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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大江东去精选(九篇)

第1篇:苏轼大江东去范文

《念奴娇・赤壁怀古》不仅是苏轼词的代表作,而且是整个词史的巅峰之作,甚至被奉为词艺的最高峰,千百年来几无疑议。然而,其艺术究竟如何高妙,却缺少明晰的读解,往往是大而化之的质的定性比较多。胡仔说:“东坡‘大江东去’赤壁词,语意高妙,真古今绝唱。”(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元好问也说:“东坡《赤壁词》殆戏以周郎自况也,词才百许字,而江山人物无复余蕴,宜其为乐府绝唱。”(金・元好问《题闲闲书赤壁赋后》)具体量的分析比较到位者甚是寥寥,就连词学大师唐圭璋先生也只是说:“上片即景写实,下片因景生情。”[1]最具新意和深度的是孙绍振教授关于“豪杰风流和智者风流”的分析[2]。而我个人认为,这首词的艺术探索还有未竟的领地。就艺术而言,其高妙之处全在于一个“错”字,“错”出了水平,“错”出了风格,“错”出了艺术,“错”出了魅力。

一、“人道是”:明言错,将错就错,怀古伤今

“人道是”,也就是别人说是;至于“我”自己,是颇为怀疑的。苏轼在《赤壁洞穴》里是这么说的:“黄州守居之数百步为赤壁,或言即周瑜破曹公处,不知果是否?”(北宋・苏轼《东坡志林》)他在《与范子丰书》里也说:“黄州少西,山麓斗入江中,石室如丹,传云曹公败所,所谓赤壁者,或曰非也。”(北宋・苏轼《与范子丰书》)黄州赤壁很可能不是真赤壁,真的赤壁在哪里呢?在赤鼻矶的上游,长江的南岸,和赤鼻矶相距几百公里呢,它叫蒲圻赤壁,又叫周郎赤壁,还有个名字,叫武赤壁(黄州赤壁就叫文赤壁)。苏教版必修一《赤壁赋》注释说:“苏轼所游赤壁实为黄州赤鼻矶(在今湖北黄冈),当地人误读为‘赤壁’,进而以为是赤壁古战场的遗址。一般认为,三国时的赤壁古战场,当在现在的湖北蒲圻。”[3]唐朝著名史学家杜佑说:“鄂州之蒲圻县有赤壁山,即曹公败处。”(唐・杜佑《通典》)

为什么要在“三国周郎赤壁”之前注明“人道是”呢?要知道,诗词不比散文,字数是有严格限制的,可谓一字千金。苏轼至少有两层意思要表达,一是做一个说明,我苏轼是不相信此赤壁就是三国赤壁的;二是虽然明知不是三国赤壁,可我还是要借其怀古。怀古是和伤今联姻的,这里面就包含了强烈抒情的意味。换言之,苏轼太想伤今了,以至于这个“古”是真是假都不管不顾了,即便是错的,将错就错又何妨?问题是,苏轼现在怎么了?他有怎样的“今”呢?课本注释说“谪黄州团练副使”,“谪”是十分粗略的,问题在于为何“谪”,怎么“谪”。

林语堂说:“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三月,他调任江苏太湖湖滨的湖州。在他到任谢恩奏章上,他说了几句朝廷当权派觉得有点过分的话。六月,一个御史把坡谢恩表中的四句话挑出来,说他蔑视朝廷而开始弹劾他。”[4]哪四句话呢?“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北宋・苏轼《湖州谢表》)“其”,就是“我苏轼”。七月二十八日,苏轼被逮捕,押往京城。然后是审讯,余秋雨在《坡突围》里写道:“究竟是什么罪?审起来看!怎么审?打!一位官员曾关在同一监狱里,与坡的牢房只有一墙之隔,他写诗道:遥怜北户吴兴守,诟辱通宵不忍闻。通宵侮辱、摧残到了其他犯人也听不下去的地步,而侮辱、摧残的对象竟然就是坡!”[5]苏轼一心想着死,他觉得连累了家人。他给苏辙写诗诀别说:“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北宋・苏轼《狱中寄子由》)好在他朝中的好友范镇给神宗写信,说他“实天下之奇才”,宋神宗其实也不想杀他。在坐了四个月的大牢后,苏轼获释,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连签署公文的权力都没有。副使闲官根本就没什么俸禄,苏轼寄居在黄州的寺庙里,靠朋友帮助开了几十亩荒地,掘井筑屋,亲自耕种,自号东坡居士。苏轼被关的地方叫御史台,因为院内遍植柏树,乌鸦栖巢于上,故称乌台,苏轼的案子就是文学史上著名的“乌台诗案”。

侮辱摧残以至于斯,可谓劫后余生!他的罪名其实是莫须有的,是一帮排挤他的小人捏造的。苏轼自己对这段遭遇也闭口不言。初到黄州,苏轼生活十分困窘,他这样描述当时的窘境:“余至黄州,日以困匮,故人马正卿哀余乏食,为于郡中请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北宋・苏轼《东坡八首・序》)缺衣少食而需要垦荒种地,至为落魄潦倒。旷世才子,一代文豪,如此遭遇,令人唏嘘感叹。关键是,在此之前,苏轼还算是比较风光的。我们来看看他的简历。

仁宗嘉佑二年(1057),二十岁,考中“事实上的状元:主考官欧阳修,因猜测封闭试卷出自他的弟子曾巩之手,为避嫌,才把苏轼擢为第二。”[6]嘉佑五年(1060),二十三岁,参加由宋仁宗亲自主持的“制科”殿试,又考了第一,宋代开国一百年,在苏轼之前,只有一人。嘉佑六年(1061),二十四岁,出任凤翔签判,有签署公文和断案的权力。神宗熙宁四年(1071),三十四岁,出任杭州通判,节制太守权力。熙宁七年(1074),三十七岁,出任密州太守;熙宁十年(1077),四十岁,出任徐州太守;神宗元丰二年(1079),四十二岁,出任湖州太守。元丰三年(1080),四十三岁,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

太守已经是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况且苏轼每在一地,政绩卓著,百姓拥戴。苏轼似乎也志得意满,踌躇满志。在密州,有一次打猎,他写词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北宋・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不仅豪气干云,而且风光无限呢。

在密州时,“鬓微霜”,零星白发;现在呢,在黄州,“早生华发”。“早生”,本不应该这么早,却这么早就生出白发了;而且,“华发”给人白发很多的联想,未老先衰了。诗案前后,不啻天壤!

这是伤今,他借的“古”呢?“公瑾当年”。“当年”是什么时候?赤壁之战(公元208年)时。公瑾当年多少岁?三十四岁。年轻呀,加上“小乔初嫁”,情场得意,地位特殊(二乔姐妹,孙策纳大乔,周瑜纳小乔),可谓春风得意。而且周瑜很英俊,“雄姿英发”,有诗为证:“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南宋・范成大《吊周瑜》)真豪杰,美男子,倜傥风流。“羽扇纶巾”,儒雅呀;“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曹操的百万大军,在周瑜儒雅的谈笑间灰飞烟灭,够潇洒!赤壁一战而天下三分,周瑜功勋卓著。爱情,才貌,功业,地位,无不称心如意,简直美不胜收!

什么叫鲜明对比,这就是。未老先衰,劫后余生,潦倒落魄的苏轼;春风得意,倜傥风流,儒雅潇洒的周瑜。相形之下,苏轼伤今之意跃然纸上。所以黄苏说:“题是怀古,意谓自己消磨壮心殆尽也。总而言之,题是赤壁,心实为己而发。周郎是宾,自己是主。借宾定主,寓宾于主。”(清・黄苏《蓼园词评》)借古之周瑜,伤今之苏轼。

二、“小乔初嫁”“羽扇纶巾”:有意错,错出艺术,设错因梦

有意思的问题在于,苏轼不仅怀古怀错了地方,而且还怀错了事实。一是周瑜娶小乔的时候二十四岁,苏轼把时间整整推后了十年;一是装束为“羽扇纶巾”的是诸葛亮而不是周瑜,苏轼张冠李戴了。我们来看几则史料。

“瑜时年二十四,吴中皆呼为周郎,领江夏太守,从攻皖,拔之。时得乔公二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乔,瑜纳小乔。”(西晋・陈寿《三国志・周瑜传》)

娶小乔时周瑜二十四岁,是在攻取皖城(公元214年)之后,不是在赤壁之战时。

“诸葛武侯与司马宣王在渭滨,将战,宣王戎服莅事,使人视武侯,素舆葛巾,持白毛扇指挥,三军皆随其进止。”(东晋・裴启《语林》)

诸葛亮羽扇纶巾,是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儒将,而周瑜“羽扇纶巾”则未见任何史料。

“臣(诸葛瑾,笔者注)窃以瑜昔见宠任,衔命出征,身当矢石,尽节用命,视死如归,虽汉之信、布,诚无以尚也。”(西晋・陈寿《三国志・周瑜传》)

周瑜是一个披坚执锐、冲锋陷阵、威武勇猛的武将,而不是羽扇纶巾的儒将。

是苏轼不知道这些事实吗?不可能,大学士坡,饱读诗书,学富五车,“野史笔记,悉皆通晓”,不可能连四大史书之一的《三国志》也不读的。他这是故意的,明知故错。问题在于,苏轼为什么要明知故错呢?

“小乔初嫁”时,周瑜才二十四岁;至赤壁之战时,周瑜已三十四岁,小乔已嫁十年,不是“初嫁”。作者写赤壁之战而写“小乔初嫁”,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彰显周瑜的少年得志,所谓“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是也。而写周瑜少年得志,则是为了反衬自己的不得志。这是潜台词。

“羽扇纶巾”的张冠李戴,却是颇费思量的。为什么把儒将诸葛亮“羽扇纶巾”的标志贴在武将周瑜身上呢?也就是把儒将、武将合于周瑜一身了,儒将化了的周瑜,是个什么形象?风流潇洒。苏轼可能觉得,只是勇武,缺少可爱;加上美人,称得上风流;而只有具备了羽扇纶巾的儒雅,才称得上潇洒。(苏轼本就是一个十分潇洒的人,从《密州出猎》就可见一斑。)

潇洒到什么程度?“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一场血战,火烧连营,飞矢如雨,竟然如此轻松自在!这是夸张,更是衬托,勇武的拼杀变成了儒雅的说笑,淡化武力其实是为了强化儒雅。

不只于此,苏轼还为这“谈笑间”的大战设置了一个十分壮阔的背景,是怎样的呢?“乱石穿空”――岸上险,“惊涛拍岸”――岸边险,“卷起千堆雪”――江中险,(“雪”除了白的颜色,还有冷的感觉。)险,险,险,雄奇壮阔,惊涛骇浪,声势浩大,雷霆万钧。在这种情状之下打战,战场之惊险可想而知!而周瑜只是“谈笑间”,何其潇洒!正着说还不过瘾,苏轼又反着来说,接下来他怎么说?“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江山如画吗?惊涛骇浪,雷霆万钧,可以画出来吗?画是美好的代名词。而波澜壮阔者,非有襟大气度者不能画,且此画也只能于胸中构画。有多少豪杰?不就是周瑜嘛。这些都是背景,为的是让周瑜出场。

这就恐怕不只是用来反衬苏轼自己的落魄了。我们不妨用仿句的方法来理一理思路。

把黄州赤鼻矶错当成蒲圻周郎赤壁,是为了借以怀古伤今,所谓将错就错、事出有因,进而表现出苏轼伤今的强烈愿望。

把“小乔初嫁”推迟了十年,是为了彰显周瑜的少年得志,所谓英雄美人、相得益彰,进而反衬苏轼现今的潦倒落魄。

把“羽扇纶巾”转借给周瑜,是为了给武将周瑜以儒将风度,所谓文韬武略、儒雅潇洒,进而突显苏轼心中风流潇洒的梦。

很显然,这里可能寄托了苏轼的某种理想或曰梦,自己多想成为周瑜那样的人呀。为此,苏轼不惜用时光倒流、偷梁换柱的办法来无限美化周瑜。能不无所不用其极吗?他是偶像嘛,偶像务必是完美无缺的。一句话,原来苏轼故意弄错几个事实,实际上是想因为他心中的一个梦,像周瑜那样风流潇洒的梦。

这里需要略微解释一下“风流”这个词。词典上有四个义项:“①风雅洒脱,有才华而不拘礼法;②杰出不凡;③男女私情;④放荡轻浮。”[7]苏轼这里,除第四项外,余者似乎兼而有之,以风雅洒脱,杰出不凡为主。而且可能还有突破,因为苏轼笔下的周瑜还包括建功立业宏图的实现。因此,苏轼的“风流”应该增添一义:建功立业宏图的轻松实现。

苏轼的梦实现了吗?当然没有,实现了就不叫梦了。“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神游”故国,强调是精神相遇,也就是联想想象;应笑我多情,难道不可笑吗,潦倒落魄如此,还做着风流潇洒之梦,想想也无非是梦一场。认识到“人间如梦”,说明美梦已醒。梦醒了,苏轼做什么?“一尊还酹江月”。用一杯酒祭奠江中之月。这个“江”,在词的开头出现过,它不是一般的江,而是“大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滚滚东逝的长江,大浪淘沙的长江,逝者如斯夫的长江。他是在祭月亮吗?不是,他是在祭奠他心中的那个梦。流走的是江水吗?不是,是他心中的那个梦。淘尽的都是英雄人物吗?也不是,还有梦,那个风流潇洒的梦!

这个梦还是一个清醒的梦,换句话说是苏轼精心营造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向往和憧憬,是个白日梦。这之后不到三个月(赤壁词作于七月底),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十月,他还真做了一个梦,睡着之后做的梦,他在《后赤壁赋》里写道:“是岁十月之望,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顾笑不答,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北宋・苏轼《后赤壁赋》)如果说前面的梦随江水流走了,这里的梦则随仙鹤飞升了,“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了。但不管是流走了还是飞走了,梦都没有了,有的,只是冰冷的现实!

如此说来,好像苏轼该呼天抢地、痛心疾首了。事实不然,这里分析的只是诗意,也就是赤壁怀古词词意所应在。生活中的苏轼不完全是这样的,在他散文化的文字里,我们不难看出他的泰然、超然和洒脱。他在给李之仪的回信中说:“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北宋・苏轼《答李端叔书》)纵情山水,开心于不为人知。《前赤壁赋》也说:“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这之前在《西江月》(“照野弥弥浅浪”)词序里说:“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锵然,疑非尘世也。书此数语桥柱上。”(北宋・苏轼《西江月・序》)放浪山水,欣然自足,应该还是很洒脱的。

三、“酹江月”“惊涛拍岸”“千堆雪”:无意错,艺术的“错”,诗文有别

当然,梦是没有了,可“错误”还在继续。“酹江月”说明时间是在晚上,而“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之景似乎于白天乃见。“江月”,江中之月,能看见月亮在水中的倒影,说明风平浪静;而上阕“浪淘尽”“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似乎表明此时还惊涛骇浪。进而,明月之夜,满地满江皆似霜雪,浪花之雪白(“千堆雪”)如何见出?还有,题为“赤壁怀古”,似乎苏轼站在赤壁山上,居高临下,雄视千古,可苏轼真到过山顶吗?

其实苏轼并没有上到赤壁山的顶峰。他在《赤壁洞穴》里说:“断崖壁立,江水深碧。遇风浪静,辄乘小舟至其下,舍舟登岸。入徐公洞,非有洞穴也,但山崦深邃耳。”(北宋・苏轼《东坡志林》)洞穴肯定在山腰,而非山顶,而且风平浪静才去,“惊涛拍岸”恐怕是去不了的。苏轼在《前赤壁赋》游赤壁是在七月十六日的晚上,当时“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他在《后赤壁赋》游赤壁是在当年十月十五日的晚上,当时“月白风清”“山高月小,水落石出”。都是在天气顶好的情况下游赤壁的。前一次没有上山,“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后一次上山了:“予乃摄衣而上,履f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盖二客不能从焉。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北宋・苏轼《后赤壁赋》)但很难爬,虽然苏轼比“二客”好一些,但依然没有爬到山顶。

苏轼没有登临赤壁山,也就是说《赤壁怀古》完全是他想象联想之词,唐圭璋先生“即景写实”,所言非也。这就涉及到诗词和散文的区别了。诗歌尤其是抒情诗超越了具体时间、地点、人物、时间之类的限制,它是概括性极强的,视自由的、假定的想象为生命。黄生说:“极世间痴绝之事,不妨形之于言,此之谓诗思。以无为有,以虚为实,以假为真。”(清・黄生《一木堂诗麈》)明知故错,还要错上加错,苏轼之梦不可谓不“痴绝”;而所谓“即景写实”其实是“以虚为实”。这和散文有很大不同。散文里的事实虽然不是生活事实的复制,但它在很大程度上是接近事实的。在诗词中说“白发三千丈”,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而在散文里硬要说“生出了三千丈长的白发”,则肯定要闹笑话了。像前述日记式的《赤壁洞穴》开头“黄州守居之数百步为赤壁”,记游性质的《前赤壁赋》开头“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后赤壁赋》的开头“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等都是十分具体、真实的。

“把‘大江东去’,当作即景写实,从字面上理解为‘长江滚滚向东流去’,就不仅遮蔽了视觉高度,而且抹杀了诗语的深长意味。这种东望大江,隐含着登高望远,长江一览无余的雄姿。”[8]而事实上苏轼并未登高,大江东去,一望无余的视野,显然是诗人的心域,是假定性的想象。且“千古风流人物”是不管怎么“看”都是看不到的,而是联想到的。想到了大江,想到了历史英雄人物,仿佛他们都在“我”的脚下,就给人一种诗人处于雄视千古的高度的错觉。空间之高和时间之长就这样一“望”而知,时空的瞬间转换只有诗的想象才能完成;也只有完成了这种自由的想象,诗才会具有如此深长的意味。这种错觉是很美妙的,妙就妙在若有若无之间。

同样的道理,“乱石穿空”三句,也为想象之语。上文已述,他是在给周瑜的出场创设背景,并非登高望远之所实见。在散文里,“断崖壁立,江水深碧”“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丝毫看不见惊涛骇浪的影子。这就足以说明,诗性的想象是假定的、自由的。孙绍振教授说得十分明确:“诗歌中的物象并不是客观的物象,而是客体的一个特征被主体的某种感兴所选择,在想象中同化的结果。”[9]彼时的大江需要它波涛汹涌,它就会在诗人笔下涌起惊涛骇浪;而此时的大江需要它波浪不惊,诗人就可以让它风平浪静。“酹江月”时风平浪静就是缘此。光“酹江”,诗意还是十分平淡的,虽说有对开头“大江”的照应,但这种照应还只是线性的,只不过是将“望”江变为“酹”江而已,“酹”是“望”的结束。而“酹”江中之月就不一样了,月的意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被赋予了非常丰富的内涵。在《前赤壁赋》里“月”象征永恒;而在《赤壁怀古》里,似乎可以代称词人的理想、梦想。月光本来不动,而有了“江”,月光就流动起来了,也就是那个本来也算是永恒的梦也随之而流走了。此时的“江”就一定得是静的,波浪不惊,这才能看见水中之月,能见水中之月,才知“我”的梦虚无缥缈。诗意的美妙就在这动与不动之间。

诗尤其是抒情诗是极致化了的情感(“痴绝”)的介质(“形之于言”),是理想化了的生活(“以无为有”),靠的是自由的想象(“以假为真”)。既然是假定的想象,我们也就大可不必深究这首词写的是白天还是晚上了。或者,他写登高望远之时是在白天,像“大江东去”,像“乱石穿空”;而俯首祭月之时是在晚上,因为唯有月亮才是他此刻的知己,此刻的寄托。(这也是他赤壁诗文里每次出游都在明月之夜的原因)于是,前述的几个“错误”也就不是错误了,而是艺术的虚拟,假定的想象。余秋雨说:“黄州我还是想去看看的,不是从历史的角度看古战场的遗址,而是从艺术的角度看坡的情怀。大艺术家即便错,也会错出魅力来。好像王尔德说过,在艺术中只有美丑而无所谓对错。”[10]细究苏轼赤壁词,信然!

参考文献:

[1]吴熊和.唐宋词汇评・两宋卷[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426.

[2]孙绍振.月迷津渡:古典诗词个案微观分析[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2:160.

[3]丁帆,杨九俊.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必修一[M].南京: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14:75.

[4]林语堂.坡传[M].北京:群言出版社,2009:122.

[5]余秋雨.山居笔记[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2:39.

[6]刘小川.品中国文人②[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8.

[7]李行健.现代汉语规范词典[M].北京:语文出版社,2014:393.

[8]孙绍振.月迷津渡:古典诗词个案微观分析[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2:161.

[9]孙绍振,孙彦君.文学文本解读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64.

第2篇:苏轼大江东去范文

苏轼想,这个网站好,足不出户也可交友遍天下,而且可以和同道之人在上面切磋作文之道,不受时空限制。于是苏轼赶忙邀请平生爱交友的父亲、弟弟加入人人网并给弟弟发消息:“约上陈慥,晚上咱们到江边喝几盅!”苏辙回道:“OK!”

到了约定时间,三人在江边会合,找了靠江稍显僻静的一家夜宵摊,要了几壶酒,几道菜。陈慥见菜单上有红烧肉,便把小二唤到跟前:“小二,来盘红烧肉!”苏轼嘱咐小二:“烧肉时,切记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要足。”小二应声而去。

傍晚江边,凉风习习,新月初上,倒映江中,竟是如画般美景。酒菜陆续上桌,红烧肉特有的香味,馋得大家口水直流。陈慥立马夹了一块,嚼了一口,叹道:“好吃!没想到经子瞻兄一指点,做出来的味道还真不一样!”苏轼淡定地吟道:“黄州好猪肉,价钱等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苏辙连声叫好,随即掏出手机,拍下盘中美味,将美食图配上苏轼所吟打油诗,发到了人人网上。

有美酒助兴,三人畅聊世事。说到自己的遭遇,苏轼端着酒杯,望着江中月影,不免心中惆怅,借着酒劲,诗兴大发,随口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陈慥深为苏轼才气折服,苏辙也拍手叫好:“哥,明天你把这词整理一下,发到网上,听听大家的意见。”

觥筹交错之间,三人又饮数杯,直到都有了些许醉意,才各自蹒跚回家。

回到家中,苏轼将所吟之句整理了一下,取题为“念奴娇·赤壁怀古”,发表在自己的人人网主页上。发完后,一阵困意袭来,苏轼便沉沉睡去。

次日,苏辙兴冲冲地跑到苏轼住处:“哥,咱火了!你昨晚所作的猪肉打油诗,我取名“猪肉颂”,发在人人网上了,一夜之间粉丝已经过百万了!你那首《念奴娇·赤壁怀古》访问量已经有两百多万了!”

坡打开网站,发现人人网上像炸开了锅。自己的诗文后面已是赞声一片,评论无数。

有人回道:“哈哈,苏翁自比周郎,好一个羽扇纶巾,欲兼济天下,故借东南古役以咏北边战事,惜哉吾国未有英杰如孙仲谋,横戈一击,契丹又何惧哉?”

也有人回道:“樯橹灰飞烟灭,多少时光荏苒,公瑾英姿勃发,年仅二旬,便建功立业,苏翁叹世道之不公也。”

有人很喜欢苏轼的《猪肉颂》:“兄台《猪肉颂》一文,直引得我等吃货垂涎三尺。兄台被贬黄州,仍有此等平和、豁达心境,研究美食,实在佩服。”

第3篇:苏轼大江东去范文

苏轼一生大起大落,但他并未沉沦,一生为人民做实事,留芳千古。

其父苏洵希望苏轼不要过度显露才能,而苏轼却左耳进,右耳出,以至于有了一个潇洒东坡形象。

苏轼科举第二,殿试百年第一,但由于被宋神宗疏远到了黄州,令其不得签书公事。但他没有悲观,没有像贾谊做《吊屈原赋》后忧闷而死。他遭遇“乌台诗案”后,写出了《念奴娇赤壁怀古》,成为文学史上的名篇,文学殿上千年不朽之声。

赤壁上,“白露横江,水光接天”,他只享受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他沉思,不应“哀吾生之须臾”,更不该“托遗响于悲风”。他看到了“大江东去,浪淘尽”,于是想起了“千古风流人物”。他虽在黄州种田,但有一胆忠心,愿再为圣上做贡献。

他的愿望实现了,高太后把他调了回去,很快便成为了一名三品大员,却应不满与新旧两党的抗争,自愿去杭州任职,然后一曲不复返。于是便有了“苏堤春晓”、“三潭印月”。

他被贬海南岛,但他没有沉沦,而是作诗、赏景。他在幻想自己的一生能这样平稳地度过,但他在常州终于咽了最后一口气。

苏轼的一生是传奇,他曾说过:“我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黎民院乞儿”。

他是豪放的化身,他没有像屈原被贬就唱道“吾愿从彭咸之所居”。

他也没有李煜亡国之后就有“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愁楚。

更没有李清照“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优柔寡断。

他不是李白,不会“须行即骑访名山”;他不是杜甫,不会“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苏轼是苏轼,有的是激昂,有的是豪放。

第4篇:苏轼大江东去范文

[关键词] 矛盾美积极消极阳刚阴柔

《念奴娇・赤壁怀古》这首诗就是在宋神宗元丰五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期间游黄冈赤鼻矶时作的。经历了一场旷世未遇的人生动难的坡“渐渐回归于清纯和空灵”。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说《念奴娇・赤壁怀古》是苏轼作品的绝唱。全词的主题是歌颂祖国壮丽的河山以及在这块土地上生活过的英雄人物,抒写了对古代英雄的向往和自己壮志难酬、未能建功立业的感慨。我们面对的苏轼,其世界观相当复杂,既有儒家的用世思想,也有道家恬退忍让的出世思想。表现在词中则形成了一组组矛盾,又通过这一组组矛盾,表现了对历史、对人生的复杂感受,使全词别具一番“矛盾美”。

一、对历史人物的肯定和否定

中国诗人喜欢怀古。作为中国诗人的杰出代表苏轼,这首怀古词就写得独具特色。开头总写“风流人物”、“多少豪杰”,然后在整体中又塑造出一位倜傥儒雅、运筹帷幄的年轻将领周瑜的形象:显赫的功业、出众的才华、英俊的风采以及幸运的婚姻。对此,苏轼是羡慕和向往的,可当时的社会现实,又让诗人无法实现其理想,无法去建功立业。故此,苏轼只有无奈地感叹:“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在这儿,作者以浪涛的奔流来喻人物的消逝,形象地说明无数杰出人物都像滚滚东流的长江浪涛,一去不复返了,既让人们感觉到风流人物像浪涛那样一个跟着一个地消逝,又显示出他们像汹涌的浪涛那样奇雄突兀,气概非凡。这又正体现了作者对他们的仰慕,寄寓着作者奋发有为的豪迈情绪。可见这一句既有豪放之情亦有无奈的感叹,内心充满了苦闷又充满了渴望。这两组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矛盾”的统一体。在中国诗人笔下,河水有时为无穷无尽性,有时为不断流逝性。河水的淘洗冲涮了“风流人物”在历史上的功绩,其中自然也包括作者称赞的周瑜。这在特称上矛以肯定,又在全称上予以否定,构成了词中的第一组矛盾。

二、积极的人生观和消极的人生观

苏轼一生以治国平天下为已任,爱国爱民、建功立业是其最高政治理想。苏轼博通经史,仰慕屈原、贾谊、诸葛亮等经世济时人物,他曾多次上书朝廷,要求改革弊政。他在担任地方官时也曾为人民做了不少好事。但在被贬黄州后,他的黄州作品则蒙上了浓厚的虚无主义色彩。

在词中,苏轼对周瑜的褒扬赞颂,其目的在于抒发对周瑜的仰慕,这种仰慕正体现了他自己的向往与追求。现实中,发现自己仅凭一个小小的黄州团练副使的闲职是无法实现这种报国之志的,造成了他内心深深的痛苦。

如果我们将苏轼的作品按时期分类比较,以震惊朝野的“乌台诗案”最为重要。这既是他人生遭遇的转折点,也是其思想和作品风格变化的转折点。苏轼一生在政治上的遭遇很容易使他在《庄子》里找到精神支柱。当政治上较得意时,他以儒家思想为主,极力想作一个风节凛然、敢作敢为的儒者;当政治上失意时,他以佛道思想为主,而又因其生活遭遇的不同而交替使用。苏轼能将儒家入世、佛家超世、道家出世三者之间的原有矛盾以“外儒内道”的方式统一起来。正是这些矛盾的存在,才构成一个独特的苏轼,也构成了他独有的艺术风格。

三、不变的观点和变化的观点

在作者看来,大江东去,不舍昼夜;江山如画,永存于世;江水明月,千载如斯,自然界是永恒的。中国诗中一个有趣的自然的象征就是河流。它一方面可以象征时间的流逝,另一方面又可以象征自然的永恒。大江似乎是永恒,然而就其奔流不息而言,它正是变动不居与时光一去不返的象征。所以,“大江”既有其“不变”的一面,又有其“变”的一面。而风流人物,浪淘而尽,人生如梦,须臾即逝,生命是短暂的。对于“江山”,作者用不变的静止的观点来看待,对于“人物”却用变化的运动的观点来看待,这又构成一对矛盾。

四、阳刚之美和阴柔之美

《念奴娇・赤壁怀古》兼具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苏词以豪放著称,这首词先以如椽之笔作粗线条勾勒,“大江东去”二句,将在广阔悠久的空间与时间中活动的历史人物一笔收尽,气魄恢弘,写“大江东去”这一整体,渲染一派莽莽苍苍的雄伟景象;接着从整体到局部,写“乱石”、写“惊涛”,将峥嵘的势态、鲜明的色彩、巨大的音响融于一体,气势磅礴,给人以“挟海上风涛之气”的感觉。全词的音调十分豪壮,“须关西大汉,执铁板”而唱,有形有声有色,无不具阳刚之美。

“景”雄奇阔大,体现其阳刚之美;但“情”低沉阴郁,体现了阴柔之美。扩展这一点,苏轼还写过“红”、“翠”合用的矛盾的诗句“一朵娇红翠欲流”。这里既“红”又“翠”,实则是真“红”假“翠”。这一真一假交织在一起,不仅不让人觉得矛盾,反而因此烘托得“红”更艳,更射眼!看来,作品中的“矛盾”不仅真实而信,有时“矛盾”还可以更加引人注目,发人深省。

[参考文献]

1.于菲《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

第5篇:苏轼大江东去范文

摘要:学界关于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一词的研究多集中于其系年、主旨、思想、词中意象意境等,而对于此词的文本整理关注较少。对于此词的结句,因版本不同,或作“寂寞沙洲冷”,或作“枫落吴江冷”。目前,《苏词接受史研究》虽有对此问题进行考辨,但并未十分深入。因此,有必要从词的结句的文本着手,追溯异文的源流,同时考察词集的版本、参考其他的文献资料。并且将词的创作地点、词的语意、语境等方面纳入其中,加以综合分析,以文史互证之法进行讨论,以期对《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的结句究竟是“寂寞沙洲冷”抑或是“枫落吴江冷”的问题有所深入。

关键词 :卜算子 寂寞沙洲冷 主旨

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一、问题缘起

笔者在阅读《苏轼词编年校注》的过程中,发现《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末句下注“‘寂寞沙洲冷’,原作‘枫落吴江冷’,据傅本改”。此词末句由于版本不同,或作“寂寞沙洲冷”,或作“枫落吴江冷”。《苏轼词编年校注》以明吴讷的《唐宋名贤百家词》本《东坡词》三卷为底本。而南宋人傅斡《注坡词》中末句作“寂寞沙洲冷”(注云一作“枫落吴江冷”),明末毛晋《宋六十名家词·东坡词》末句作“寂寞沙洲冷”。此外今人整理本多是以各自所据版本为依据,或作“寂寞沙洲冷”,或作“枫落吴江冷”,并未对此进行较为深入的探讨。

而关于此词末句文本问题,仲冬梅在其博士学位论文《苏词接受史研究》中对此做出分析,认为“枫落”句神韵超然,但不如“寂寞”句浑成。文中引用《词苑萃编》所载宋人陈鹄《耆旧续文》中的观点:“余倾于郑公实处,见东坡真迹书卜算子词。断句乃云‘寂寞沙汀冷’。刊本做‘枫落吴江冷’,词义全不相属也。”作者认为词义全不相属的原因有两个:一是黄州属楚江,与“吴江”无涉,二是孤鸿“拣尽寒枝不肯栖”,无需特别提出一种树木,并且枫树与鸿雁并无任何之关系。其中,只是从词义方面对此问题进行了简单的讨论,并没有展开。

目前学界关于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一词的研究多集中于其系年、主旨、思想、词中意象意境等,而对于此词的文本关注较少。《苏词接受史研究》虽对此进行考辨,但并未深入,本文试从文本人手、以文史互证之法对此问题再作探讨。

二、关于“枫落吴江冷”

“寂寞沙洲冷”,宋以前无记载,其出现应在宋代。而“枫落吴江冷”则是唐代崔信明的诗句,且为人称道,崔信明也仅因此名句而为人知。

《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上列传《郑世翼传》中记载:“世翼弱冠有盛名,武德中,历万年丞、扬州录事参军。数以言辞忤物,称为轻薄。时崔信明自谓文章独步,多所凌轹,世翼遇诸江中,谓之日:尝闻‘枫落吴江冷’。信明欣然示百余篇。世翼览之未终,日:所见不如所闻。投之于江,信明不能对,拥楫而去。”其中明确记载“枫落吴江冷”为崔信明诗句,并且在世翼看来,崔信明的其他诗作与此句差距甚大,不能相提并论。

宋《能改斋漫录》卷十议论中《崔李诗语同意异》载:“崔信明有‘枫落吴江冷’之句,李太白亦有‘枫落吴江雪,纷纷入酒杯。’语同而意异。”可见吴曾对崔信明此句较为称许,已可与李白诗句相提并论。

宋《北山诗话》:“谢宣城云‘澄江静如练’,康乐‘云池塘生春草’,吴武陵云‘枫落吴江冷’,薛元衡云‘空梁落燕泥’,此皆名世之语。方知古人不难到,但勉之而已。”此记载中将“枫落吴江冷”的作者记为吴氏,显然失考。

“枫落吴江冷”为唐崔信明的名句,为当时人所熟知、称赞,但是随着时展,到了宋代,世人对此句虽肯定,但对此句的作者,出处的记载已出现混淆,不十分准确。

三、异文辨析

笔者以为与“枫落吴江冷”句相比,“寂寞沙洲冷”为苏词原句的可能性更大,主要依据有以下方面:

(一)从版本角度看

北宋时期,词集多为单行本,不与诗文集合刊。苏轼词集也为单行本。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著录《东坡词》二卷;《宋史·艺文志》著录《苏轼词》一卷。现存较早的按调编次的苏轼词集是刊于绍兴二十一年(1151)由南宋曾慥辑的《东坡先生长短句》二卷、《拾遗》一卷。现存最早的笺注体苏词为傅斡《注坡词》十二卷,傅斡在词序中说在编纂过程中,他曾进行过辨伪与辑佚。元延祐七年庚申(1320)叶曾云间南阜草堂刊刻《东坡乐府》二卷,是今存东坡词集的最早刻本,即元本。

可知,傅本与曾本是现今苏轼词集流传较早的版本。关于傅本与曾本的产生年代,据刘尚荣先生考证,傅本的“刊行时间当早于曾慥辑《东坡长短句》。因此,《注坡词》才是今知最早的苏轼词集,也是最早的苏词注本”。且“傅本与曾本、元本调名先后次序虽有不同,同调之内各首词的排比顺序则基本一样。特别是傅本误收苏辙词一首,黄庭坚词一首,又有他集互见待考者若干首,均被曾本、元本承袭照录。这都可以反证以上三个本子有某种源流关系”。元本显然比傅本、曾本晚出,并且以两本为校正参照。因此今所传苏轼词集版本的母本不外乎有两种:傅斡的《注坡词》和曾慥的《东坡长短句》。

今所传傅斡的《注坡词》已由刘尚荣校证,整理为《傅干注坡词》。傅斡本此词末句作“寂寞沙洲冷”注云“一作‘枫落吴江冷”’,校勘记载“吴讷抄本、《二妙集》本、茅维《苏集》本、《东坡外集》均无词题”。可知,傅斡在为苏词作注时,《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末句异文已出现。傅本虽倾向于“寂寞沙洲冷”,但并没有彻底否定“枫落吴江冷”,以注标明。并且,此词或无词题,但题下的“黄州定慧院寓居作”应是与词文同在的。

曾憷的《东坡长短句》赖明人吴讷的《唐宋名贤百家词》以传,而其又分为天一阁本《唐宋名贤百家词》和紫芝漫抄本《宋元名家词》,两者结句均为“枫落吴江冷”。但宋·陈鹄《耆旧续闻》中记载:赵右史家有顾禧景蕃《补注东坡长短句》真迹,云“余顷於郑公实处,见东坡亲蹟书,《卜算子》断句云:‘寂寞沙汀冷’,今本作‘枫落吴江冷’,词意全不相属”。其中的《补注东坡长短句》所进行补注的本子应该就是曾慥的《东坡长短句》,即曾本。此段文字以作者亲眼所见的东坡亲书为证,将曾本中此词的末句“枫落吴江冷”予以反驳,认为《卜算子》末句应为“寂寞沙汀冷”(“汀”当为“洲”之误)。

可见,从版本流传来看,虽无直接证据,但对于《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的末句来说,“寂寞沙洲冷”的可能性大于“枫落吴江冷”。

(二)文献资料方面

1.《豫章黄先生文集》第二十六载《跋东坡乐府》:“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定。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惊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东坡道人在黄州时作。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黄庭坚为“苏门四学士”之一,与苏轼交往甚密,二人时常集会,酬唱赠答多达百余篇。苏轼对其的品德和文学成就都给予极高评价。黄庭坚对苏轼这首词评价极高,其中所载的《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的词文是可信的。从中可以推断此词的尾句为“寂寞沙洲冷”。

除此之外,南宋著名诗人、书法名家王之望(1102-1170)《跋鲁直书东坡(卜算子)词》:“东坡此词出《高唐》《洛神》《登徒》诸赋之右,以出三界人,游戏三界中,故其笔力蕴藉,超脱如此。山谷屡书之,且谓非食烟火语,可谓妙于立言矣。盖东坡词如《国风》,山谷跋如小序,字画之公,亦不足言也。”王之望见黄庭坚所书的东坡词,为之作跋,其中所提的《卜算子》词,当是被黄鲁直评为不食人间烟火所作的《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从记载中可知黄鲁直对苏轼的这首词欣赏不已,所以屡屡书之。作为苏轼的弟子、好友,黄庭坚与苏轼有较多的直接交往,并且他对这首《卜算子》很是赞赏。因此,他所书的《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应更为接近苏轼原作。

2.《古今词统》卷四载苏轼《孤鸿》:“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下注云“末句作‘枫落吴江冷’者非”@。卓人月十分肯定地认为《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的结句应为“寂寞沙洲冷”,但让其做出判断的依据并没有记载流传下来。《四库全书考证》在考证苏轼的孤雁词《卜算子》时,依据卓人月《词选》判断刊本“寂寞沙洲”讹为“枫落吴江”。

(三)此词所作地点

《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调下有相当于题序的“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点明了词所作的地点,即黄州。

在黄州曾居住达七年的张耒(1054-1114),在《杂言》中说:“黄名为州,而无城郭,西以江为固,其三隅略有垣壁,间为藩篱,城中居民,才十二三,余皆积水荒田.民耕渔其中。”苏轼在黄州的贬谪期为元丰三年(1080)三月至元丰七年(1084),这时的黄州地理环境应与张耒所说接近。苏轼寓居定慧院时期,黄州四处环水,并且小块被水包围的陆地应是较为常见的。甚至黄州的今址,水资源也比较丰富,河湖港汉交错,河流、大小湖泊约20个。而鸿雁“常栖息于旷野、河川、湖泊、沼泽,特别是水生植物丛生的水边,有时也活动在山区、平原和海湾等处。性好结群,虽在繁殖季节,亦见数只结群觅食在江河、湖泊中”。并且“它们大多数于夜间觅食,白天在水中或岸边休息和游荡。傍晚飞至觅食场,晨曦复返江河、湖泊中”。可知,鸿雁喜欢在水边或者沙滩上栖息,从黄州当时的地理环境来讲,水源丰富,有河流、湖泊和湿地,它具备鸿雁、鸥鹭等鸟类栖居生活的自然条件。

因此苏轼寓居黄州时期,黄州的地理环境事实是完全可以向苏轼提供了这种词中意象的。反之,“寂寞沙洲冷”中的“沙洲”也与当时黄州的自然环境相契合。

“枫落吴江冷”中涉及到的“吴江”,其河流即今江苏南部、上海市境太湖尾阊吴淞江。宋时的吴江县也在今江苏省境内。它与苏轼寓居的黄州相隔甚远。在词中,上片写缺月、疏桐、漏壶、幽人、孤鸿,这些都是眼前之景。下片“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并没有展现回忆过去或展望未来等跳跃性思维,所呈现的词境转换也较为和缓,并没有很大的跨度。此词结尾句应该以黄州之景或是定慧院附近之景结尾,而不会突然出现距离黄州定惠院较远的吴江。因此,“寂寞沙洲冷”与词的创作地点黄州之间存在一一对应的关系,而“枫落吴江冷”句则与之不对应。

(四)“拣尽寒枝不肯栖”语意方面

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第三十九载:“‘拣尽寒枝不肯栖’之句,或云‘鸿雁未尝楱宿树枝,唯在田苇丛间,此亦语病也’。此词本泳夜景,至换头但只说鸿。正如《贺新郎》词:‘乳燕飞华屋’,本泳夏景,至换头但只说榴花。盖其文章之妙,语意到处即为之,不可限以绳墨。”有人认为鸿雁不栖于木,“拣尽寒枝”是与其习性相悖的,是存在语病的,胡仔则认为文章妙处不能仅仅从字面意思去理解。针对“拣尽寒枝不肯栖”为语病的问题,《滹南遗老集》卷三九《诗话中》:“东坡雁词云‘拣尽寒枝不肯栖’,以其不栖木云尔,盖激诡之致,词人正贵如此,而或者以为语病,是尚可与言哉。近日张吉甫复以‘鸿渐于木’为辨,而怪昔人之寡闻,此益可笑。易象之言,不当援引为证也。其实雁何尝栖木哉?”认为正因为鸿雁的不栖于木,所以才会“拣尽寒枝不肯栖”,这恰是符合情理的。

其实,如果结尾句是“寂寞沙洲冷”,这种质疑“拣尽寒枝不肯栖”是否有语病的问题就会自然而然地解决。“寂寞沙洲冷”强调的是沙洲。从鸿雁的习性来说,它确实不栖宿在树上,但却经常出现在河流、湖泊及其附近的沙滩之上,也就是诗中的“沙洲”。不肯栖宿于树枝,宁肯停留在寂寞寒冷的沙洲之上,这是符合鸿雁的习性,符合诗人的表达逻辑的。

相对来说,“枫落吴江冷”则有诸多问题。首先,如前文所说,鸿雁不栖于木。而以“枫落吴江冷”为结,则又是回归到了鸿雁栖于枫树的事实,与前文造成矛盾。其次,既然鸿雁“拣尽寒枝不肯栖”,“枫落”又与之有何关系?鸿雁又何必去担心“枫落”之后的“吴江冷”呢?此外,下片中“拣尽寒枝不肯栖”,主语是惊鸿,“寂寞沙洲冷”承接上文,续写感受。而如果下句是“枫落吴江冷”,则主语已不自觉地转换,意思与前文不符。

因此,无论是从词意来说,还是从词中所描写的鸿雁习性角度来说,“枫落吴江冷”不如“寂寞沙洲冷”与其相符。

四、《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词旨

关于这首词的主旨问题,历来有多种看法,在邹同庆、王宗堂所著的《苏轼词编年校注》中已将其进行了归纳。为叙述方便,笔者略加陈述:

一种是认为这是苏轼为一位女子所写。《能改斋漫录》记此词是为王氏女子所作。“其属意盖为王氏女子也,读者不能解。张右史文潜继贬黄州,访潘邠老,尝得其详。题诗以志之:‘空江月明鱼龙眠,月中孤鸿影翩翩。有人清吟立江边,葛巾藜杖眼窥天。夜冷月堕幽虫泣,鸿影翘沙衣露湿。仙人采诗作步虚,玉皇饮之碧琳腴’”,此外,《东园丛说》《野客丛书》也有类似说法,分别认为是为邻家豪右之女、温都监女所作。

一种认为这是刺时之作。《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二载:“鲖阳居士云:‘缺月,刺明微也。漏断,暗时也。幽人,不得志也。独往来,无助也。惊鸿,贤人不安也。回头,爱君不忘也。无人省,君不察也。拣尽寒枝不肯栖,不偷安于高位也。寂寞沙洲冷,非所安也。此词与《考槃》诗极相似。’”俞文豹《吹剑录》中也逐句阐释了词中的影射之意,认为这是刺时之作。

一种认为此词所写的是苏轼在黄州的寂寞。如《蓼园词选》中载“按此词乃东坡自写在黄州之寂寞耳。初从人说起,言如孤鸿之冷落。第二阕,专就鸿说,语语双关。格奇而语隽,斯为超诣神品”,《赌棋山庄词话》卷二:“咏物词虽不可作也,别有寄托如东坡之《泳雁》独写哀怨如白石之《泳蟋蟀》,斯最善矣。”

关于此词的主旨,今人多认为是抒发了作者漂泊之感,是作者谪居黄州时内心孤独寂寞的展现。笔者拟从文学创作意象这一角度对此词的词旨进行分析。在《卜算子》(缺月挂疏桐)中最突出的物象就是孤鸿,有的词选甚至直接将此词题目直接改作《泳雁词》。而鸿的意象在苏轼诗词中多次出现,详情见下表:

理查兹认为:“人们总是过分重视意象的感觉性。使意象具有功用的,不是它作为意象的生动性,而是它作为一个心理事件与感觉奇特结合的特征。”意象的功用在于它是感觉的“遗存”与“重现”,是特殊心理情景中诗人的特殊感受的呈现。在苏轼的作品中“鸿”这一意象随着苏轼的际遇、情感有着一个演变过程,作者在这个过程中对其倾注的感情也逐渐加深。在《与子由游寒溪西山》诗中,苏轼用没有长期栖息地的鸿雁自比,将谪居黄州时期自己的漂泊之感展露无遗。之后,这鸿雁逐渐变成了孤鸿。在这年秋天,没有亲朋好友的陪伴,苏轼独自往来,成为了《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的创作背景。他用性喜群居但却离群的孤鸿来表现内心的孤独理所当然。

《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俭》中作者写在平山堂上烟雨朦胧,埋没了孤鸿。当时苏轼已被贬黄州达三年之久。虽无明确指出,这“孤鸿”中已有苏轼的影子与情感。苏轼在《与杜几先》中提及“去岁八月初,就逮过扬,路由天长,过平山堂下,隔墙见君家纸窗竹屋依然,想见君黄冠草屦,在药墟棋局间,而鄙夫方在缧绁,未知死生,慨然羡慕,何止霄汉”。可知,词中的平山堂对于苏轼来说,也曾是他想起身世、际遇甚至生死的地点。“孤鸿”应是承载着苏轼这种特殊情感的。

在《次韵仲殊雪中游西湖二首》中苏轼再次明确将自身与孤鸿同比。在元祐六年(1091)苏轼初知杭州,三月被召人京,八月再次遭受洛党攻击,出知颍州。《次韵程正辅游碧落洞》中苏轼再次关注到了孤鸿这一物象。此时,苏轼被贬官在惠州。“孤鸿方避弋”援引“鸿飞冥冥,弋人何篡”的典故,用孤鸿远飞以避免猎人的捕捉来展现自身躲避祸患的想法。

“一个‘意象’可以被一词转换成一个隐喻,但如果它作为呈现与再现不断重复,那就变成了一个象征,甚至是一个象征(或者神话)系统的一部分。”“给人以深刻印象,经常可见的一个现象是一个作家早期作品中的‘道具’往往转变成其后期作品中的象征。”在苏轼的作品中,从鸿雁到“孤鸿”被多次重复,一直在与苏轼的人生际遇转变相连,是伴随着苏轼命运起伏而存在的,是苏轼对自身前途思考忧虑的产物。而《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正是“孤鸿”内含被升华的一个起点,作者用“孤鸿”这一物象来比喻当时自己的处境,表现的是苏轼贬谪黄州时期的孤独、寂寞以及对自己前途、命运的思考。

第6篇:苏轼大江东去范文

关键词:苏轼;贬谪:心态

苏轼万里投荒,九死一生,归至金山,作《自题金山画像》云:“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卷四十八p2641他将一生贬谪生涯视为功业,其中不乏自嘲意味,却道准了贬谪生涯在他一生中的位置。漂泊万里而眼界开阔,历尽忧患却境界升华,对尘世人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独到的感悟。黄州、惠州、儋州为其人生政治之低谷,却为其思想性格之高境、文学成就之颠峰。因此,研究苏轼的贬谪心态,无疑是把握住了他生命律动之脉的。

一、幽独孤高又坦然超旷

中国古代有贬谪经历的士人不计其数,但心态各有不同,苏轼是其中格外引人注目的一位。从“胸中万卷,致君尧舜”(卷一p581,《沁园春·古馆青灯》)的朝廷命官沦为带罪之人,精神之孤独,生计之困窘,身体之衰病,都困扰折磨着东坡。他的心态首先表现为幽独孤高,困顿牢落:但另一方面又善于排解,坦然超脱。两方面合而观之,才是一个完整真实的苏东坡。

苏轼贬谪时期,“幽”、“孤”字眼频频出现于其诗词中,传达出他幽独孤高的心态。他常常自称“幽人”,如“幽人无事不出门”(卷二十p1032,《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幽人掩关卧”(卷二十三p202,《和陶读(山海经)其一》)、“幽人方独夜”(卷三十九2140,《江月五首》)、“孤山之好在,孤客自悲凉。”(卷一p576,《临江仙·送王缄》)、“江水似知孤客恨,南风为解佳人愠”(卷一p590,《渔家傲·送吉守江郎中》)、“别来三度,孤光又满,冷落共谁同醉?”(卷二p603,《永遇乐·长忆别时》)、“幽”、“孤”二字最能反映其幽独孤高的心态。最有代表性的是那首《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卷二p601)陈廷焯推崇此词说:“寓意高远,运笔空灵,措语忠厚,是坡仙独至处,美成、白石亦不能到也。”(卷二)词中这只徘徊返顾,若隐若显的孤鸿就是词人的化身。“缺”、“疏”、“断”、“静”、“幽”极力烘托出词人凄清哀婉的心境,而孤鸿的“惊”、“恨”、“冷”等心灵感受又尽为词人忧谗畏讥情绪的真切表露:“拣尽寒枝不肯栖”的行径则寄寓了他孤高自傲、不随波逐流的心志。其境界正如黄庭坚所说:“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卷三十九引17268)

这样的孤独之感,每每是与苏轼政治上的失意结合在一起的,譬如这首《西江月》: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卷一p569)

上片渲染了词人悲凉的心境。风叶鸣廊,词人忽觉人生短暂,已惊繁霜侵鬓,这是对自身遭际的不平之意,从而深感人生如梦境般荒谬与无奈。下片则对这种悲凉心境的原因作了含蓄的暗示。“酒贱”句暗指身遭贬斥,受人冷遇,‘云妨”句隐喻小人当道,君子遭谗。“北望”的含义,历代论者有所争议,《古今词话》认为苏轼“一日不负朝廷,其怀君之心,末句可见矣”(卷四p34),而胡仔认为是“兄弟之情见于句意之间矣”(p156)。这两句有念怀亲人的无限情思,有对国事的忧虑和对群小当道的愤懑,有渴望朝廷理解、重用的深意,也有难耐的孤寂落寞和不被世人理解的苦痛凄凉。

苏轼的心态代表了中国古代士大夫贬谪后的普遍心理,然而又和前人有所不同。由于臣对君在政治上、经济上、道德上的依附性,一旦见逐,便惶惶如丧家之犬,流露出悲苦之态。屈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史记·屈原列传》),以致“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夫》),投汨罗江而去。贾宜贬为长沙王太傅,作《吊屈原赋》,虽痛逝者,实为自悼,终抑郁而去,年仅三十三岁。韩愈因上书谏迎佛骨,贬为潮州刺史,“自拘海岛,戚戚嗟嗟,日与死迫”(《潮州刺史谢上辰》),悲伤至极。柳宗元贬为永州司马直至柳州刺史后。“神志荒耗,前后遗忘”,甚至精神悸怖,“每闻大人言,蹶气震怖”(<寄许京兆孟容书》)。元稹被贬至通州司马后,以“饥摇困尾丧家狗,热暴枯鳞失水鱼”自况其苦境与悲哀。白居易贬为江州司马,《琵琶行》中“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之句,便是他借色衰失宠之娼女而摅写天涯沦落之苦恨。屈、贾、韩、柳、元、白贬逐期间哀号惨怛、悲悲切切、戚戚嗟嗟、哀伤自怜、青衫泪湿,足以见出前代逐臣的狼狈之态。苏轼初被贬谪,虽借孤鸿、孤光、孤影、孤客,表达幽独孤高的心态,但这心态的又一方面,是他的坦然放旷,与韩、柳、元、白的凄苦哀伤不可同日而语。

东坡有些诗句虽然表达孤寂之辞,但已不见幽独之隋,蕴含着审美的诗意境界,是苏轼贬谪心态从幽独孤高转变为坦然超旷的过渡。《和秦太虚梅花》云:“……江头干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卷二十二p1184)后人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引范正敏《遁斋闲览》云:“‘竹外一枝斜更好’,语虽平易,然颇得梅之幽独闲静之趣。”(卷十p273)江头千树引不起词人兴致,而独赏竹外一枝明如许!正因身为逐客孤独凄伧,故偏爱清幽孤寂之美。《和陶杂诗二十一首》其一日:“从我来海南,幽绝无囚邻。耿耿如缺月,独与长庚晨。此道固应尔,不当怨尤人”(卷四十一p2272)处境幽绝,如耿耿缺月独挂晨空,却不怨天尤人。历尽坎坷。岭外归来之时,东坡作《次韵江晦叔二首》其二云:“浮云世事改,孤月此月明。”(卷四十五172444)《苕溪渔隐丛话》评此句:“寓意高妙,如参禅悟道之人,吐露胸襟,无一毫窒碍。”(卷二十七p564)

东坡的幽独孤高之情逐渐演化为坦然超旷之态。《定风波》是这种旷达心态的代表作: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卷二p595)

自然界的风雨既属寻常,毫无差别,社会人生中的政治风云荣辱得失又何足挂齿?一种处风雨忧患而放旷超脱的心态流露笔端。苏轼在徐州时写的《宝绘堂记》中说“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p356)当词人忘掉了利害得失,用“寓意于物”的眼光去看待万物,以豁达的心胸去对待贬谪的不幸遭遇时,就不再是“幽人”、“孤客”、“狂夫”,词人的生命状态由被动转变为主动。豁达放旷的心境成就了一种沉浸于美的享受,坦然超旷的心境升华为一种审美的人生境界。如《初到黄洲》云:“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卷二十p1031)自笑平生好论是非,因言得罪而成逐客,自是“失”,而长江鱼美竹翠笋香,不无“得”。而到惠州。“日啖荔枝三百棵,不辞长作岭南人”(卷四十p2192,《食荔枝》),渡海时,则“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卷四十三p2366,《六月二十夜渡海》)。几番化“失”为“得”,尽显坦然旷达。

苏轼贬居儋耳,北归临行作《别海南黎民表》:“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比如事远游。”(卷四十三p2362)始终以贬地为吾乡,故能心中甚安,坦然旷达。史载,王巩的侍儿柔奴随王贬居岭南,北归后苏轼问她:“广南风土,应是不好?”答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苏轼于是作《定风波》赠她,下片云:“万里归来平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卷二p581)这道出了东坡从容坦然旷达超脱心态的本质。心安,则随遇而安,无处为家处处家,摆脱漂泊失落的无归属感,找到精神之家园,获得精神的畅适自足。

二、皈依释道却执着现世

儒、释、道对中国的文化和士人的影响十分深远,这在苏轼所处的北宋尤为明显。北宋时期,中国士大夫逐渐形成了儒道互补的人格。苏轼能坦然超脱地面对苦难忧患,是因为他始终立足于心灵之救赎,灵魂之自立。三次贬谪,让苏轼出入儒道,濡染佛禅,思想宏博开放,相容并采,成就了儒释道的人格。虽然贬谪后释道在苏轼思想占有主要成分,但他却并没有完全摒弃社会的使命,人生的追求。在宗教中净化灵魂,在现世中自强不息。这是苏轼贬谪心态又一对立统一的特征。

苏轼早期以儒家的经世思想为主旨,以儒家典范为楷模,苏辙论其“初好贾谊陆贽书,论古今治乱,不为空言”(卷二十五p414,《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乌台诗案”以后,庄、禅的思想便由表及里,登堂入室成了苏轼思想的核心。少年时读《庄子》,苏轼感叹道:“吾昔有见于中:口不能:今见庄子:得吾心矣。”(《宋史》本传)苏轼受佛学的影响也是很深的,他在读禅宗的要典《坛经》时曾说:“近读《六祖坛经》,指说法、报、化三身,使人心开目明。”

在贬谪黄州岁月的初期,他经常去城南的安国寺念佛静坐,一修炼就是七七四十九天,企望达到“物我两忘,身心皆空”的佛境。在他的诗文中,还融入了大量的禅言道语,如这首《洗儿戏作》:“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卷四十七p2535)这可谓是悟道之言。从他晚年对陶渊明倾心不已,写了一百多首“和陶诗”,便可看出他渐弃世事而趋“自然”,在纷繁的尘世外寻找精神的家园。

《庄子·德充符》:“死生、存亡、穷达、富贵、贤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p157)《庄子·人间世》:“知其不可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p122)《坛经·疑问品》:“随所住处恒安乐。”(p126)老庄的思想是以人类社会为背景,建立在人生的现世,它提出解决人类苦难的方法是恢复到人的自然状态,即精神和生存的自由自在,是形而上的关怀。“个体存在的形(身)、神(心涧题最终归结为人格独立和精神自由,这构成庄子哲学的核心。”(p183)同样,“禅宗”则是把佛教世俗化,“‘悟道’不是思辨的推理认识,而是个体的直觉体验。它不离现实生活,一方面它不同于一般的感性,因为它已是一种获得精神超越的感性。另方面,它又不同于一般的精神超越,因为这种超越常常要求舍弃、脱离感性。”(p207)苏轼是深得《庄子》、《坛经》真谛的。“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剧无胜解。以我观之,凡心尽处,胜解卓然”(p9),苏轼是以一个学者的眼光,站在现世的立场,视庄学、禅学为学问思想,重新整合建构在自己的思想体系中,形成自己的人生观。就是以“现世”为基点,在“现世”中找到精神的“自然”家园,“寻常静中推求,常患不见,今日闹里忽捉得些静子。”(p9)他既不同于愤世嫉俗的屈原,也不同于狂放不羁的李白,他虽然也充满浪漫精神,却旷达而随意。屈原的人生体验充满为理想的痛苦,“路漫漫其修远兮,不吾将上下而求索”(《楚辞·离骚》)。李白多少带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萬人”(《南陵别儿童入京》)。而苏轼则显出的是执着于现世的平淡超旷,自强不息。 首先,苏轼执着现世的心态表现为一种兀傲倔强的文化品格。他贬黄州期间,有《东坡》诗云:“雨洗东坡月色新,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却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卷二十二pl183)“荦确坡头路”,确指也是泛指人间不平之路。而“自爱铿然曳杖声,”昭示出一种不畏艰险不平、生活中强者的步伐,一种自立与抗争的精神,一种面对生活之艰窘与政治阴影之笼罩而兀傲倔强的文化性格。“平生傲忧患”(卷六p281,《十月二日,将至涡口王里所,遇风留宿》),“矫首独傲世”、“寄傲知今是”(卷九p350,《归去来辞集字十首》),恰是一个兀傲倔强的苏东坡。

其次,苏轼在贬谪生涯中仍不忘国事,孤忠不减。东坡虽于贬逐中自称“孤臣”,含不为人知不为世用的哀怨心理,但实际上他始终未能忘怀君国之事。贬黄时作《谢陈季常惠一暗巾》诗云:“臂弓腰箭何时去,直上阴上取可汗。”(卷二十一p1117)给滕达道信说:“西事得其洋乎?虽废弃,未忘为国家虑也。”(卷五十一p1475)真可谓位卑未敢忘忧国。“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歌”(卷二p607,《满庭芳》)、“平生多艰非天意,此去残年尽主恩”(卷四十四p2385,《次韵王郁林》),一句句写在贬逐期间的渴望尽忠报国而壮志未酬的诗句,表现了贬谪中的苏轼执着于人生、孤忠不减的一面。

再次,苏轼在逆境中豁达乐观,自强不息,这不仅表现在他的个人精神世界,还表现在他的辉煌的政绩。“谁道人生无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卷二p596,《浣溪沙·山下兰芽短侵溪》)旷达如此!“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乾》)。苏轼正是这句古老格言的贯彻者:

天之所以刚健而不屈者,其动而不息也。维其动而不息,是以万物杂然各得其职而不乱,其光为日月,其文为星辰,其威为雷霆,其泽为雨露,皆生于动者也。使天而不知动,则其块然者将腐坏而不能自持,况能以御万物哉!(卷八p227)

苏轼第一次到杭州“每因法以便民,民赖以安”(《宋史》本传);谪居黄州。既未消沉,又未怨世,亲耕东坡营地数十亩,从而自号“东坡”:两次到杭州,亲领疏浚西湖,淤泥成堤,堤上植柳,后世称为“苏堤”。旷达中的“自强不息”,既不同于儒家的 积极人世,又不同于老庄的逃避现实,这就是苏轼。他学老庄,没有逃避现实:他习禅宗,也没有消极遁世。他以超然、旷达的情怀为后来者引以为知己。他的文化人格,也为后来者建立了一个非此即彼的精神家园。

三、忧患磨难而了悟人生

魏晋以来,士大夫形成的对人生及生命的叩问,到苏轼表现的更加深刻。如李泽厚先生所云:“对整个人生、世上的纷纷扰扰究竟有何目的和意义这个根本问题的怀疑、厌倦和企求解脱与舍弃”(p160)历尽忧患磨难而了悟人生意义是苏轼贬谪心态中最有现实意义和历史价值的部分,是个人痛苦解决之后思想境界的升华,对后代士人的影响尤为深刻。

苏轼早年于未进之时与既进之后对人生就有过深刻思考,人仕后,第一次与子由分别时作《和子由蝇池怀旧》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塞驴嘶。”(卷三p96)前四句写人生行迹之无定如“雪泥鸿爪”之不可凭依,结尾二句极写人生之辛苦,世路之坎坷,又有何种价值?诚有一种人生空寞之感。早年若隐若现的人生空寞之感,在他贬谪期间则表达为“人生如梦”之叹!《西江月》中“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卷一p582),《西江月·黄州中秋》云:“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卷一p592),《念奴娇·赤壁怀古》云:“人间如梦,一尊还捋江月”(卷二p598),《南乡子》云:“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卷二p599),“梦中了了醉中醒”(卷二p602,《江城子·梦中了了醉中醒》),“笑劳生一梦。羁旅三年,又还重九”(卷一p579,《醉蓬莱·笑劳生一梦》)。这种人生如梦的感慨,显然以庄、禅阐发人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p327,《庄子·齐物论》)

这种人生如梦的空漠之感,饱含着现实世界深刻的思考,《临江仙·夜归临皋》词云:“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毂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卷二p603)前两句化用《庄子》中“汝身非汝有也”、“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之语。营营,纷扰状,为功名利禄奔波。《庄子》又谓小人殉利,士殉名,圣人殉天下。为客体而失去主体,陶渊明谓之“心为形役”。苏轼早岁就有“汲汲强奔走”(卷一p9,《夜泊牛口》)之慨,此时经历了宦海沉浮、市朝倾轧,更有切肤之感。此身既非我有,营营之求又何益,倒不如驾小舟于江海寄其余生。“五湖闻道,扁舟归去,仍携西子。”(卷二p587,《水龙吟·小舟横截春江》)“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也正是此意。范蠡携西子泛五湖成为其后世士大夫的理想归宿,处于逆境之中,更是心向往之。这里“扁舟”、“小舟”本身的词汇意义具体指向消失了,具有某种象征性:它既是词人心灵的蜗居、载体,又是词人自己,可以随风坦荡于江湖,了无阻碍束缚。“便欲乘风,翻然归去,何用骑鹏翼””(卷一p571,《念奴娇·凭高跳远》),当人作为社会人道德地存在(社会责任、价值的实现)不适意时,往往会去寻求作为理想人而诗意地存在(个人自由的实现)。这或许还受李白“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启发,也许还包含孔子“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之意。可见,其人生思考出入屆、庄、范、孔、陶、李等哲人高人之间,升华成一种终极意义的哲理。这种终极意义的哲理集中表现在《前赤壁赋》中,苏轼将对于人生诸种问题的思考作了超妙绝伦的解答,注入了对人生最深沉的思考:

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卷一p6)

第7篇:苏轼大江东去范文

关键词:苏轼 《江城子》 悼亡词 千古杰作 赏析

苏轼是北宋文学家,在诗、词、散文、绘画、音乐等领域均取得了极高的成就。众所周知,苏轼虽然志向远大且才华横溢,但仕途不顺,出仕后的大部分时间均被贬谪为地方官,一生遭遇颇为坎坷。尽管如此,苏轼自始至终都能以一种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面对人生的各种挫折。这种人生态度对苏轼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苏轼之性情、襟怀、学问悉见之于诗,也同样融之于词。刘辰翁《辛稼轩词序》说:“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而胡寅在《酒边词序》中也盛称苏轼词“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豪气超乎尘埃之外。”对于苏轼词,历代评论家几乎异口同声地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从总体上看,苏轼词开创了豪放一派,自成一家。但我们应当知道,作为百年一出的文艺天才,苏轼词的风格是多样,既有“大江东去”与“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豪放雄迈,也不乏婉约缠绵之作。其传诵千古的悼亡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就是后一风格的代表,全词如下: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本词作于熙宁八年(1075年)正月二十日,时苏轼知密州。本词所悼者是苏轼的前妻王弗,四川青神县乡贡进士王方之女,年方十六之时与十九岁的苏轼成婚。王弗年轻美丽,而且知书达理,聪慧娴静。婚后,每当苏轼读书之时,她总陪伴在旁,终日不去。王弗堪称典型的贤妻良母,对苏轼关怀备至,二人情深意笃,恩爱有加。由于苏轼待人真诚,缺乏防人之心,故与各类人打交道时屡屡吃亏。所以每当家里有客人来访,富于识人慧眼的王弗便在屏风后静听,待客人走后便依据自己的判断告诉苏轼,何人宜交往,何人宜敬而远之,后皆屡屡应验。由于上述原因,苏轼与王弗之间夫唱妇随,十分恩爱。但可悲的是,这样一位可以相濡以沫,陪伴终生的人生伴侣,却在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5月亡故,让夫妻情深的苏轼悲痛万分。即使在王弗去世十年后,苏轼对她依然梦萦魂牵,凄苦难忘,于是便有了这首感动过无数后人的悼亡词。

先看词的上阕。“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对于人生来说,十年不是一个短暂的时间。在这十年苏轼虽然已经出仕,但由于个性的刚直,以及认理不认人的个性,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卷入了新旧党争。本来早年就主张“丰财”、“强兵”、“择吏”,改革积弊的苏轼,由于不不赞同新党的某些过于激进的改革措施,遂与新党不合。在此情况下,苏轼自知在朝中无法立足,遂自请外放,先是通判杭州,后又知密州。可以说,在王弗去世后的十年里,苏轼已经经历了不少的人生波折。在一次次的人生波折中,苏轼对于仕途的风波,人心的险恶逐渐有了清醒的认识。我们知道,一个人越是感受到了外界的险恶,也就越怀念家的温馨。在此情况下,苏轼怎能不怀念美丽、善良、聪慧的前妻王弗。“茫茫”两字,传达出了一种莫可名状的空寂凄清之感,而“茫茫”前加一“两”字,意味着不仅传达了诗人这一面的心情和感受,同时也包含了九泉之下的妻子在内。诗人在十年里日夜思念杳无音讯的亡妻,而妻子又怎不日夜思念着同样音讯杳无的丈夫呢?生者和死者虽阴阳相隔,却一样情思,一样哀绪。词人以实带虚,既写自己长久郁结于心的悲叹,又将无知作有知写,却更见得夫妻二人生前相知相爱之深,死后刻骨相思之切,以及相思而不得相见之痛。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人类是一种社会动物,一个人在人生旅途中总遭遇许多失败、许多挫折,当然也会有欢乐与成功。欢乐与成功需要人来分享,失败与挫折也需要人来诉说。可是正如一句格言说的,“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虽然人海茫茫,但真正可以诉说的人总是有限的,甚至可以说屈指可数。对于饱经挫折的苏轼来说更是如此,他不知有多少心酸、苦闷、挫折需要跟亡妻诉说,可是妻子早已在十年前亡故。或许苏轼可以到妻子的坟上去诉说,可即便这个愿望也难以实现,因为苏轼当时在密州出仕,而亡妻的坟则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相隔着千山万水,路途遥远。虽欲亲临亡妻的坟上诉说凄凉,又谈何容易啊!这不是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最可悲的是,经过了这么多年人生的风风雨雨之后,苏轼早就由当初那个风度翩翩,才华横溢且志向高远的青年才子变成了一位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了。其实此时苏轼的年龄才三十九岁,根本不算太老,但由于生活的苦难与磨砺,他已经是尘满面,鬓如霜了,比自己的实际年龄显得苍老多了。以自己的这幅摸样,即使与妻子相见,她也许会一时认不出自己来了。而她如果一旦认出是苏轼,又该是何等心痛与心酸啊。

再看下阕。“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人是一种会做梦的动物,许多平时无法实现的愿望,或许在梦中能够如愿以偿。对于苏轼来说就是如此,他与妻子王弗永别已经十年了,由于刻骨铭心的思念,他终于在梦中回到了故乡,见到了久别十年的妻子。妻子王弗依然那么年轻美丽,正在小轩窗前面梳妆打扮,仿佛就像十年前的景象一样。这一景象,苏轼是再熟悉不过了,是多么的温馨啊。唯一可惜的是,这一次相逢是出现在梦中。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许多人都有这样的体验,跟亲人分别许久,本以为见到亲人后会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真的一旦见面之后,却是百感交集,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苏轼词中也写出了这种世人共有的体验,他和妻子阔别已经十年了,相互有多少话要倾诉啊。可是见面之后,却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彼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泪水在无尽奔流。这一细节描写可谓笔力千钧。其实真正相爱的人往往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泪千行说明了苏轼和妻子彼此恩爱之深,相比之下那些平时山盟海誓,卿卿我我,转眼就各奔东西的恋人们又显得多么浅薄啊。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梦总是要醒的,当苏轼从梦境回到现实中,他应当是思绪万千。作为一个多情乃至痴情之人,苏轼想到每当明月之夜,短松冈上,孤独地长眠地下的妻子王弗,一定也在牵挂着自己,惦记着自己,乃至肝肠寸断了吧?作者苏轼通过换位的方式,设想妻子在坟墓里依然就像在世之时一样,牵挂着自己,关心着自己,依恋着自己,从而在悲痛中也获得了几许安慰,从而进一步升华了悼亡的主题。也使得他与亡妻的爱情更加真挚缠绵,感人肺腑。

第8篇:苏轼大江东去范文

关键词:苏轼 豪情 英雄 壮志 情怀

前言:

似乎我面前站着一位风流人士,手拿羽扇,头戴纶巾,谈笑间就掌握了战局的胜负,大江奔涌,我们只能在恍惚间才能看见这些英雄了,他们穿越千年依旧让我们赞叹他们曾经的辉煌和豪情。

1.《《念奴娇·赤壁怀古》的创作背景

苏轼一生仕途颇为坎坷,尽管心态平和,但是仍有很多的雄心壮志无法挥发,很多抱负无法实现,心怀仁慈却无法救济苍生,在他屡遭贬谪的时候,情绪有些消沉,当时的军事状况也不是很好,面度曾经赤壁之战的地方,心中不禁感慨自己一生追求的事业面对的困境,想起当年周公的英勇,以及所创下的伟业,有感而发,《念奴娇·赤壁怀古》千古流传,无数人今天仍在吟诵。

《念奴娇·赤壁怀古》词分上下两阕。上阕咏赤壁,下阕怀周瑜,并怀古伤己,以自身感慨作结。上阕着重写景,即景抒怀,引起对古代英雄人物的怀念。下阕着重写人,借对周瑜的仰慕,抒发自己功业无成的感慨。

2.《念奴娇·赤壁怀古》的情怀

大江东去, 浪淘尽, 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 人道是, 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 惊涛拍岸, 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 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 小乔初嫁了, 雄姿英发。羽扇纶巾,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 多情应笑我, 早生华发。人生如梦, 一樽还酹江月。

每次读这首词,我的心中都颇为激动,开篇就是映入眼帘的气势澎湃的美景,让人随着那种气势而动,感受那种雄浑豪迈的英雄气概。

2.1 恢弘、壮阔的景色

眼前似乎站着那位郁郁不得志却旷达飘逸的苏轼,正挥洒笔墨写下满怀的感慨,笔端喷洒出的似乎不是一句句诗词,而是浩然之气,滚滚长江,顿时展现在眼前的是气势恢宏的壮阔篇章。

文章的上阕对景物的描写,主要赞咏赤壁,怀念这曾经出现无数英雄的地方,在读者眼前,流动的江水中似乎看到了羽扇纶巾,风流潇洒的周瑜,但是随着江水的流逝。一代代风云人物也只是成为了过去,在这幅历史长卷上留下了浓墨的一笔。

苏轼的词多是气势豪迈的景象,“乱石穿空,惊涛怕岸,卷起千堆雪”作者大手笔形象地描绘出了一幅惊心动魄的赤壁惊涛图。从聚嵯峨的岩石直入云霄,惊心动魄的巨浪,一排排地冲击着岩岸,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翻卷出千万堆雪一般的浪花。江山景色之奇丽,声势之浩大,给人以强烈的视觉感受。

读苏轼之词,感苏轼之梦,追苏轼之情,他在词语的把握上恰到好处的词的特色,用 “乱”“穿”形象地描写了赤壁岩石的惊险和夺人心魄的美。短短十几字,却将我们带到了赤壁的面前,让我们心情久久难以平息。这就是苏轼词的魅力,苏轼笔墨的神奇。

2.2 儒雅、俊逸的英雄

苏轼对英雄的描述多偏重于儒雅、俊逸却又不失豪迈,本词亦不例外,周瑜的英俊潇洒历来是为人称颂的,苏轼选择怀念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消沉失意的东坡居士站在如此壮丽多姿的赤壁前,灵魂离开了身体,飘到千年之前,回想起当年周公的英雄伟业,但在历史的脚步下,都被带走,留下的是深深的怀念和遗憾。苏轼笔下的周瑜是我最爱的周瑜,记得当年出读这首词的时候,特别爱吟诵那句:“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也许是小女孩对于俊逸潇洒的异性的向往,也许是对他的那种睿智感到佩服,他成为当年学习这首词是被提及最多的一句。

苏轼将壮迈的笔锋一转,用极其浪漫的笔触描绘了一个鲜活的周瑜给后人,笔触下的周瑜是让人仰慕的英雄,倾城美女初嫁,将帅战事顺利,人生足矣。词中的周瑜面对曹操的二十万大军,仅率三万兵马拒曹操于长江天险,面对如此劣势,周瑜却只是手摇羽毛扇子,头戴书生青丝方巾,一派儒将装束,对战争形势牢牢把握,一副了然于心的视态。这是苏轼笔下的英雄,这是我们心中的英雄,历史已经化为灰烬,真正的状态我们只能凭借自己的想象,但我们不可否认苏轼想象下的周瑜没人否认其优秀,他决胜千里之外的大将风度是让人叹羡的。

一场让人胆战心惊的战局却只是在他谈笑间就干净利落的结束了,定格在读者心中的周瑜再也抹不去,那个儒雅俊逸的周瑜千年之后仍旧是美男子的代表,这都要归功于苏轼笔墨的神奇。

2.3 失意、感慨的苏轼

苏轼用他神奇的笔墨将江山的美景、周瑜的飘逸描绘的完美无缺,面对如画的奇丽江山,神游当年赤壁之战的伟大胜利的场面,由欣赏山河之美到赞赏追慕英雄豪杰。转而想到自己呢?“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从古到今多少英雄被带走,面对如此的现实境况,苏轼感到茫然,官途失意。梦想和抱负都被现实打得支离破碎,悲愤郁闷之余,感慨万端,人生只是梦一场,壮志终究难酬,这是他对现实的不满,也是对自己的志向无法完成的郁结。整首词的豪迈在收尾处体现了抱负无法实现的苍凉悲壮。

2.4 情景交融,人景合一,完美境界

整首词读来,读者的心情也是激动难平,起伏不定,雄伟壮阔的美景,鬼斧神工的赤壁,英俊潇洒的周瑜,豪迈的感情,构成整首词的完美艺术境界。整首词绚丽多彩,浪漫不失豪迈,满篇生辉。俊逸的周瑜出现在一个劣势的占据中,背对如画美景,心中胜券在握,谈笑风生,绝世倾城美女此时下嫁,塑造了历史似乎就是在此刻才完美的境界。

苏轼的巅峰之作几乎都是在他政治失意时的作品,也许政治失意是苏轼的悲,却是文坛的喜,他此时的作品千年之后依旧影响后人,依旧绚烂夺目,依旧直达心底,摄人心魄。

结束语:

中国的词坛是光辉炫目的,是姹紫嫣红美丽着的,但是苏轼依旧是最美最绚丽的那朵,苏轼尽管仕途坎坷,却有随遇而安的心态,旷达飘逸、物我两忘的苏轼在这首《念奴娇·赤壁怀古》中将那种英豪磅礴之气挥洒的淋漓尽致,似乎一幅画卷刚展开一个脚,我们心中就开始看到千军万马在奔腾,随着画卷的展开,如诗如画的美景,旷世的英雄,高远的报复一一呈现。只有苏轼可以将这样的美景,这样的意蕴,这样的气势描绘的淋漓尽致。

参考文献:

[1]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第9篇:苏轼大江东去范文

诚然,苏轼开启了一代词风,也的确以豪放词闻名于世。但是,在苏轼的三百多首词作中,婉约词占据多数,就连张炎在《词源》中也称之“清丽舒徐、高出人表”,为“周邦彦、秦观诸人”所不能到。因此,就中学语文教学和对学生的阅读指导而言,教师必须指导学生对苏轼词进行思辨性阅读。

一、婉约:不能一言以蔽之

纵览中小学语文教材,苏轼作品选入的还算比较多,但在实际教学中,《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定风波》之类更受师生推崇。事实上,苏轼的婉约词占据多数,大致可分为言情、咏物、怀古、悼亡、赠别、纪行。我们从这些词作中可以清晰感受到东坡细腻真挚的情感世界。要想全面厘清苏词风格,深入细致地阅读鉴赏其婉约词就成了关键。

《蝶恋花・春景》是一首明丽清新的言情词:“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这首词写活了残春之景,道浓了伤春之情。词一开篇“残红褪去”与“青杏初生”相对照,既有感伤又有怜爱。“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更是感人至深。作者以飘飞的柳絮自比,描绘出漂泊的命运,据说苏轼的姬妾王朝云歌罢此句已泪满衣襟。

《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是他咏物词中的代表作,写得幽怨缠绵,堪称其婉约词中的杰作。“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东坡杨花词,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这句评价一方面赞叹东坡的文学功底之深厚,另一面道出苏轼真挚柔情。作者借景物抒情,含蓄委婉又叫人惆怅。

苏轼是用词写悼亡题材的创始人,其悼亡词中最有名的当属写给妻子王弗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这首词写在爱妻王弗去世之后,不是刻意去思念,而是沉郁在心,萦绕不去。正是这首《江城子》真情郁勃、句句沉痛,表达了对亡妻了深挚情感,同时渗透了自己仕途坎坷的辛酸,是典型的婉约之作。

苏轼是一个多才的文人,他的词作不可能也不应该囿于一格。苏轼一生宦海沉浮、饱经坎坷,绝对豪放不符合正常情理。因此,可堪言情的词作不可能都是豪放风格。在教学中,如果我们不能思辨性地阅读,而是简单地用“豪放”风格来“一言以蔽之”,既是对苏轼词的标签式误读,也是对苏轼这样一个伟大文人的粗暴误解。因此,我们必然要对它有一个全面、公正而又不失批判性的解读。

二、思辨:让阅读更客观

中学语文教学主要的对象是广大的学生。引导他们客观全面地研读古典文学是教学的重要任务。具体而言,就是全面细致地阅读理解苏轼的词,正确评价苏轼的词风和人品。这对于广大学者来说,只是个学术问题,并非难事。但就人生观和价值观正在形成的中学生来说,意义至关重要。让学生养成“思辨性”阅读的习惯,将会令他们的阅读体验更深刻、评价更公正、客观。

1.理解苏词的“豪放”和“婉约”

据现存的《东坡乐府》统计,苏轼的作品多以婉约词为主,他所作豪放词的数量不及他全部词作的一成,但篇篇分量十足,影响广泛。苏轼曾倡导“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从主观上看,苏轼是非常追求豪放风格的。但细细数来,苏轼真正纯粹的豪放词作并不是很多,就是这为数不多的豪放词,却气势豪迈,思想豁达。代表作既有表现了作者宝刀未老、志在千里、豪情万丈的《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也有感慨古今,大气磅礴,把人们带入江山如画的景色和深邃无比的历史深思中,能唤起读者无限感慨和思索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还有表达了喜忧俱忘、宠辱不惊胸襟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凡此种种,都是苏轼一生历经磨难却能泰然处之的真实写照。这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人生的真豪放、胸怀的真豁达。

苏轼的婉约词也同样能独树一帜。这些婉约词占他的全部词作的九成以上,真实记录了苏轼生命的点点滴滴、人生的起起伏伏。在《蝶恋花・春景》一词中,苏轼没有太多缠绵悱恻、没有一味沉沦,而是以广阔的心胸、坚强的心志去迎接一切风雨和变故。前人的婉约词多悲悲切切,苏轼却能如此淡定从容,真是无人能出其右。而在《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一词中,苏轼又能把对妻子的怀念抒发到“此恨绵绵无绝期”,浓浓哀愁触动每一个读者的心灵。

细细品读,苏轼的豪放词饱含真情,婉约词也荡气回肠、雄浑豁达。这才使他不仅是一个伟大的豪放派词人,还是一个出色的婉约派词人。

2.明确苏轼对宋词的贡献

在宋词创作上,苏轼开一代之先河,集当代之大成。在他之前,宋词几乎一直在写男女思恋、离怨别绪,或才子美眷,或酬酒遣兴。苏轼词风豪迈奔放、挥洒自如,一洗脂粉之气,不见缠绵之态。在婉约词之外,树豪放一派,成为南宋张孝祥、辛弃疾等词人的导师,是豪放词派的开创者。

在婉约词方面,他拓宽了婉约词的题材,田园葱郁的美色、农村旖旎的风光都进入了他的词作;让咏物和友情入词;更值得一提的是,苏轼写出了价值空前的悼亡词,还摒弃了柳永的“以俗入词”,走上了“以雅入词”的路子,提升了婉约词的格调。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说:“词以境界为最上”。苏轼的词高雅独特,字里行间里流露的都是真情实意,如前面提到的写给死别十年的亡妻的词《江城子》,没有华丽的词藻,却脱去流俗、尽显真情。

三、思辨性阅读苏词的两个关键

1.开展研究性学习,形成全面认知

真正开展对苏轼词的思辨性阅读,必须进行专题的研究性学习。学生只有广泛阅读苏词以及和苏轼有关的著作,才会形成一个较为全面的认知。苏轼作为词作大家,他的豪放词大气磅礴、势吞山河,超越自我、超越时代;婉约词亦闪烁着他思想性格的光芒:真挚执着、沉郁深刻、多情多思、一往情深。苏轼既是一个“豪放”词人,也是“婉约”词人,更是一个多才多艺的文化大家。广泛阅读、客观思考,方能真正地认识苏轼,了解苏词。

2.读词和读史相结合,让思辨走向深入

“词言情”,每一首词都是作者真实情感的表达。因此,要很好地理解一首词必须做到“知人论世”。单独孤立地去读一首词,是不能真正理解其中内涵的。具体到苏轼这样一个作者,我们除了阅读他的词作,还要阅读有关他的传记,如林语堂先生著的《坡传》和三联书店出版的《苏轼年谱简编》。只有进行综合阅读,才能真正识文断义。苏轼一生宦海沉浮、饱经坎坷,但他始终有一颗豁达善良的心,无论知杭州还是知颍州,无论被贬黄州、惠州还是到了绝望的儋州,他都能乐观地面对一切,他都尽自己或大或小的力量,为百姓谋取福祉。这样一位生性豁达、才华横溢的文人,他可以有恐惧、有沮丧,但他总能心怀善良,谱写生命的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