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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戏曲中的窃符故事探析

明清戏曲中的窃符故事探析

摘要:窃符故事本事源自于《史记•魏公子列传》,后明清剧作家将之改编,先后敷演成传奇《窃符记》、杂剧《葬金钗》等作品。在流变过程中,故事中信陵君和如姬这两个主要人物形象不断丰富、完善,体现了作家对伦理道德的关怀,宣扬了一种重诺守义的侠义精神,同时也表现出明清时期女性意识的崛起。

关键词:窃符救赵;信陵君;如姬;故事流变

一、窃符故事在明清戏曲中的创作情况

晚明戏曲家张凤翼作《窃符记》,依《史记》敷衍而成,写信陵君礼贤下士、为如姬报杀父之仇、救赵存魏、义结毛薛等事。故事情节结构完整,人物形象生动感人。此剧一经搬演,即引起强烈反响,甚至因此涌现出一批伎艺精湛、声名远播的演员,如著名女演员杨美,演如姬“其行若翔,受拷时雨雪冻地,或言:可立鞠得辟寒,(杨)美蒲伏不为起,终曲而肌无栗也。”[2]可以说,张凤翼的《窃符记》既是案头之作,也是场上之曲,广为流传。其后,清无名氏有传奇《窃符记》。《古本戏曲丛刊》第三集收录清雍正间沈润生抄本《窃符记》,作品分上下两部二十四折,上部演信陵君为如姬报父仇前所发生的事情,下部则是窃符救赵之后事。与前期作品的不同之处,该作品将以前作品所涉猎的情节加以详细叙述,使作品更加细腻,所刻画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作品还虚构了杀父之人——仇仁,王宫内监——如意儿等形象。清钞本《窃符记》在以往的著录中,被视为张凤翼《窃符记》的一个版本,但清钞本《窃符记》与张凤翼的《窃符记》从情节结构、角色安排、音律等方面皆不同,实为两剧。杨潮观作《信陵君义葬金钗》,简称《葬金钗》,为一折短剧,收入《吟风阁杂剧》。剧以“葬金钗,思补遗也。当日信陵君破秦归魏,封侯生之墓,吊晋鄙之魂,而为如姬发哀,盖情事之所必有,而史不及载,辄用悲歌以补之”[3]开篇,剧演魏无忌救赵归国之际,感念如姬夫人窃符而死,在黄河岸边又寻到了她身后所遗的金钗,乃借金钗致以深挚悼念。从张氏作《窃符记》起,“窃符救赵”这一历史故事便受到了明清剧作家的关注,而“信陵君窃符救赵”故事在改编的过程中,从人物角色的设置,到各部作品中人物的主次安排均出现了变化。张氏《窃符记》在人物角色的设置上,为了丰富故事情节,作者增加了几个角色,包括信陵君夫人、颜恩、家臣敬贤和公孙贺等。其中,信陵君夫人,在戏剧的第二、十六、十八、二十七、三十八、四十出等六出中均有出场。特别是在第十六出中,在劝说魏王出兵不成,信陵君愁眉不展之时,信陵君夫人表现出了自己的沉着冷静。其次,是对内监颜恩的塑造,虽然在小说《东周列国志》中有所提及,但是在《史记》中却并未有此人。同时,在该剧中颜恩在第六出、第十七出、第二十一出和第二十六出中均是重要角色。戏剧虚构了这一角色有其合理性,因为如姬盗出虎符后,必定要差人送出,之后还有魏王派颜恩监军的情节。清钞本传奇《窃符记》首先虚构出王老儿(如姬之父)一角。虽然戏曲对该角色所花的笔墨并不多,但是在戏曲中却有重要的意义。《窃符记》第二十一折,以王老儿为主角,单列一折,叙述其奉天齐圣帝之命,集赵卒之魂充作阴兵帮助信陵君破秦救赵之事,表达了作者对暴秦的抨击和对信陵君义举的赞扬。其次,作者还虚构了杀死如姬杀父仇人仇仁一角。至于朱亥一角,无论是史书,还是小说都说其是侯嬴的门客,而本书却将其角色改为侯嬴之徒。杨潮观的杂剧《葬金钗》剧仅一折,故人物较少,仅出现信陵君、如姬、颜恩、朱亥四人,其他如侯嬴、魏王等均未出现。作者舍去信陵君救赵和如姬窃符的内容,选择了一个新的描写角度,即设想当日窃符之事暴露,如姬必遭毒手,信陵君由赵归魏,必定为如姬发哀,并从这一构想入手延展故事情节,把故事情节展开在信陵君班师回朝之日,祭奠侯生、晋鄙之时,使剧本具有一种悲壮的诗意。

二、人物形象的演变

从传奇到杂剧,“信陵君窃符救赵”故事在明清戏曲中的不断敷演,人物形象虽多有变化,但信陵君以及如姬这两个主要人物却是作家着力较多的形象,作家往往在这两个人物身上寄寓了深重的道德色彩和人格理想。如信陵君这一形象,对于这一真实的历史人物,在明清的戏曲舞台上,剧作家一直表现其礼贤下士,救危救难的品质。在张凤翼的《窃符记》中,信陵君的人物形象基本延续司马迁的精神,他礼贤下士,救危救难,具有仁者之风。[前腔]舍车徒循幽径,访高贤追踪望影。方才去访毛公,他说不在家了。多应嫌我车骑喧扰,故此辞我,我如今只得葛巾野服,去访薛公。我闻薛公隐于卖浆,我如今只推买浆的,自有计与他相见。信陵君为了拜访隐际的毛薛二公,葛巾野服,扮作买浆之人以期得见二公,可见其求贤若渴的胸怀。眼见得赵国丧亡,吾姊俘虏,我亦何颜立于天下?我只得约门下食客,同赴秦军,与赵俱死,誓不同生。……我闻得圣人有言,见义不为无勇也。面对赵国面临的危难,信陵君能够设身处地,并且誓与赵国同身死,舍生取义,见义勇为。而在清钞本《窃符记》中,作者则加重笔墨表现了信陵君身上的仁者之风,突出其救危救难的高贵品格。[一江风][闷沉沉]底事萦方寸。频夜难安枕。恨权臣庇护奸邪。教我难复深宫命。如姬为父仇未报,特遣如意儿出宫嘱托孤家,要取仇仁首级,怎耐赵括那厮,庇护不放,反出不逊之言,十分可恨,他无知藐视人。思之恨转深。信陵君恨权臣庇护,对不能为如姬报杀父之仇而辗转难眠,表现出正文凛然的高尚人格。后又为救赵于危难而率三千门客助赵,可见信陵君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高贵品质。到《信陵君义葬金钗》中,更是将信陵君的仁义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南南吕][生查子]……生平慕义,倜傥称豪。只因大梁被秦兵围困,社稷将危,俺从邯郸领兵归救,统领五王百万之众,大破秦军,逐北追奔,直杀到函关之下,……可买香帛前去,设祭两壇,一封侯生之墓,一吊晋鄙之魂,代俺走遭者!信陵君生平慕义,为人豪爽;当国家有难之时,他又能不计前嫌,毅然救国于危难之中;对于贤能之士,他又极尽珍爱;对于贤士的黯然而逝,他也表现了伤心之情和惋惜之意。在杨潮观的《葬金钗》中,信陵君被塑造成一个既具有高尚的情操,又具有丰富情感的高尚人士。而如姬这一人物形象在《史记》中并未正面出场,司马迁是通过旁人的叙述加以刻画,甚至事后如姬的结局如何呢?太史公也没有交代。而从明传奇《窃符记》到清传奇《窃符记》,再到清杂剧《信陵君义葬金钗》,在这些明清戏曲作品中,这一女性角色大放异彩,不仅形象鲜明,更重要的是剧作家在她身上集中体现的“忠”与“孝”两种品质,具有家国精神,丰富了中国女性形象的画廊,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感恩是如姬身上最闪耀的品质,在明传奇《窃符记》中,张凤翼便着重刻画这一点。剧中,作者在第六出“如姬感恩烧夜香”一出中写道:“今奴家感恩于无地,三年以来,每遇月夜,輙烧一炷好香,祝他永绥福禄”。每逢月夜都要为恩人烧香祈福,三年的坚持足以表现她心怀感恩之情的真挚,同时为后文描写如姬果敢、知恩图报的形象做了铺垫。第二十一出“魏王失符责如姬”,在面对魏王的责问时,如姬是这样回答的:絮叨叨问甚么端的,窃却兵符是我何辞。劝君王不用穷追,人亡人得,有甚么差池。闻鬻权兵谏纳忠,赵盾为法受恶。今日个有甚高低,与他们不爽毫厘。在魏王发现兵符失窃之后,魏王责问如姬,而如姬并没有胆怯,而是勇敢承认是自己所为,直面强权,她干脆坦率地说:“兵符是我偷的那又怎样!”如姬承认窃符,并且阻止魏王追问,敢作敢当,不出卖恩人,体现了她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形象特征;并且借用赵盾的典故,表露心声,表明她坚定不移,敢作敢当的侠义精神。到清钞本《窃符记》中,如姬不仅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女子,而且机智聪敏,敢于牺牲。若是千岁果将贼人正法,与难女报了大仇,虽赴汤蹈火,尔所不顾。美人一日不成就寡人,寡人一日不与美人报仇,不如早早成就的好。(旦皆介)我心如着箭,他言如溌刀;我苦同尝胆,他欢如着膠。罢罢,我报仇心切,也顾不得失身了,此时全节难全孝。为了报杀父之仇,如姬不得不委身与魏王,牺牲自己的幸福。之后,在秦兵围困魏国之际,如姬又献计,让魏王宣信陵君还朝,让秦国不敢侵犯魏国,这些均表现了如姬的机智、聪敏。杨潮观在《信陵君义葬金钗》一剧中,不仅把如姬作为主角,而且在前代作品的基础上,将如姬身上的忠孝品质加以升华和褒扬。[南吕•梁州第七]你不是为家邦怎肯将宿将手来挝!我不是为亡亲亏你将仇人来报下,咱怎肯鬼胡行负了官家!嗳,情甘碎剐!如姬为报父仇,“情甘碎剐”,可见如姬的至孝之情。……谁知地狱又不收。说道:这女子,报父仇,救国难,徇义捐生,是个又忠又孝的,地狱中没有这样人,应该上送天堂。如姬为救魏国免于“唇亡齿寒”的威胁,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这是凸显如姬忧国忧民的忠义品格。你想他是个女子,乃能舍身殉义,上纾国难,下报父仇,这是何等人物!所恨名节未彰,这碑面上,可书忠孝如姬之墓,下官当亲手标题,教他千载流芳也!对这样一个“上纾国难,下报父仇”的忠孝女子,作者对她的赞美之情不言而喻。

三、时代变迁下的主题深化

从明代中期到清代中期,剧作家为何如此关注窃符救赵这一故事题材?首先,“信陵君窃符救赵”故事集中表现出的礼贤下士、救危济难、知恩图报、重情重义等精神,契合了儒家所宣扬的忠、孝、仁、义等传统道德内容。信陵君在魏国受到秦军围困后能够不计前嫌返回魏国,表现了其忠君爱国的精神;而其葛巾野服拜访毛薛二公则表现了他的仁义。如姬为了报父仇愿意牺牲自己,则突出了如姬的至孝;而在酬恩义的同时,如姬亦深怀一分救国危难的爱国之情,故不惜舍身取义。可以说,宣扬传统伦理道德一直是明清剧作中窃救故事所表达的一个重心,剧作家一直怀抱着深切的封建伦理意识来进行艺术创作。其次,侠义精神亦是窃符故事的一个重要主题。在张凤翼的传奇《窃符记》中,如姬甘愿冒险为信陵君偷兵符就表现出一种感恩义、酬生死的侠义精神。信陵君为如姬报了父仇,她便一直怀着报效之心。被委以重任后,如姬明白窃符一事的严重后果,“欲待报恩私,难逃犯公议”,但她仍然毫无动摇之意,慨然应诺:“就一死肯辞,就一死肯辞?弃得微躯,要完成大事!”当传递消息的颜恩担心祸及己身而心惊胆战时,如姬又表示所有后果均由自己一力承担,决不牵累他人,这正是对“重然诺,轻生死”的侠义精神的最好诠释。再次,“信陵君窃符救赵”故事在明清之前,故事的中心人物一直是信陵君,对于故事中涉及的女性形象,作者并未有所重视。自张凤翼《窃符记》始,作者开始关注故事中的女性角色,尤其是如姬这一女性形象。作家在创作中,不仅在角色设置和情节安排上体现出对女性形象的重视,而且用大量的笔墨表现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一方面,在历史的基础上,如姬这个女性形象得到了发展、完善。在《史记》、《资治通鉴》等史传文学中,史家对如姬的描写所花的笔墨较少,塑造人物时也仅停留在表现她的孝义精神上。可是,在明清戏剧中,作者对如姬的人物形象进行了完善,她更多地被塑造成“忠”与“孝”的代表。如,在张凤翼的戏剧《窃符记》中,作者通过增加“如姬感恩烧夜香”的情节,表现了如姬的知恩图报和孝义精神。又如,在“如姬窝内窃兵符”一出,“(贴)就一死肯辞,就!一死肯辞?弃得微躯,要完成大事”……(末)你看那如姬,一诺无辞,慨然就去”作者通过如姬的自述和他人对其言行的肯定等细节,表现了如姬的“忠”与勇敢等精神品质。更重要的是,如姬逐渐成为故事叙述的中心。在前期史传文学,以及《东周列国志》类的历史演义小说中,事件的主角一直是信陵君,表现的主题也不外乎是他的礼贤下士、忠君报国。可是在明清戏曲作品中,如姬逐渐成为故事叙述的中心,甚至在杨潮观的《葬金钗》中,如姬一跃成为故事的主角。这一转变显示了作家对于女性形象的关注,体现了女性意识的觉醒。可以说,如姬这一女性形象身上作家被赋予了强大的精神力量。从张氏笔下,如姬为报父仇,像男儿一样毅然承担起偷符的重担,成为侠义精神的代表;清钞本《窃符记》更加突出了如姬的机智、勇敢;到了杨潮观的《葬金钗》中,如姬更是集“忠”与“孝”于一身,成为“上纾国难,下报父仇”的忠孝女子。如姬身上的这些闪光点使其成为“窃符”故事中唯一的女主角,体现出明代中期以来女性意识的崛起。总体说来,窃符救赵故事在明清剧作中多有敷演,广为流传,由于创作的时代背景相异和作家个人自身经历的差异,各个时代的作家在对“信陵君窃符救赵”故事的改编过程中,各有侧重点。但信陵君及如姬这两个主要人物却在流传过程中被赋予越来越丰富的内涵,承载了作家对家国精神和时代变迁的思考。

参考文献:

[1]司马迁.史记[M].北京:北方文艺出版社,2007.

[2]汪效倚.潘之恒曲话[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32.

[3]杨潮观.吟风阁杂剧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64.

作者:史春燕 单位:徐州工程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