02

提到《水浒传》,想必人们头脑中会跃出一百单八个生龙活虎、气概非凡的梁山泊英雄。这一百单八将又被划分为三十六天罡星和七十二地煞星,他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几百年来为人们津津乐道,他们的名字个个如雷贯耳,他们的故事桩桩妇孺皆知。“那一百单八将,他们可是上界的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下凡,了不得啊!”人们往往这样赞叹着。人们赋予这样一个群体一个特殊的名号――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口耳相传中愈发威名远扬。下面,我将从这读起来朗朗上口、威风凛凛的名号出发,探究中国文化惯于划定特殊群体的传统。

一、《水浒传》中的“三十六天罡与七十二地煞”

在《水浒传》的开篇,这“一百单八个魔君”的出场就不同凡响。庄严肃穆的上清宫,层层封印的“伏魔之殿”,因着洪太尉的好奇揭了封皮,打开大殿,放倒石碑,掘起石龟,扛起石板,“石板底下却是一个万丈深浅的地穴,只见穴内刮剌剌一声响亮,那非同小可,恰似‘天摧地塌’,那一道响亮过处,只见一道黑气从穴里滚将起来,掀塌半个殿角,那道黑气直冲上半天里,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往四面八方去了”,读者便知梁山英雄来头不小,不由心生敬畏。小说中与之呼应的是第七十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梁山泊设坛祭神时,上天显灵,天降的石碣上镌着梁山义士的大名――“前面有天书三十六行,皆是天罡星,背面也有天书七十二行,皆是地煞星”。宋江说道:“鄙猥小吏,原来上应星魁,众多兄弟,也原来都是一会之人,今着上天显应,合当聚义!”这里的“一会之人”正是将这群体的特殊性突显出来了。他们不是散兵游勇,也不是乌合之众,他们被尊为“上符天数,下合人心”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这一名号统摄着这个特殊群体,这一名号也令敌人闻风丧胆,更令说书人的抚尺一声气概不凡!人们把他们作为一个整体烙在记忆里,虽然英雄们都身怀绝技,各显神通,但是,“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才是他们最响亮、最威风的名片。

二、其他文学作品中的特殊群体

划定一个特殊群体,并冠以特定名号,这一现象不只出现在《水浒传》中,在我国其它古典小说中也很常见。

(一)《红楼梦》中的“金陵十二钗”

《红楼梦》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中,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在孽海情天的薄命司完整地翻看了“金陵十二钗正册”,其以朦胧的、充满暗示的形式预演了以林黛玉、薛宝钗为首的“金陵十二冠首女子”的命运。警幻仙姑解释说:“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要紧者录之,下边二厨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无册可录矣。”那么,这十二位女子必是荣宁二府卓尔不群、出类拔萃的非凡人物,否则不会录于金陵十二钗正册,可见作者是用“金陵十二钗”划定了这个特殊群体。不论是黛玉的咏絮才,还是宝钗的停机德,她们的才学心性令人心生怜爱,不论是探春的远嫁,还是惜春的出家,她们的悲怆结局更令人扼腕叹息。虽然她们个性鲜明、独一无二,但不管人们介绍到她们中的哪一个,都不忘加上一句“金陵十二钗之一”。

(二)《三国演义》中的“五虎将”

《三国演义》中魏、蜀、吴三足鼎立,由于讲求正统的思想,以刘备为首的蜀汉政权最得读者的青睐,说起刘备的帝业,不得不提他手下的五虎将――关羽、张飞、赵云、马超和黄忠,个个骁勇善战、战功卓著。他们在三分天下的乱世中,或千里走单骑,或大闹长坂坡,或单骑救主,或大战葭萌关,或计夺天荡山,于众英雄中脱颖而出,令人们称道、崇拜,于是人们用“五虎将”来划定这一特殊群体,以表钦佩之意。

除以上提到的古典小说外,现代小说中也有此类现象,如武侠小说大师金庸的代表作《射雕英雄传》中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段皇爷的四大弟子――“渔樵耕读”等同样令人记忆犹新、津津乐道。

三、现实生活中的特殊群体

不止在文学作品中,人们在现实生活中也惯于划定特殊群体。“”中臭名昭著的“”,他们相互勾结,做了不少迫害老干部,压迫老百姓的坏事,是共和国的罪人。纵然他们的发迹史、血债史各不相同,但人们用“”将他们归为一类,说起来就咬牙切齿。执掌台湾时期,“四大天王”也在各大媒体上赫一时,他们四人都曾身居要职,在内颇有威望,纵然四人政治资本、权术手腕各不相同,但都避不开民众对善于弄权之人的精准概括。“四大天王”的戏称,既是台湾民众对政治的戏谑,也是他们面对政治时的智慧。

现实生活中的大人物如此,小人物也不例外。以我的见闻为例:表姐的女儿上小学,她曾无比愉快、无比自豪地对我讲:“我和我们班的小林,隔壁班的玉子是‘铁三角’,我们经常一起做作业、玩游戏,别的同学看到我们也经常说:‘看!铁三角又在一块儿’。”我的中学时代,老师嘱咐班长、副班长、团支书和学习委员四人管理班上的日常事务,同学们亦将此四人合称“四人组”,经常可以听到同学中这样的对话――“你不舒服啊?不如请假提前回去吧。”“老师不在,我跟四人组讲一声。”“对,跟四人组请假也管用。”

四、中国文化为何惯于划定特殊群体

在此值得提出的是,西方虽有诸如百科全书派、荒诞派之名,但这些派别(群体)只是概述、略记,终不及中国点出“三十六、七十二、十二、五”等确数来得精确、来得彻底,可见划定特殊群体的传统在中国文化中更加深厚。那么,中国文化为何惯于划定特殊群体呢?我将就以下三个方面进行探讨。

(一)中国人的“类的思维”

中国古人是整体主义的宇宙观,例如“混天说”“盖天说”,由此衍生出一种整体性的思维方式。不强调,甚至不认为可以精确地认识和把握个体之特性,总是以一种融汇性的眼光去看待事物,找出共通点,一以概之。中国人的整体性思维否认语言概念表达事物的终极性,故发展出“类的思维”。有人比较中西方人的写作模式得出结论,西方人倾向于演绎模式,即先不管对错,大胆提出一个命题,再寻找证据来验证或支撑,而中国人则更倾向于归纳模式,即先收集整理材料,经分类、比较、钻研得出结论,从这点可以看出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是惯于归纳的,这也表明中国人善于整理信息,即归类的特点。由此不难解释中国文化为什么惯于划定特殊群体了,这正是站在认识纷繁复杂的事物的共通性的基础上,为便于认知、分析而作出的努力。

(二)中国文化注重传承

承接第一点而言,正是通过找出事物的异中之同,并把他们作为一个特殊群体划定出来,才能更便于其为人所识记,从而达到广泛传播,有效传承的目的。既然划定一个特殊群体,那么,他们作为一个整体便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关联,想到其中一个人物,必然去联想另外的人物,想到这个群体,必然想去细数这个群体的各位成员。例如,我们经常被问到唐宋家有哪些?“三苏”指哪几个人?中国古代四大名著是哪几部……,这无疑是有利于文化的传承的。

(三)中国人的集体主义观念

中国现代工业起步很晚,几千年来一直是农业立国,以至于有学者将华夏文明定义为“黄色文明”。传统农业生产决定中国人民需要集体劳作,于是在讲求“四世同堂”的大家族的中国,个人相对于集体是很渺小的。在这种文化的感召下,个人心灵依赖集体,也就是说,中国人的集体主义意识十分强烈。由此,即便是再了不起的英雄,如梁山好汉,再脱俗的女子,如金陵十二钗,都需要属于一个群体,都需要与其他同仁一起,作为一个整体而存在,个人价值依赖于集体价值,更仰仗集体价值来提升。

五、如何看待中国文化惯于划定特殊群体这一传统

对于这一文化现象或者说文化传统,我想主要应该从利弊两方面来看待。

(一)这一文化传统的的益处

正如前文所述,对特殊群体的划定及命名有利于对人物进行分类,从而进行更有针对性的评议,说广大一点,就是有利于使信息形成体系,以便更进一步分析、比较和总结,从而得出更深入、更有创新性的学术成果。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种文化现象不仅有利于文化的传承,更有利于丰富中国文化的思维成果。

(二)这一文化传统的弊端

在文学作品中,对特殊群体的划定有时会过分强调整体,而忽视人物个性,造成人物脸谱化、类型化。就以梁山好汉为例,大家一般会概括地评价:豪气冲天!殊不知武松打虎和李逵打虎是各有各的打法,花和尚鲁智深也是粗中有细的。细节的提点才能让人物更加鲜活。

在现实生活中,这种划定特殊群体的传统也有不好的一面。例如,易导致小集体、小团体主义,少数人因共同的利益抱成团,过度维护本集体的利益而损害大集体的利益,不利于整个大集体的发展与进步。再如,易导致特权。所谓特权,就是政治上、经济上在法律和制度以外的权利,可以认为是一部分人享有一般人享受不到的权利,这种特权往往只造福于一部分人,而损害大多数人的利益。人们划定一个特殊群体,代表了人们对这一群体成员的某些不寻常或者说过人之处的肯定,有尊崇或者畏惧的心理成分,而这个群体的成员在享受这些肯定的同时也不自觉地将自己从普通大众中拔高了一截,由此产生优越感。那么,这一“敬畏”一“优越”,特权的产生似乎就顺理成章了。而特权的泛滥对我国现代民主的进程显然是不利的,无数惨痛的历史证明了这一点。

“总有一群人很特殊”是我从《水浒传》中得到的一点启示,这一点以及我在上文围绕它展开的论述显然只是我国传统文化中的很小的一点。站在这一点放眼望去,我们可以发现文学即是人学,我国古代文学作品中无不蕴涵着丰厚的文化传统,而文化的传承又让传统在国人心中源远流长。虽然西方文明如潮水般涌来,但中国文明依然深刻在国人心中,这是不可置否的。但同时,我们也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传统文化的利弊,不墨守成规、固步自封,也不数典忘祖,崇洋,而应采取扬弃的态度,这样才更有利于中华民族的发展。

参考文献:

[1]施耐庵.水浒传(上、下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2]罗书华.红楼梦细细读[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第4篇:金陵十二钗副册范文

[关键词]《肉蒲团》;《红楼梦》;顽石;花册;创作影响

研究《红楼梦》的人极多,研究《肉蒲团》的人极少,研究《红楼梦》与《肉蒲团》关系的人更少之又少。有之,笔者或翻检未遍,仅见美国华裔汉学家余国藩先生曾说过:“不论《红楼梦》或《肉蒲团》,这两部旧小说都用过‘顽石点头’的竺道生传奇,显示‘直接的影响’大有可能。”其所谓“直接的影响”或借自他人成说,但这里具体所指应当是《肉蒲团》直接影响了《红楼梦》化用竺道生“顽石点头”的故事,从而其所道破《肉蒲团》与《红楼梦》的关系也仅此一点,又点到为止,所以至今没有引起学者的注意与进一步讨论。然而这既是罕见的研究《红楼梦》与《肉蒲团》关系的一例,又其判断未尝不可以引人遐思,即《红楼梦》所受《肉蒲团》“直接的影响”是否还有其他?这一影响全面的情况如何?笔者以为这都是值得注意与讨论的。因此本文试作两书的比较,得到初步的认识是,曹雪芹应该读过《肉蒲团》,《红楼梦》确实受有《肉蒲团》的“直接的影响”;比较《红楼梦》的“深得《金瓶》壶奥”,其受《肉蒲团》的影响不说更大更深一些,也可说是更多更显一些。具体说明如下。

一、两部小说书名、题旨实出一辙

《红楼梦》虽“深得《金瓶》壶奥”,但许多地方并非效仿《金瓶梅》而来,有大相径庭者,明显如其诸多异名中独得流行的今名,就与《金瓶梅》取书中三女性名中各一字缉缀而成的命名之法不同,是从比喻的、象征的、寓意的角度而设,同时具有哲理的、醒世的、教化的特点。这一种命名方法,上溯“四大奇书”,可视为《水浒传》命名传统之流亚,但在具体的意义与形式上,与之更切近的书名则是《肉蒲团》。

顾名思义,《肉蒲团》是把男性对女性肉体的沉湎比作佛教禅宗“蒲团”之上的修行打座,以在即性的沉沦中得到教训为参禅悟道之机,即书中第二回孤峰和尚所说“居士请自待娶了佳人之后,从肉蒲团上参悟出来,方得实际”。所以“肉蒲团”的真义实为“女色梦”或“风流悟”,后世《醒名花》、《情梦柝》等小说的命名都循此逻辑。《红楼梦》亦然,其所谓“红楼”喻指女子,书中称“女儿”,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第二回)。全书正传所写,也就是自认为“粪窟泥沟”(第七回)的“怡红公子”(第三十七回)贾宝玉作为神仙下凡所经历人世的一番“情劫”。对此,脂批的说明是:“以顽石草木为偶,实历尽风月波澜,尝遍情缘滋味,至元可如何,始结此木石因果,以泄胸中悒郁。”(第一回)所以,《红楼梦》的“情”在逻辑上正等同于《肉蒲团》的“肉”。前者题作“红楼梦”,实以表明其意在写“情悟”(第三十六回),后者题作“肉蒲团”,则实以表明其意在写“肉觉”(《肉蒲团》一名《觉后禅》)。二者各自所要破除痴迷的对象虽有“肉”与“情”的不同,但所标榜最终要“觉”与“悟”到万事皆空的醒世教化意图,却是一样的。

由此可见,《红楼梦》虽“深得《金瓶》壶奥”,但并非只是从《金瓶梅》模拟变化而来,最明显是其书命名之取径就与《金瓶梅》不同,而与由《金瓶梅》写性衍化成书的《肉蒲团》更为形似,其所寓含醒世教化的题旨也与后者有相当程度的神似,说它们如出一辙,实不为过。

《肉蒲团》基本上可定为李渔(1611-1680)所作。在《红楼梦》之前,章回小说命名也没有比《肉蒲团》与《红楼梦》更加近似者。或者有之,但从总体上《红楼梦》与《肉蒲团》关系的密切(详下)上考量,也是受到后者影响的可能更大一些。因此,我们推测二者之间的联系,正是可以改一字日实出一辙。这也就是说,《红楼梦》不仅“深得《金瓶》壶奥”,还可以认为其作者曹雪芹阅读研究过《肉蒲团》,所以《红楼梦》的命名舍《金瓶梅》之法而仿于《肉蒲团》,受到了《肉蒲团》“直接的影响”。

二、两部小说总体构思如一

《红楼梦》的故事不必说了。《肉蒲团》故事大略说,元代致和年问,有孤峰长老人称布袋和尚,一日在括苍山中佛堂打坐蒲团之上,未央生来拜佛并礼见,和尚欲化未央生出家,而未央生坚持要做“天下第一位才子”,“娶天下第一位佳人”,并不惧“奸淫之报”,以为“一人之妻女有限,天下之女色无穷”,“淫了天下无限的妇人”,天公也无可奈何。孤峰“和尚……知他大块顽石推移不动的人”,不可教谕,只好造就其“待娶了佳人之后,从肉蒲团上参悟出来……还要来见贫僧,商量归路”。然后未央生娶道学腐儒铁扉道人女儿玉香为妻,不久即以游学为名,外出寻春。在侠士赛昆仑的帮助下,由术士以狗肾改造做大了,并习得采战之术。先是勾引卖丝商人权老实的妻子艳芳通奸,后即买为外室。艳芳怀孕,未央生又通秀才轩轩子之继室香云。香云介绍其表妹儒生卧云生之妻瑞珠和倚云生之妻瑞玉以及孀姑花晨,五人常联床为欢。而权老实在得知其妻为未央生所占之后决意报复,卖身为仆得入铁扉道人家,玉香致其怀孕,并携其私奔京师,卖至妓院日夜接客。玉香从鸨母仙娘习得房中绝技,名动京师。瑞珠的丈夫卧云生和瑞玉的丈夫倚云生将玉香包养,香云的丈夫轩轩子也从中沾惠。未央生慕名赴京嫖妓,玉香知是己夫,无颜相见,羞愧自尽。未央生遭众嫖客殴打,又见欲嫖之妓竟是自己的妻子,方知恶有恶报,丝毫不爽。乃大彻大悟,回括苍山拜孤峰长老,落发修行。“自取法名‘顽石’,一来自恨回头不早,有如顽石,二来感激孤峰善于说法,使三年不点头的顽石仍旧点起头来。自此以后,立意参禅,专心悟道”。但仍为所苦,乃挥刀自宫。终与权老实、赛昆仑一起忏悔旧恶,摩顶受戒,随孤峰长老坐化。

如上《肉蒲团》的故事,若再加概括,观其大略,则是未央生这“大块顽石推移不动的人”即后来法名自号“顽石”之和尚的史,同时又是其在“肉蒲团”上的修行史,是以未央生为主人公的一部“顽石记”。这就与本名《石头记》的《红楼梦》核心故事如一,并进一步体现在情节上的极大相似,具体有四:一是《肉蒲团》写未央生悔过后“自取法名叫做‘顽石”’,而《红楼梦》写贾宝玉与“顽石”扑朔迷离,实一而二,又二而一,并且程高本百十五回写贾宝玉也正是自称“弟至浊至愚,只不过一块顽石耳”,二书各自中心人物皆涉“顽石”之性与象,情状如一;二是《肉蒲团》正传开篇写有孤峰和尚劝阻未央生(“顽石”)不去寻“天下第一位佳人”而不听,而《红楼梦》也写有“一僧一道”劝阻“顽石”(或即贾宝玉)不必下凡寻求“乐事”,而“顽石”不听,并各示以未来的劫数,虽劝阻者有一僧与“一僧一道”的差别,但二者开篇叙事的“劝阻”情节取径如一;三是《肉蒲团》写未央生(顽石)最后还由孤峰和尚度脱,而《红楼梦》写贾宝玉(顽石)最后也还由“一僧一道”挟持,虽有因“色”与因“情”的不同,但同为写出离世间法之“悟道”出家为僧的结局是一样的;四是《肉蒲团》与《红楼梦》虽篇幅差距甚大,但都在第一回议论“道学”或“理治”之书、“风流小说”或“适趣闲文”,又都在第五回写有收录女色的“册子”,此一布局近乎雷同。

总之,《肉蒲团》与《红楼梦》写“顽石”要求并与宗教神秘人物达成“协议”的人劫与出劫的总体构思,诚如余国藩先生所说都本于竺道生“石点头”的佛教传说为出于一辙,而布局雷同之处亦彰然可见。但二者之间,《肉蒲团》为首创,而《红楼梦》显然应当是受到了《肉蒲团》“直接的影响”。

三、《红楼梦》“一僧一道”亦有《肉蒲团》的影响

《红楼梦》中有“一僧一道”,主要作为“顽石”——宝玉的引路人与监护者,往往在情节发展的关键时出现。这一现象渊源有自。历史地看,章回小说中出现“一僧一道”的现象是唐以后“三教合一”影响的结果。就章回小说自身发展而言,以与小说中心人物命运攸关为标志,“一僧一道”形象的发生,或在《三国志通俗演义》中就已经有了端倪。虽然从“尊刘贬曹”的角度,分别与曹魏或孙吴相关的左慈和于吉是不必说的,但与作为全书叙事中心的蜀汉领袖刘备相关的有神仙李意,而与刘备所最为信赖的关羽相关的有普静和尚;《水浒传》中“一僧”应是鲁智深或说其师父智真长老,而“一道”就是公孙胜或说其师父罗真人了;《西游记》中人物除魔怪之外几乎非僧即道,似难各举其一,但是若以孙悟空为主人公作细致的区别,则与其关系最为密切的观音菩萨和太白金星可分别当之(前者于孙悟空有救拔护佑之恩,后者是天庭唯一主张“招安”悟空的神仙);《金瓶梅》中的僧、道也很不少,但与西门庆及其一家命运关系最大的却只有胡僧和吴神仙。

《红楼梦》中“一僧一道”的设计,远源应该就是如上“四大奇书”围绕中心人物命运各隐约有一僧一道提点护佑的写法。但是,这“直接的影响”却来自《肉蒲团》,根据有二:一是两书各自的主人公即“顽石”与宗教神秘人物达成历劫回归“协议”的环境极为相似。《肉蒲团》中于未央生命运始终其事的孤峰长老即布袋和尚,其居在括苍山,而号为“孤峰”。“苍”者,青也,绿也。“括苍山”之“孤峰”意象,使人很容易想到《红楼梦》中“顽石”所栖身的“青梗峰”。而两书写“顽石”就是在几乎同样的山峰下与宗教神秘人物达成历劫回归“协议”的。二是《肉蒲团》写与未央生性命攸关的正是有一僧一道。一僧即孤峰长老不必说了。一道即那位“相貌奇伟,是个童颜鹤发的老人”的术士,正是他满足了未央生“使微阳变成巨物”的需要,帮助未央生克服了历劫的一大难题。虽然《肉蒲团》中还写有一位侠士名字拟于唐人小说《昆仑奴》中人物叫赛昆仑的,做了未央生寻春猎艳的帮办,使书中人物儒、释、道、侠等流派俱全,但在诸色人物中,先后对未央生“从肉蒲团上参悟出来”起到“临门一脚”作用的,还应当说是“一僧一道”,即孤峰和尚和那位为之改造的术士,至少要说这两个人物的形象更为特殊而作用更为突出一些。也许因此引起曹雪芹的注意和效仿,是《红楼梦》写“一僧一道”可能的来源之一。

当然,无论从彼此的关系与各自作用的性质看,《红楼梦》中“一僧一道”与《肉蒲团》中和尚、术士也有明显的不同,但那主要是由于作品题旨需要的差异不得不然以及《红楼梦》后来居上的结果。所以,总之《红楼梦》“一僧一道”形象组合的成功运用,虽渊源“四大奇书”的传统,具体较多是《肉蒲团》“直接的影响”,但毕竟还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结果。

四、贾宝玉形象有取于未央生

上所论及《肉蒲团》亦如《红楼梦》是一部“石头记”,根本原因是两书各自的中心人物未央生与贾宝玉都被喻为或写为“顽石”,所以与文本明确写出的“顽石”之象密切相关,这两个人物迷于“色”或痴于“情”之性的难以改易如“顽石”一点,在中国文学史上更无另外形象可以相对看,应该是《红楼梦》写贾宝玉有取于《肉蒲团》中未央生形象一个有力的证据。但还不止于此,另外至少有如下相似点值得注意。

第一,从形貌描写看,两人均极风流。《肉蒲团》第二回写未央生日:“那书生的仪表生得神如秋水,态若春云。一对眼睛比他人更觉异样光焰。大约不喜正观,偏思邪视,别处用不着,唯有偷看女子,极是专门。”《红楼梦》第三回写贾宝玉日:“面如傅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若笑。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两处描写都重在传神阿堵,而除有“好色”与“痴情”之别外,未央生与贾宝玉显然皆风流才子型人物。第二,各自作者对主人公的天赋评价如一。与一般才子佳人小说对才子容貌赞不绝口的倾向相反,《肉蒲团》写“(孤峰)和尚心下暗想道,好个有知识的男子,只怪造物赋形有错,为何把~副学佛的心胸,配一个作孽的相貌”(第二回),《红楼梦》写贾宝玉也是说“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又说他“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第三回)各从释或儒家的标准对所写主人公的形质表示了几乎同样的遗憾,评价如一。第三,从才性看,两人均不专心于举业。《肉蒲团》中有大量讽刺儒生与科举制度的内容,写未央生虽有“幸而挂名两榜,也替朝廷做些事业”的功名之念,但是比较做“才子”的功业,他第一要务的是“才子”的风流。如第四回写“未央生别了丈夫妻子,出门游学。信足所至……他把作文会友当了末着,只有寻访佳人是他第一件要紧”;而《红楼梦》写贾宝玉则是“潦倒不通庶务,愚顽怕读文章”(第三回),最讨厌听那仕途经济的“混账话”(第三十二回),所以“最喜在内帏厮混”(第三回)。在《肉蒲团》与《红楼梦》之间,人生目标上如此相近的人物,其他小说中未见。第四,从生活习性看,两人各有喜与不喜之一癖。《肉蒲团》写未央生“只因性耽女色,不喜日而喜夜,又不喜后半夜而喜前半夜,见《诗经》上有‘夜未央’之句,故此断章取意名为‘未央生”’;《红楼梦》与林黛玉的“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相对,写“那宝玉的性情只愿人常聚不散,花常开不谢”(第三十一回)。第五,从人生的结局看,如上已论及都是出家皈依了佛门,并且在历劫以至出家的人生旅途中,各自都是得到了佛、道人物不同形式的帮助。

如上贾宝玉与未央生的诸多相似、相近的描写表明,贾宝玉形象的塑造极似有取于未央生。但这不是为模仿而模仿,而是由《红楼梦》的“以情悟道”(《红楼梦》甲戌本第五回写警幻仙姑语)与《肉蒲团》可说是“以色悟道”题旨的相近和所写人物性情根本相通所决定的。实际上若略其玄黄而独鉴骨相,两书都公开标明写“淫”,但《肉蒲团》所写为“淫”之技,未央生可谓是“皮肤滥淫”之形而下的贾宝玉,《红楼梦》所写为“淫”之道,贾宝玉是“”即“知情更淫”,所谓“天下第一淫人”之形而上的未央生。二者的区别只在淫于“肉”或淫于“情”之间,而同为性情之“淫”,并无根本的不同。这一根本之点决定了《红楼梦》写贾宝玉可以在某些方面有取于未央生。例如不喜科举一点,在《肉蒲团》是为了腾出笔墨写未央生之“皮肤滥淫”,而在《红楼梦》则是留为写贾宝玉“最喜在内帏厮混”的余地。不仅是为了讥弹科举制,甚至主要不是为了讥弹什么,而是围绕“大旨谈情”的一种艺术上的取舍。

五、“金陵十二钗”册子仿《肉蒲团》“花册”

《红楼梦》第五回写太虚幻境薄命司有“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分装于三橱,每橱一册,每册收录女子十二名。册中收录,多为单列,偶有合并,均有图有文,图文照应,寓写女子性情命运。如写贾宝玉观览“正册”云:“又去取那‘正册’看时,只头一页上画着是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地下又有一堆雪,雪中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诗道:‘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这是合写林黛玉、薛宝钗的,如此等等。《红楼梦》后来相关描写,虽实际上由于全书没有写完或后四十回不全出于曹雪芹一人之手的缘故,有的与图文所寓写并不十分合榫,但今本《红楼梦》写有关女子形象大体根据于此。所以《金陵十二钗》册子等于《红楼梦》写主要女性形象的大纲,其作用除与接下所写“《红楼梦》十二支”曲子配合以总括全书之外,具体则是于全书进入正文描写之初,为每位主要女性人物的命运设定了路线图。这一设计的全部可说前无古人,但论其创意与大略,溯源却很可能是《肉蒲团》中写未央生为猎艳所制的“花册”。

按在《肉蒲团》中也是第五回的《选丰姿严造名花册,拘情面宽收雪鬓娘》,写未央生寻芳猎艳,来住张仙庙中:自起先入庙之时就钉下一本袖珍册子,藏在夹袋之中,上面题四个字“广收春色”。凡是烧香女子,有几分姿色,就登记入册。如妇人某人,年岁若干,良人某某,住居某处,都细细写下名字。旁又用朱笔加圈,以定高下。特等三圈,上等二圈,中等一圈。每一名后面又做四六批语,形容他的好处。但书中显然因叙事的必要,仅列明登记女子四名,包括“某月某日遇国色二名,不知姓氏”者,分别是:“银红女子一名。年可十七八。察其情意,他于归未决,而欲窦未开者。”批:此妇态如云行,姿同玉立。朱唇绽处,娇同解语之花;纤步移时,轻若能飞之燕。眉无忧而常蹙,信乎西子善颦;眼不倦而慵开,应是杨妃喜睡。更可爱者,赠人以心,而不赠人以物,将行无杂佩之遗;示我以意,而不示我以形,临去少秋波之转。殆女中之隐士,闺阃内之幽人。置之巍等,谁日不宜?又有“藕色佳人一名。年可二十许。察其神气,似适人虽久,而原阴未斫者”。批:此妇丰神绰约,意致翩跹。眉无待画之痕,不烦京兆;面有难增之色,焉用何郎?肌肉介肥瘦之间,妙在瘦不可增,而肥不可减;妆束居浓淡之际,妙在浓似乎浅,而淡似乎深。所可怜者,幽情郁而未舒,似当开不开之菡萏。心事含而莫吐,怠未谢愁谢之芳菲。所当与前并压群芳,同称国色者也。俟面试后,再定元魁。第十二回还写道:“翻着一个名字叫做香云。批他的拟语,虽不多几句,比别个人的略加厚些。这分明是第一等之中第一名,比绝色的女子,止争一间也。”批云:此妇色多殊美,态有馀妍。轻不留痕,肢体堪擎掌上;娇非作意,风神俨在画中。因风嗅畀香,似沾花气;从旁听妙语,不数莺簧。殆色中之铮铮,闺中之娇娇者也。拔之高等,以冠群姿。这几名女子分别就是后来未央生与之的瑞珠、瑞玉、花晨和香云等。第十六回借花晨之口说“批语”竟像“写照的一般”。而全部“花册”在《肉蒲团》中的的作用,也正就是如后来“金陵十二钗”册子为《红楼梦》中写女性人物的大纲。

如上把《红楼梦》“金陵十二钗”册子与《肉蒲团》题日“广收春色”的“花册”相对照,可知除了《肉蒲团》“花册”比《红楼梦》“金陵十二钗”册子多了儒者批书的加圈而缺少图画之外,两书中的册子同是写在第五回,同是作有评介性的韵语,同是起有书中后来描写主要女性人物大纲的作用。这种高度的一致性,似不会出于偶合,而应是表明《红楼梦》“金陵十二钗”册子,有自《肉蒲团》“花册”模仿变化而来的极大可能。

顺便说到,《肉蒲团》中是先写了未央生收买“春宫册子”教诱妻子玉香,后来才又写“广收春色”册子,后者显然从前者脱化而来。由此推测《红楼梦》写“金陵十二钗”册子的远源,应该是《肉蒲团》所写到的明清时流行的“春宫册子”,未必不有一定的合理性。

六、两部小说理论雷同

《肉蒲团》与《红楼梦》作者于其所写大约都有所不自安,所以书别是《红楼梦》中多有作者自我辩护性质的小说理论,有的似曾相识。如《肉蒲团》第一回结末云:做这部小说的人,原具一片婆心,要为世人说法,劝人窒欲,不是劝人;为人秘淫,不是为人宣淫。看官们不可认错他的主意,既是要使人遏淫窒欲,为甚么不著一部道学之书,维持风化,却做起风流小说来?看官有所不知。凡移风易俗之法。要因其势而利导之,则其言易入。近日的人情,怕读圣经贤传,喜看稗官野史;就是稗官野史里面,又厌闻忠孝节义之事,喜看淫邪诞妄之书。风俗至今日,可谓蘼荡极矣。若还著一部道学之书,劝人为善,莫说要使世上人将银买了去看,就如好善之家施舍经藏的,刊刻成书,装订成套,赔了贴子送他,他还不是拆了塞瓮,就是扯了吃烟,那里肯把眼睛去看一看?不如就把之事去歆动他,等他看到津津有味之时,忽然下几句针砭之语,使他瞿然叹息……幡然大悟……自然不走邪路……《周南》、《召南》之化,不外是矣。此之谓就事论事,以人治人之法。不但做稗官野史之人当用此术,就是经书上的圣贤,亦先有行之者。然后举《孟子》载孟子说齐宣王故事,并议论道:做这部小说的人得力就在于此。但愿普天下的看官,买去当经史读,不可作小说观。凡遇叫“看官”处,不是针砭之语,就是点化之言,须要留心体认。其中形容交媾之情,摹写房帷之乐,不无近于,总是要引人看到收场处,才知结果,识警戒。不然就是一部橄榄书,后来纵有回味,其如入口酸涩,人不肯咀啮何?我这番形容摩写之词,只当把枣肉裹着橄榄,引他吃到回味处也。这里我们需多加注意的是其所论“道学之书”即“橄榄书”,“风流小说”即“枣肉裹着橄榄”之书,以及认为“近日的人情,怕读圣经贤传,喜看稗官野史;就是稗官野史里面,又厌闻忠孝节义之事,喜看淫邪诞妄之书”等等的判断。

《红楼梦》第一回中也议论说: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特多……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然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那里去有工夫看那理治之书?所以我这一段故事,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与上述《肉蒲团》之论相比较,《红楼梦》此说与之相同处有四:一是《红楼梦》所称“理治之书”实即《肉蒲团》所谓“道学之书”;二是《红楼梦》所称“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的“适趣闲文”,虽没有标榜其内核仍旧是“橄榄”,但也差不多就是《肉蒲团》所称“枣肉裹着”的“风流小说”;三是《红楼梦》对世俗阅读风气的判断也是完全一致的;四是两书同是在第一回议论“道学”或“理治”之书、“风流小说”或“适趣闲文”,从而表明它们不仅内容而且形式上也似曾相识。

因此,本文倾向于认为《红楼梦》的小说理论也受到了《肉蒲团》的“直接影响”。

七、两部小说特殊用语有惊人相似

以上讨论中实际已经涉及到《红楼梦》用语有与《肉蒲团》极为相似之处,如两书称其主人公均用“顽石”;《红楼梦》所称“理治之书”与《肉蒲团》所谓“道学之书”;《红楼梦》称贾宝玉为“‘天下第一’淫人”而《肉蒲团》写未央生要做“世间第一个才子”,要娶“‘天下第一’位佳人”等,也许不足以证明《红楼梦》在语言上也受有《肉蒲团》之“直接的影响”。但下面的一例却可能使这一结论得到有力的加强,即《肉蒲团》中有一特殊用语日“只是一件”,书中至少用了17次,如:“只是一件,人参附子虽是大补之物,只宜长服,不宜多服;只可当药,不可当饭”;“只是一件,这种药性与人参附子件件相同,只有出产之处与取用之法又有些相反,服药者不可不知”(第一回)。如此等等,在一部中篇规模的小说中,可说是显著的习惯用语。

这一用语的文本渊源虽难以遍寻,但检对后世小说影响最大的明代“四大奇书”,只有百回本《水浒传》中用有7次,《金瓶梅》中用过1次是移植《水浒传》的,《西游记》中用过2次。由此可见在文学文本的传统上,《肉蒲团》常用“只是一件”之语,溯源应该是《水浒传》。

有了这一参照,我们先顺便看一下李渔小说《十二楼》中,居然与《肉蒲团》中这一用语的出现同为17次。其频率相当,可以加强多数学者以《肉蒲团》为李渔所作的结论。然后,我们把《红楼梦》与其作者曹雪芹主要生活过的南京和北京的小说家们的作品——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和文康的《儿女英雄传》中的这一用语出现的情况相对照,检索的结果是《红楼梦》中8次,《儒林外史》和《儿女英雄传》中均0次。由《红楼梦》与成书于南京或北京之两书的差异大约可知,《红楼梦》也较多用此语,却应该不是南京或北京地域语言习俗的反映,而最大可能是来自于前代文学文本的影响。那么这种影响的来源,依次上溯即李渔的《肉蒲团》或《十二楼》,更早或是罗贯中的《水浒传》。

因此,再参以上论《红楼梦》与《肉蒲团》的种种相通、相似乃至雷同,可以断定《红楼梦》8次用“只是一件”的句式,极有可能是受到了《肉蒲团》的“直接的影响”。

综上所述,《红楼梦》从书名主旨到框架结构、中心人物塑造、重要物象与情节的设计,以至创作的指导思想等文本各基本的层面上,都明显有与《肉蒲团》相通、相近、相似或日雷同之处,甚至有“顽石”、“册子”以及“括苍山”、“孤峰”与“青梗峰”、“只此一件“等关键意象或用语的极为一致。这些一致处,个别观之虽不足为《红楼梦》受到《肉蒲团》“直接的影响”的证据,但合而观之,其多而显至令人惊奇的地步,却决不会是《红楼梦》创作与《肉蒲团》的偶合,而是合乎逻辑地指向证明曹雪芹读过《肉蒲团》,对后者有自觉学习与借鉴的结论。因此,《红楼梦》诚然如脂评说“深得《金瓶》壶奥”,但同时《肉蒲团》也曾是《红楼梦》创作的楷模。其有取于《金瓶梅》者或可说大而深,而有取于《肉蒲团》者却可谓多而显。唯是至今“红学”研究几已无所不至,其有取于《金瓶梅》大而深者难说而说者已多,取于《肉蒲团》多而显者易言却言者极少,似非容易理解的现象。

第5篇:金陵十二钗副册范文

关键词:译作注释;释源;深化;追加

1、引言

译作,特别是文学翻译,常有译注。译注或是对罕僻地名、人名、文化背景略作解说,或是对译文处理加以交代,以方便译文读者阅读理解。我国资深翻译家王忠亮指出,在文学翻译作品中,每当涉及原作的文化风俗、历史背景以及语言表达特点等问题时,译者常在“引用”“替换”的同时做某些说明,这就是所谓的“译注”。译注是由译文读者与原著之间的文化差异产生的必然现象,同时又是丰富本国语言、固定外来新词的有效手段。随着世界一体化进程的推进,各国之间语言文化交流日益密切,译注作为对原作信息内容的补充,愈发起着重要的作用。好的译注不仅能对作品的表达起补偿作用,使读者能更加深刻地理解原著,获得同原著读者一样的艺术感受,更能让读者直观地了解被译介国家独特的文化和观念。译注的重要性早就引起中国译介研究者的关注。1991年,王忠亮就提注释的作用可分为:释源、深化、追加三种形式。强调注释不仅能起到解释说明的作用,更是文艺美学的组成部分之一。本文将通过对《红楼梦》伊藤漱平译中译注实例的分析,对这三种形式进行具体讨论。

2、释源

王忠亮所说的释源,是指对原著所述的文化风俗、历史背景、特有事物等的解释,对原文同译文的语言表达方面的差异所做的处理说明,对原著所引外文的解释等。众所周知,《红楼梦》这部作品是中国古典文化艺术的瑰宝,其中蕴含极为丰富的的文化内容。作品场面浩大,涉及历史典故无数。可见,要向外国读者介绍这样一部复杂的作品,不加适量的译注是不可能做到“尽责于原作,尽责于读者”,使译文读者感受到同样的艺术效果的。例如:

例1.《红楼梦》第九回:好,你这一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去了!我不能送你了。

译文:なによりのこと。こんど塾へいらっしゃったら、それこそいまに月の居で桂を手折りなさるわけですものね。ではわたくし、もうこのまま失礼してお送りしませんから。

这句话是林黛玉对贾宝玉说的。“蟾宫折桂”这一成语,是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科举考试时代用以比喻“应考得中”的。对于例1,伊藤漱平在进行直译的同时,在章回文末对“蟾宫折桂”注解如下:「折桂とは科の人合格をいう。桂は木榍・肉桂の。晋のが良にげられ策第一に及第したとき、わが身を桂林の一枝に比してった故事(『晋)に基づく。如果少了这个注解,译文读者不仅难理解这句成语的真正含意,更不可能从中把握说话者的心理感受。

例2.《红楼梦》第六十一回:凤姐儿道:“……又道是‘苍蝇不抱无缝的蛋’。虽然这柳家的没偷,到底有些影儿,人才说他。

译文:熙のいいますには「……それにまた『割れ目なしの卵にはも寄らぬ(火のないところには立たぬ)のもある。あの柳の内さんも盗みこそかなかったにせよ、やはりどこか後ろ暗いところがあって、そんな判が立ったものにいないわ。

例2伊藤也采取了对原文语句进行直译的方式,不同之处在于,为了让读者对原文有更深刻的理解,译者在译文旁边又加上了意义相近的日语谚语“火のないところには立たぬ”。这一添加让读者真正理解了话语的含意,同时也让读者领会到原文的语言文化特色,可以起到丰富译文语言的作用。

3、深化

对原著中采用以语音,词汇特征为修辞手段的地方,须以创造性替换手段予以复制并加注阐明(有时也可以直接括注于该现象之后)原文的“言外之意”、“潜台词”须加译注以点破与指明。这就是王忠亮所指的“深化”作用。

《红楼梦》原作中从人名到地名,从诗歌曲赋到对联谜语,无一不通过语音或词汇特征为修辞手段的,因此译作中相关的译注就随处可见。如第五回中的“金陵判词”,即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所看到的金陵十二钗、副册以及又副册上的十四首带画的诗词。这些诗词巧妙地运用了隐喻、典故、双关、字谜等修辞格来暗示人物的命运和故事的结局。伊藤漱平在处理这些文字时,多采用直译加译注的方法。日语中汉字的使用,为《红楼梦》的日译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像藏字和拆字诗这样的双关诗词,译者在译文中只要保留原字就可以起到传达言外之意的效果。然而,日语中的汉字字形虽与中文的差异不大,然而发音却相去甚远,为了让译文读者更深入的了解作品的内容和原文作者的良苦用心,伊藤还是在译文后面加上了详细的注解。

正册第一首“玉带林中挂,金簪雪中埋(玉は林にかかりて,金钗は雪にうずもる)”句中的“玉带林”反过来正是“林黛玉”三字的谐音。“金簪雪”中的“雪”谐音“薛”,“金簪”则是“宝钗”之意,用以暗指“薛宝钗”。正册判词十中“桃李春风结子完(桃李、春にをむすばせつ)”句“李”、“完”正谐音“李纨”。伊藤译中所有的双关语都采用了直译的做法,即译出双关在句子中的一层意思,而舍弃双关语暗示人物的另一层意义,其直接损失就是人物的难以辨别。从判词的作用来看,这是一个极大的损失,为了挽回这一损失,译者只能采用加注的办法,即前一句加注“薛宝钗と林黛玉とを合わせみんだもの……の前のと中の林にかかった玉、雪(薛と同音)に埋もれた金钗は、それぞれ黛玉と宝钗とをあらわす”。

以上例子在译出原著特有人物及其命运际遇的同时,加注做了某些解释说明,对于表现原著人物的特征,塑造其形象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日本的出版物对文字要求严格,处理周全,对日文汉字的发音尤为重视。考虑到读者的阅读方便,译作中对难度的汉字以及固有名词、专有名词等都尽量标注读音。然而,这些注音充其量也只不过是日语汉字的音读音,如果没有加注的说明,译文读者无法实现对故事情节的展开真正意义上的“深化”理解。

4、追加

王忠亮所指的追加,是指对原著的创作特征补加必要的说明,对原著的内容矛盾之处予以订正等,这是文学翻译不可推卸的责任。严格说来这种注释已不属于表达的范围,而是译者对原文的认识。在《红楼梦》的译注中,体现这一形式的注释,我们比较多见的是译者对《红楼梦》版本差异的解释。

据统计,《红楼梦》的版本多达十几种,伊藤漱平先生选哪本为翻译的底本,并没有在译本中明确表明。但从他的译注中,我们可以知道,他在翻译这部作品的时候,参考了很多版本,包括甲戍本、庚辰本、戚本等。《红楼梦》伊藤漱平译,第一回译注二“なにをあくせく……常ならじ:このはいわゆる「甲戍本にのみられる。……”第一回注二三“やがて玉……命名され:この所原文「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甲戍本より入した。……”第七十二回注三“半月、校本原文「半年は庚辰本によったもの。いま戚本の「半月にった。”译者根据其他资料补充上去的译注,对于译文读者研读该作品时了解作品的版本特征和创作背景相当有益。

译作注释的首要功能是信息功能,通过在译作中添加注释,不仅可以丰富语言表达,更是传播异国文化的有效手段。对于一部经典的文学作品来说,译注的丰富,不仅让读者能深入理解作品的内容、情节的展开,更能从译注中了解到很多源语国的历史文化特色。译注作为一种对原著的理解表现手段,势必反映出译者的语言和文化修养水平。因此,为了做好译注,译者应该深入培养自己的文化修养内涵,在深入研究原著的同时,对不太熟悉的事物应作出必要的考证。并权衡主次轻重,选择出应该进行注释的部分,以恰如其分的词语进行表达,是原著的真是面貌得到清晰的展现。

参考文献:

[1]刘士聪,《红楼梦》翻译研究论文集(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

[2]宿久高,论日本文学译作中的译注问题(J),外语学刊,2012(1)

[3]伊藤漱平,红楼梦,(M)东京:平凡社 1994

[4]王忠亮,关于文学翻译中的注释问题(J)外语学刊,1991(2)

[5]康东元,日本近现代文学翻译研究(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9

第6篇:金陵十二钗副册范文

关键词:叙事者;叙事空间;叙事逻辑

一部叙事作品是由作者、叙述者、故事、叙事话语、叙事模式、叙事接受者等几个部分组成的,叙事学理论也因此可以分为相互联系而又相互独立的几个层面:一是作者、叙述者和故事;二是叙事话语层面,包括叙事模式、叙事时间等因素;三是故事的层面,它包括叙事逻辑、角色模式、叙事结构等因素。《红楼梦》是中国古代的一部优秀的古典小说。其故事具有独特的讲述风格,本文运用现代叙事学理论从三个层面来解析这部小说的叙事艺术。

一、叙述者

叙述者是作者虚拟出来的一个人物,他说的话不一定就是作者要说的话。具体到《红楼梦》这部小说,它在叙述形式上有一个明显特点—— 作者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生活经验进行创作。

在《红楼梦》中,石头是叙述者的身份,但是这位叙述者所叙之事可以是他亲见亲历;也可以是他间接所闻。因此,许多事件尽管石头在场,但他仍能以叙述者的身份进行叙述。而且,石头作为叙述者,拥有叙述的主动权;采用呈现式的叙述方式——尽量让人物自己登场亮相,或者干脆把许多功能转让给小说中的人物。

对于前一种情况,我们可以从文本中找到几处比较隐蔽的叙述功能。首先是对小说中的情节或人物作公开的阐释或评论。如第五回开头的一段一轮:“第四回既将薛家母子在荣府内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则暂不能写矣。”其次,沿用话本小说说书人的习惯用语和回前、会后诗。《红楼梦》中常用的说书人习惯用语有这样几个:却说、且说、如今且说、后回再见、暂且无话,欲明后事、且见下回等等。再次,对小说中人物、情节、环境的概述。一般追述前事时,常用“原来”如何如何。如第七回“原来这周瑞的女婿,便是雨村的好友冷子兴”。第九回“原来这一个名唤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

后一种情况,在叙事学中称为“二度叙事”。二度叙事又分为“自叙”与“他叙”两种。“自叙”即向他人讲述自身之事。“他叙”则是众人讲述自身之外的事。自述的情形如第三十八回贾母向薛姨妈等人讲述自己的少女时代。还有一种自述形态是内心独白。如第三十六回在对宝玉内心进行了大段描写之后,故意说“此皆宝玉心中所怀,也不可十分妄拟”。而他述的情况触目皆是。如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红楼梦》的叙述者无论是直接出面,还是隐身幕后而把叙述职能交给其他人物,都是为了营造出“真事隐去,假语村言”的故事氛围,同时,也是为了增强叙事的灵活多变。

二、叙事时间和叙事空间

《红楼梦》的叙事时间运用了各种手法,如省略、停顿、场景。其中插叙大多以人物对话的方式植入文本的。尤其是预叙的特征明显。它表现在以偈语、占卜、梦境、谶言等带有神秘色彩的方式作暗示预叙。这种暗示预叙在《红楼梦》中集中表现在三处,一是一僧一道对顽石所说的一番话,一是太虚幻境中的判词和十二支曲,一是灯谜中的谶语。第五回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看到了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及又副册的判词,听到了十二支《红楼梦》曲。这些判词和曲子正是对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和贾家命运及结局的预叙。

第7篇:金陵十二钗副册范文

关键词: 小说《红楼梦》 太虚幻境 内涵研究

对于小说《红楼梦》中所营造的“太虚幻境”,学界历来存在不同的理解。本文试图对“太虚幻境”的内涵研究作贯通式的把握,希望对“太虚幻境”的研究有所借鉴和帮助。

目前,关于“太虚幻境”的内涵的研究主要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太虚幻境本事探源

太虚幻境在清初的文学创作中并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在《红楼梦》之前的小说、戏曲创作中,类似的仙境描写就是许多作家共同热衷的,比较典型的如:青心才人在《金云翘传》中描写的名为“断肠会”的仙境;“随缘下士”在《林兰香》中描绘的“蓝田旧府”;洪升在《长生殿》中所写的“蓬莱”仙境及“切利天”。

因此,太虚幻境虽出自曹雪芹笔下,但关于“幻境”的描写在清初的文学作品中却是一个常见的现象,之所以产生这种现象,与明末清初的社会思潮及文坛风气有密切的关系。

关于太虚幻境这一名称的来源,有以下三种见解。

第一种观点认为《红楼梦》中“太虚幻境”的形式和内容脱胎于《列子・周穆王》中周穆王的“神游之境”,《红楼梦》中“太虚幻境”之名称则源自晋人张湛《列子・周穆王》之注。

第二种观点认为太虚幻境的名称来自于老子的道大而虚静。“太虚”是指老子、庄子所说的“道”。《道德经》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家认为,世界的本源是道。“太虚幻境”之意即谓世间万物(包括人)皆由太虚之处幻化而来。

第三种观点从佛道思想对秦观和曹雪芹在思想上影响,以及两人生平际遇的相似之处加以比较,认为“太虚幻境”来源于秦观的字“太虚”。

二、太虚幻境与《红楼梦》全书的关系

太虚幻境与《红楼梦》全书的关系,研究者讨论的问题集中在第五回和第一一六回贾宝玉两游太虚幻境的比较,以及太虚幻境这一神幻世界对于全书悲剧结局的预示。

在《红楼梦》中,贾宝玉曾经两次游历太虚幻境。宝玉初游太虚幻境的情节出现在第五回。宝玉随贾母、王夫人到宁府赏花,因为倦怠,便随贾蓉之妻秦可卿去睡中觉,因在为其预备的房内挂有《燃黎图》和“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对联,宝玉便“断断不肯在这里了”,最终睡在秦氏内室。睡梦中,宝玉来到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引领宝玉目睹了预示《红楼梦》主要人物命运结局的册子,闻“群芳髓”香,饮“千红一窟”茶、“万艳同杯”酒,听“新制《红楼梦》十二支”曲,与警幻之妹可卿同领儿女之事。警幻以情之虚幻警示宝玉,宝玉并未觉悟。宝玉重游太虚幻境的情节出现在第一一六回。病中的宝玉魂魄出窍,随着来还玉的和尚再次来到太虚幻境。宝玉在太虚幻境几乎与死去的姐妹们一一相逢,重温判诗,恍然大悟,看破红尘。

宝玉两游太虚幻境,虽然形式相同,题材相类,但也有明显的不同,例如,其中的匾额、对联都改换了:“太虚幻境”成了“真如福地”,“孽海情天”变成了“福善祸淫”,“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变成了“假去真来真胜假,无原有是有非无”,“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变成了“过去未来,莫谓智贤能打破;前因后果,须知亲近不相逢”,等等。对此,红学界已经进行过若干探讨,并取得了一定成果。但从总的情况看,对宝玉初游太虚幻境的研究较多,对宝玉重游太虚幻境的研究较少,把二者作比较研究的更少。已有的比较研究,多偏重于思想内涵,对艺术手法的研究较少,尤其缺乏对两游太虚幻境在全书中的意义和作用的整体把握。

话石主人在《红楼梦精义》说道:“开场演说,笼起全部大纲,以下逐段出题,至游幻起一波,总摄全书,筋节了如指掌。”最早指出太虚幻境神话在文本构建上的提纲挈领作用,又指出此则神话意蕴的丰富与对全书表意的统摄。太虚幻境对于全书悲剧结局的预示,除却第五回中“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中的判词,以及十二支仙曲对于小说中主要人物性格、命运的揭示,和对《红楼梦》主要的故事情节、脉络的展示之外,还曾经在第一回作为泪还宿债故事的承载地出现过。“还泪”一说含晦地透露出宝黛爱情和大观园女儿们悲剧结局的信息,为《红楼梦》所演绎的宝黛爱情和大观园女儿们的悲剧故事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三、宗教思想对于太虚幻境构思的影响

宗教思想对于太虚幻境形成的影响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学界的观点归纳起来可以分为以下几种。

1.佛教观念的宣扬。

太虚幻境表现了佛教的宗教思想,宣扬了佛教的“色”、“空”观念:“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第一回)

《楞严经》中多次用“梦”、“幻”等字来表达其佛家观念。《圆觉经》亦多次借幻境说佛法:

善男子,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犹如空花从空而有,幻华虽灭,空性不坏。众生幻心,还依幻灭,诸幻尽灭,觉心不动。

依幻说觉,亦名为幻,若说有觉,犹未离幻,说无觉者,亦复如是,是故幻灭名为不动。

譬如钻火,两木相因,火出木尽,灰飞烟灭,以幻修幻,亦复如是,诸幻灭尽,不入断灭。

幻境如同“幻化”、“幻灭”、“幻形”、“幻心”等,有佛家所谓“一切诸法,空无实性”的意思。因此,“幻境”亦即“虚空之境”,太虚幻境是作者看破红尘,中意于佛教,寻求解脱、慰藉的出世思想的表露。

2.道教思想的聚焦。

太虚幻境是道教在《红楼梦》中的聚焦点。“太虚”一词连用最早见于道家经典《庄子・知北游》:“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太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东晋孙绰在《游天台山赋》云:“太虚辽阔而无阂,运自然之妙有,融而为川渎,结而为山阜。”太虚虽本指广漠的空间,然而不与时间相离对立,太虚可以说即包含时间在内,因此可以说“运自然之妙有”。张载认为:“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太虚即气散而未聚无形可见之原始状态,太虚即所谓天,太虚是至虚之实。在《红楼梦》文本中,“幻境”是“虚幻奇异的境界”之意。这表明,太虚幻境这一梦境融合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仙境因素,它包含着道教丰富而深邃的内容。

3.佛道融通,互存互补。

这种观点认为太虚幻境是中国古代宗教理想境界在《红楼梦》里的再现。佛、道相互融通,存在互补关系。真如即是本体,就是佛性,也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空境,亦是所谓的太虚。太虚幻境的艺术建构是以空的世界为起点和归宿,以色的世界为基础,以情的世界为中心。在作者的文化维度里,佛、道思想兼容,浑然一体,艺术效应独特。

4.批驳佛、道的无神论思想。

佛、道是为掩盖现实严肃的政治内容而为太虚幻境蒙上的神秘面纱。作者对宗教采取的是一种批判的态度。太虚幻境不见诸佛经道藏,也不见诸史书记载,而是曹雪芹杂取儒家伦理、释道教义、古代神话,加上自己的虚构,编造而成的。其理论体系矛盾百出,一片混乱,作者在编造太虚幻境时,就否认了它的真实性。

四、太虚幻境折射出的哲理性思考

太虚幻境是一个非凡的女性世界。这个世界“画栋雕檐,珠帘绣幕,仙花馥郁,异草芬芳”,“朱栏玉砌,绿树清溪,真是人迹不逢,飞尘罕到”,往来其间的人物警幻仙姑、钟情大士、引愁金女等“娇若春花,媚如秋月”。贾宝玉神游至此,“喜悦非常”,“自是羡慕”。关于这样一个幻造的世界所体现出的哲理性思考,研究者的观点可以分为以下类。

1.对“情”的矛盾认识。

太虚幻境神话体现了作者对“情”认识的矛盾态度,具有丰富的内涵。作为痴情女儿的宿命、先验之地,太虚幻境是一个警情的世界,充满着强烈的宿命、先验的色彩。太虚幻境之主警幻仙姑职责就是警诫陷入“情”之空幻。她导引贾宝玉游览“太虚幻境”各司、阅十二钗册子、听“红楼梦曲子”、饮仙醪的目的就是要“警其痴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但警幻在戒情的同时,也在扮演导情的角色。警幻一方面警诫贾宝玉皮肤淫滥,反对“好色不淫”、“情而不淫”的假道学,一方面又对其大加赞赏:“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并将其妹兼美许配宝玉,指望其“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由此可见,警幻仙子对于情的态度是矛盾的,她一方面将情从色淫中区分出来,确定情的规范并大加赞赏,另一方面对情的态度又是充满着警示和劝诫,认为情缘皆幻。警幻仙子表现出导情与诫情并存的矛盾态度,反映出作者对于“情”的矛盾态度。

2.对命运的哲理反思。

太虚幻境体现了作者对人的命运的哲理反思。太虚幻境的宫门对联:“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太虚幻境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警幻仙姑“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凡此种种说明作者构建“太虚幻境”这个“情缘皆幻”的世界有着深广的着眼点,那就是对普天下古今儿女之至情的一种深刻的悲悯,太虚幻境的构建是为抽象与超拔的,它以先验的态度和哲学的思考对人性与人的命运作了宏观的把握与理性的总结,那就是“盛宴必散”、“情缘皆幻”这一作者世界观中的人生普遍的规律,其中体现了无可奈何的、空幻的真实心理。

五、太虚幻境神话叙事的美学价值

曹雪芹在宝玉的梦中创造了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神奇美丽的仙境,作者借宝玉入梦将我们引到了一处“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稀逢,飞尘罕到”的地方,那里面的楼台亭阁是“珠帘绣幕,画栋雕檐”,“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仙桃馥郁,异草芬芳”。作者通过对非凡人物和梦境的塑造,曲折而形象地表达了他对美好人物、美好境界、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寄寓了作者审美理想的太虚幻境,孕育着一种空灵的美感。

而另外一方面,围绕着“悲金悼玉”的爱情婚姻悲剧,《红楼梦》写出“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女儿国”悲剧。贾宝玉游历的,是藏有天下薄命女子命运遭际簿册的“薄命司”,金陵十二钗的命运在“薄命司”的图册中一一注明,判词和《红楼梦》曲揭示了她们的不幸遭遇和悲剧结局。才选凤藻宫的元春,闷死在深宫之中;迎春误嫁“中山狼”,被折磨至死;探春才干过人,也免不了远嫁他乡的命运;惜春出家为尼,独卧青灯古佛。贾府四春,免不了“原应叹息”的命运。李纨终身守寡,谨守妇道,但仍摆脱不了“枉与他人作笑谈”的悲剧。大观园里的女仆,命运则更为悲惨。太虚幻境中的“神话”警示与现实世界的悲剧在前后辉映中融为一体,奠定了全书悲剧的感情基调,营造出悲剧的美学氛围。

综上所述,通过不同的视角及不同的方法、手段对太虚幻境这一内涵进行的各种研究日趋深入,对于《红楼梦》全书的理解和研究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参考文献:

[1]曹雪芹,高鹗.红楼梦[Z].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2]杨伯峻.列子集释[Z].北京:中华书局,1979.

[3][清]解V居士.石头臆说[A].一栗.红楼梦资料选编[Z].北京:中华书局,2004.

[4]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5]权雅宁.论《红楼梦》的多重悲剧性[J].河南科技大学学报,2005(9).

[6]孙福轩.《红楼梦》石头意象论[J].红楼梦学刊,2005(3).

第8篇:金陵十二钗副册范文

自200g年至今,中国书画作为占有最多成交份额的市场主力板块,行情的可持续性与未来的上升空间一直被藏界所看好。此次近现代、古代书画,都有规模齐整的精品佳作推出。近现代书画将推出傅抱石1961年作《中山陵》,此画由亚明题边跋,为傅抱石任江苏省国画院首任院长时所作,亚明时任副院长。傅抱石在主持画院工作期间,组织当时江苏国画界的精英画家旅行写生创作了一批运用传统笔墨表现祖国秀美山河的作品,体现笔墨当随时代的人文精神,并创立新中国画坛最具影响力的新金陵画派。此件《中山陵》即是这一时期傅抱石创作的精品。

此外,李可染早期山水力作《鱼米之乡》、齐白石《》等也是本场拍卖的精品。北京工美集团馆藏书画

北京工美集团馆藏书画品质上乘,涵盖不同风格及流派,所谓“致广大而尽精微”。作为具有品牌号召力的专场,今春翰海再度推出工美集团馆藏书画专拍,50件拍品以近现代书画为主,名头齐整、品质精良,且出自同一部出版物,其中不乏名家代表题材佳作与创作高峰时期的精品,包括齐白石《黄金果》《紫藤》,任伯年《花鸟杂册十二帧》等。其中《黄金果》以大写意画法表现,画面上枝繁叶茂、果实累累,色彩浓艳而不流俗,构图简洁明快,细节刻画真实,主体突出,笔力劲健,气韵生动。

油画雕塑

油画雕塑延续经典美术与当代艺术的专场脉络,以美术史为学术坐标,推出具有重要地位与影响力的艺术作品。为适应当前的市场趋势,此次特别推出一批名家纸本作品,包括徐悲鸿、吴作人等现代美术史具有影响力的名家作品,和方力钧、刘炜等当代知名艺术家创作精品。现当代美术板块将推出尚扬早期代表作及龙力游近年创作的重要作品。

瑰宝堂藏珍品集

“瑰宝堂藏珍品集”专场将推出1 50余件拍品,多为海外回流文物,包含明清玉雕、瓷器、竹雕、漆器、掐丝珐琅、铜器等各类珍玩。其中如一件清乾隆掐丝珐琅錾花五蝠捧寿如意,铜胎掐丝填蓝色珐琅釉,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间饰八吉祥纹,如意首部以象征祥瑞之气的灵芝为形,如意镶嵌三瓦子,瓦子为铜鋈金雕饰五福捧寿纹,工艺一丝不苟,用料考究。柄身中间錾刻“乾隆年制”四字楷书款。全器工艺融鋈金、珐琅、镶嵌技法于一体,其质佳、形美,宫廷风格浓厚,为礼仪祥瑞佳器。此外,重要拍品还有清乾隆剔红云龙纹大盘、清乾隆铜鎏全文殊菩萨、清中期铜鎏金龙凤纹双联瓶、清中期白玉龙钮凤耳衔环三足炉等。

古董珍玩

玉器及古董珍玩板块将推出常规专场及“瑰宝堂藏珍品集”专场。重要拍品有清雍正青花缠枝花卉纹绶带耳葫芦扁瓶,其胎釉结合紧密,胎体洁白,釉质光润,青花色泽青翠鲜艳,用笔洒脱自然,秀美工丽,幽雅脱俗;清乾隆茶叶末釉如意尊,器呈葫芦形,圆腹下部丰硕,圈足。器身两侧置对称绶带耳通体施以茶叶末釉。此器釉肥厚莹润,色泽清幽淡雅,显示出高超的制瓷技艺和审美水平;清道光粉彩十二金钗灯笼尊,内施松石绿釉、外壁粉彩装饰,通景绘乐舞仕女图,载歌载舞的仕女面容清秀、身材柔美,婀娜多姿,为道光时期粉彩瓷器的佳品。

金铜佛像

翰海金铜佛像拍卖作为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品牌专场,一直以突出学术与市场的双重价值而备受业界认可,尤其是在宗教艺术的研究与推广层面,体现出专业的前瞻性与引导性。此专场将推出中原、、印度、尼泊尔、蒙古等不同地区各时期具有代表性的造像作品,以宗教艺术的历史沿革与发展脉络为主线,拍品的年代已上溯到公元7世纪以前,高古造像精品包括6~7世纪斯瓦特地区莲花手观音、12世纪东北印度帕拉风格弥勒佛等。重要拍品还有这一流派作品中的绝世之作10~11世纪文殊菩萨,堪称清代人物雕像典范的18世纪铜鎏金上师像,以及明代中晚期宫廷或皇家寺院所供奉的佛教造像——明代中原地区观音菩萨等。

古籍善本

古籍善本专场将推出“太平苏氏——苏锡昌藏书”专题,40余件拍品包括抄本、稿本以及历代学者的批校本,其中有秘藏多年、首次面世的孤本。如明正德刻本《桂苑丛谈》为目前仅见的明刻孤本;监本《春秋觳梁》(十九、二十卷)为内阁大库本,是迄今所知唯一元刻元印本,与南京图书馆所藏十七、十八卷相衔接。

第9篇:金陵十二钗副册范文

摘 要:认知语用观的核心理论是Sperber和Wilson提出来的关联论。他俩认为任何话语都是有关联的。话语的认知和理解过程就是寻找关联的过程。如果在较小的语境中找不到关联,就得借助更大的语境,直至使话语在这种语境中具有最佳语境效果,找到话语的“最佳关联”,实现对话语的最准确的理解。本文就是通过对《红楼梦》作品中一些鲜活的事例进行分析和认知推理,寻找关联,从而看出了曹雪芹轻车熟路的语言使用技巧。

一、认知语用观

认知是一个心理学术语,涉及人对信息的选择、接受、处理、理解和储存的能力和过程。认知语用观的核心理论是Sperber和Wilson提出来的关联论,这是对认知语用学的最大贡献,也是专门针对和用以修订或取代Grice合作原则的一个核心理论。Sperber与Wilson在《关联:交际与认知》中指出:语言交际会同时涉及这两种模式,一种是代码模式,另一种是推理模式。但在交际过程中,认知——推理过程是基本的,编码——解码则附属于认知——推理过程。二位作者希望通过书中所提出的理论和方法“找出我们所需要的所有有关语言交际的理论”。为此,该书在西方语言学界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兴趣。S.C.Levinson评论说,这是一个“大胆的、很有争议的书。作者试图将语用学理论的重点转移到认知的一般理论上来”。它主要不是讨论如何通过语用学理论去解决什么实际问题,而是概述出了一条总的认知原则,即关联原则。在第二版中作者又将原来的一条原则修改为认知原则和交际原则两条。

自Grice提出会话含意学说以来,引发了有关语用推理和自然语言理解的研究。而关联论关注的核心问题是交际与认知。它不以规则为基础,也不以准则为标准,而是基于下面的观点:话语的内容、语境和各种暗含,使听话人对话语产生不同的理解;但听话人不一定在任何场合下对话语所表达的全部意义都得到理解;他只用一个单一的、普通的标准去理解话语;这个标准足以使听话人认定一种唯一可行的理解;这个标准就是关联性。因此,何自然和冉永平认为,“每一种明示的交际行为都应设想为这个交际行为本身具备最佳的关联性”{2}。

刘绍忠认为:从听话人的角度看,他的理解与解释必须以说话人的话语为基础,不能凭空捏造,胡乱地解释一通{3}。由此看来,解释靠推理,推理就是找关联,而找关联又有相对程度的问题。

二、《红楼梦》作品中的语言使用技巧例析

《红楼梦》所以成为我国四大文学名著之一,是因为曹雪芹在语言使用方面的确高超。下面将从认知语用观的核心理论——关联论出发探询作者笔下语言使用技巧之所在。

例析1. 在第22回,贾母所制的灯谜是:猴子身轻站树梢(打一果名)。谜底为荔枝。“老祖宗”贾母在贾府中是处于最高地位的太上家长,而谜底“荔枝”是“站树梢”即“立枝”的谐音“离枝”,也在于暗示将来所谓“树倒猢狲散”,预言着贾府势衰人散的结局。贾政的灯谜是: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打一用物)。谜底为砚台。谜中的“必”谐音“笔”,“应”即应验,谐音“硬砚”。砚台的“端方”、“坚硬”,也十分与贾政的思想性格特征相关,亦即道貌岸然,一本正经,头脑冬烘,顽固不化。

例析2. 甄士隐和贾宝玉因梦游“太虚幻境”而被一僧一逍度脱遁入空门则被作者置于全书的首和尾,它可以作为对“太虚幻境”的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故事阐释。甄(真)即是贾(假),贾(假)亦是甄(真);不管是无为于人间情爱(甄士隐),还是有为于人间情爱(贾宝玉),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都与遁入“空”门相关。

例析3. 根据王岳川之理解,“群芳髓”之“髓”的字面意义为精华,暗示意义为骨髓,象征意义应该为“碎”;“千红一窟”之“窟”的字面意义为山洞,暗示意义为鬼窟冢室,其象征意义则是“窟”字的谐音“哭”,实为对青春花颜遭噩运的哀叹;“万艳同杯”之“杯”的字面意义为盛酒的容器,而更深层的象征意义也是“杯”的谐音“悲”。他还指出,贾府四姐妹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的名字第一个字的谐音组成“原应叹息”,叹息四姐妹所代表的整个女性世界的命运{4}。这些是王岳川通过他的理解和推理确实挖掘出或再构建了曹雪芹伏下的巨匠之笔,还是他的理解力和想象力在原作基础上的再创造,似乎是无法验证的。

诸如此类,作品中谐音相关的场合,举不胜举。阅读时,我们不妨从语言使用的认知角度出发,结合上下语境,细细推敲,必有所得,从而对原作者的初衷理解更深更透。以上三例都使用了谐音关联,让读者处处联想翩翩。

例析4. 借物思人,息息相关。第28回的冯紫英家酒席上所行之令,贾母、薛姨妈说的令语,多半常言,不拘出处,都各自适合她们的贵族家庭妇女身份。刘姥姥却满口萝卜、蒜头、倭瓜、毛毛虫……土话俚语,机智诙谐,表现出与她这个深谙世情、生活经验丰富的农村劳动妇女的本色相关。而那些饱读诗书的小姐们就不同了,她们喜欢引经据典,借物喻人。比如,第40回黛玉无意之中,说出的“良辰美景奈何天”、“纱窗也没有红娘报”分别出自《牡丹亭》、《西厢记》,不禁让人感受到了书中的爱情描写对她多愁善感之心的触动。宝钗的酒令中,“双双燕子语梁间”是由宋代刘季孙《题饶州酒务厅屏》诗“呢喃燕子语梁间,底事来惊梦里闲”化用而来,“水荇牵风翠带长”是用杜甫《曲江对雨》诗原句,“三山半落青天外”取自李白诗的《登金陵凤凰台》,“处处风波处处愁”则为明代唐寅《题画》诗的末句,或改唐代薛莹《秋日湖上》中“烟波处处愁”而成。所取诗词用语典雅,风格庄重,从中可见她的才情,也反映出她稳重和平、温柔敦厚的性格特征。这里诗歌的描写与人物之吻合所形成的最佳关联反映出了曹雪芹的语言艺术之绝伦。

例析5. 如果说雪花是曹雪芹对宝钗在大观园中为人处世的性格概括,那么牡丹则是作者对宝钗一生命运的总结。第六十三回群芳夜宴,宝钗掣得花签:牡丹,艳冠群芳——任是无情也动人。牡丹,花形硕大,富丽繁荣,在古代为大富大贵之家的点缀,号称“富贵花”,“百两金”、“花中之王”。刘禹锡有“惟有牡丹真国色”,白居易说“花开时节动京城”,周敦颐道“花之富贵者也”——宝钗家中领皇家银粮,拥百万之富,本人有杨妃丰腴、凝脂之神韵,又恪守封建正统的道德规范{5}。此景此情看似喻花,实则与喻人极其相关,于出生、于自身,宝钗都不愧为国色天香的牡丹的象征。

例析6. “离恨天”神话故事似曾无关,却有关,贯穿《红楼梦》全篇。

“离恨天”一词在《红楼梦》里出现过三次{6}。第一次出现在第一回当中,在僧道对话中由僧人的叙述引出。讲述的是在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草,由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修得个女体,成了绛珠仙子,于是“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但两者凡心未尽,“意欲下凡造历幻缘”。第二次出现在第五回里, 写贾宝玉梦入太虚幻境,遇见司掌人间风情月债的警幻仙姑。仙姑告诉宝玉,她居住在离恨天上灌愁海中,并且给宝玉看了十二钗正副册子词。由此暗示大观园众女子今后的命运,尤其是林黛玉与贾宝玉二人的爱情命运。第三次出现在第九十八回的回目中“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病神瑛泪洒相思地”。而此回写的是宝黛二人爱情的悲惨结局,黛死宝病。

“离恨天”其实最早出现在《西游记》中, 共有五次, 分布在第五回一次、第三十九、五十二回各二次。现举一例如下:“好大圣,摇摇摆摆,仗着酒,任情乱撞,一会把路差了,不是齐天府,却是兜率天宫。一见了,顿然醒悟道:‘兜率宫是三十三天之上,乃离恨天太上老君之处,如何错到此间?也罢,也罢!一向要来望此老,不曾得来,今趁此残步,就望他一望也好。’”(《西游记》第五回)

从表面的小语境看,《红楼梦》中“离恨天”的建构完全脱离了宗教色彩,它不再与“三十三天”、“兜率天”等佛教名词联系在一起,但从大语境的本质上却蕴含了极为丰富的佛教哲理。首先,《红楼梦》中“离恨天”揭示了“恨”之所在的佛教哲理。从佛教观念讲,“恨”即为内心怨积不畅而引起的苦恼。《成唯识论》曰:“云何为恨, 由忿为先。怀恶不舍,结怨为性。能障不恨,热恼为业。谓结恨者,不能含忍,恒热恼故。”因为有了“恨”,便有了苦恼。为了解脱苦恼,就得“离恨”。绛珠仙子从“离恨天”下凡到大观园,便是由于神瑛侍者“灌溉之情未偿”的内心之“恨”未得解决,“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她历经尘缘就是为了报答神瑛侍者的浇之情。而林黛玉魂归“离恨天”又是因为她与贾宝玉在凡尘的爱情无法实现之“恨”的原因所造成的。因此,无论是从仙界历劫凡尘,还是从凡尘魂归仙界, 都是由于“恨”。为了离恨,便历经了仙界——凡尘——仙界的循环历程。其次,《红楼梦》中“离恨天”演绎了“色即空”的佛教意蕴,认为要解决“离恨”的真正办法即是消除一切情色欲望,因为欲望是痛苦的根源,是罪恶的源头。《妙华莲花经》曰:“诸苦所因, 贪欲为本。”林黛玉和贾宝玉的一段为了“偿债”的情缘,在大观园历经了春之萌动、夏之成长、秋之衰颓、冬之陨落的历程后最终回归到“离恨天”。林黛玉虽然把“一生所有的眼泪”都流尽了,却没能换得个“举案齐眉”。一切“春恨秋悲皆自惹”,问为何缘,只因“离恨天”上情缘未了, 尘欲未尽。薛宝钗热衷于“仕途经济”,八面玲珑,博得贾府上下夸赞,虽得了与贾宝玉“举案齐眉”,但“到底意难平”。婚后不久贾宝玉即出家为和尚,薛宝钗只好独守空房,抱恨终身。为了所谓的情色欲望,林黛玉魂归西天,薛宝钗则独守空房,因此无论林黛玉还是薛宝钗,她们所得到的都是“水中月”“镜中花”,最终的结果都是“空空如也”。贾宝玉更是以出家的方式表明“色即空”的佛家理蕴,昭示了情色欲望的虚幻性。这种鲜明的对比形成了一种最大的关联特征,因此,《红楼梦》中“离恨天”就是一种指代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悲剧的文学意象。

三、余 论

认知语用观的关联论认为任何话语都是有关联的。话语的理解过程就是寻找关联的过程。在较小的语境中找不到关联, 就得借助更大一些的语境,直至使话语在这种语境中具有最佳语境效果,找到话语的“最佳关联”,实现对话语的最准确的理解和认知。本文就是通过对作品中一些鲜活事例进行分析和推理,从而看到了曹雪芹炉火纯青的语言描写艺术,像生活一样, 好像没有成文的章法, 但又有其内在的必然规律。因此,《红楼梦》不愧是一部完全可与《莎士比亚全集》相提并论的世界经典文学,不同学者、读者、文人墨客分别从不同角度来品评过该巨著,兴之所至,各取所需。但类似于本文试图运用认知语用学中Sperber 和Wilson关联论来品味《红楼梦》那自然而深刻、质朴而传神、平淡而真挚的语言使用技巧方面的文章似乎并不多见。

{1} [清]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2} 何自然,冉永平.话语联系语的语用制约性[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9(3):1-9.

{3} 刘绍忠.关联论的交际观[J].现代外语,1997(2):13-20.

{4} 王岳川.文化话语与意义踪迹[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

{5} 庞婧文.天葩吐奇芳——从《红楼梦》韵文解读薛宝钗形象[J].德州学院学报2008(1):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