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期刊网 精选范文 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范文

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精选(九篇)

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

第1篇: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范文

艺术史是运用相关的历史文献与实证材料,对各个时期的艺术创作、艺术思潮进行分析,从而得出艺术发展大致走向的一门学科。我们对艺术史的理解会涉及到一些历史、民族、社会、文化等方面的内容。艺术史的“事件”是艺术家生平、艺术学运动的形成、艺术技巧的进步以及与之存在相关的社会、政治、文化等情况。艺术史家必须将其连接成相继的“事件”,讲述一个首尾贯穿的人类伟大的视觉经验和由此而创造的种种视觉形成的故事。艺术史从纵向方面看(按朝代划分),可分为通史和断代史。如世界艺术史、中国艺术史是通史;20世纪艺术史、原始艺术史则是断代史。艺术史从横向方面看,可分为民族艺术史、门类艺术史和专题艺术史(按文化形态划分),如中国艺术史可分为几个阶段,从先秦到西汉,从东汉到唐(贵族文化),秦汉到清(平民文化)。由于第二种划分要做的不仅仅是整理各个朝代的资料,还需要对每个时期的风格特征进行归纳总结提炼,因此,第二种划分在揭示艺术问题上更容易深入,在划分上也更合理。

二、艺术哲学对艺术史的影响

由于受到政治、经济、文化等不同因素的影响,从夏商周至今日的艺术史总是呈现出不同的面貌。艺术哲学的任务是为了从艺术史中整理出最核心的问题,上升到哲学范畴。之后,通过哲学理论来指引某个阶段的艺术史。从广义上来看,艺术史涉及到艺术品的时间、作者及当时的文化环境,却很少触及到艺术品本身的艺术价值。艺术史家是站在时空的立场上审视艺术作品,选出最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品去填满历史,帮助成千上万的艺术品对号入座正是历史学家的任务,而一旦历史家们抛开表面的历史现象试图对艺术品进行剖析,就会发现除了历史这个实证性的标记外(艺术品年代、地点、艺术家),他们大部分缺乏对艺术品本身价值的关注。哲学家用独特的思维方式将艺术史中存在的现象,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寻找艺术的真谛。唐代张彦远撰写的《历代名画记》,全书大致可分为两个部分,第一卷至第三卷,主要是画论、技法、鉴定、收藏这类关于艺术本质的研究;第四卷至第十卷,主要是画家史传的研究。《历代名画记》是史、评、论三者合一的著作,它属于狭义上艺术史,但它里面却包含着“书画同体”、“意存笔先”、“品”等许多美学的观点。在卷一《论画体工用拓写》中,张彦远提出绘画的“五品论”,分别为自然、神、妙、精、谨细。“品”在美学中是很重要的概念,就艺术领域来说,“品”是一种审美性的艺术批评活动,它的落脚点是艺术品的审美价值。在“五品论”中,以“自然”为首,说明张彦远深受道家哲学的影响,把自然放在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中国古代人所谓“自然”,既是指事物本然的存在状态,也是指与这种本然的存在状态相适应的、人的自由的存在状态。从美学上说,或从创作上说,“自然”就是通过摒弃外物和人心(人的欲望、意志和理性等)的局限而获取的“最高真实”。张彦远标榜“自然”,认为绘画应以揭示自然的“道”作为最高标准。在张彦远前,老子将“道”的本质归于自然,庄子把自然无为的理论从治国扩展到了修身,魏晋南北朝时《文心雕龙》对自然的强调,这些哲学上的理论,为后代的水墨画的兴起做了思想上的铺垫。水墨的颜色最朴素,也最符合自然的本性,对“道”可谓是最深刻的表达。在唐代对墨法技巧的重视形成了泼墨画风,而以水墨代青绿也是唐代山水画的一个重要发展。张彦远对“自然”的强调,让后人了解到水墨画的重要性。水墨画的又影响着中国山水画的发展,自唐后,五代北方荆浩、关仝为代表的作品崇山峻,气势宏伟:南方以董源和巨然为代表的作品林木清幽、秀美抒情。董其昌说“文人之画自王右丞(王维)始,其后董源、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李龙眠、王晋卿、米南宫及虎儿皆从董巨得来,直至元四家黄子久、王叔明、倪云震、吴仲圭皆其正传,吾朝文、沈又遥接衣钵。若马、夏及李唐、刘松年,又是大李将军之派,非吾曹当学也”。进而他提出了“南北宗论”,将王维和李思训分别定为南北两派的祖师,荆、关、董、巨米家父子元之四家为南宗正传,并极力推崇南宗为画派正统。哲学家洞察到的艺术世界不像历史学家那样单一,仅靠了解表面上的属性就能得到整个艺术世界。哲学家对艺术的理解建立在艺术史之上,哲学的推理让他更容易觉察到艺术的哲学本质。他用抽象思维阐释观念,得到具体稳定的答案。为下一个环节的历史作品提供模板,延着这一环节下去就是艺术作品的继承性,继承性又打开了新一代的艺术史之门。

三、艺术史对艺术哲学的影响

艺术史筛选艺术品的条件几乎不触及艺术品本身的价值,精确的时间就可以为艺术品定位。大众容易把艺术史当作一把精确的刻度尺,从中找到艺术品的信息。若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艺术品上洞察隐藏在艺术品背后的价值,就会发现想要站在历史立场上为艺术品说话,抓住的只是其中的皮毛,历史是艺术品的一部分但并非全部。艺术哲学,主要是把艺术家的艺术实践、艺术经验,进行概括总结,上升到具体的概念和范畴。艺术哲学的范畴和命题是一个时代审美意识的理论结晶,但艺术哲学绝不能脱离艺术史,若脱离了艺术史,艺术哲学就应该称为哲学,而并非艺术哲学。在哲学前面加上艺术两个字,就意味着需要掌握大量与艺术史相关的知识,才能更好的把握艺术哲学。在艺术品中提取哲学思想与把哲学思想生搬硬套进艺术中完全是两码事,后者是哲学家们经常犯的错误。这样做的缺陷是容易脱离艺术这个大家庭,把哲学作为炫耀的资本,留下不懂艺术的哲学家散播所谓的知识体系。宋代,寒族兴起。寒族在朝为官,主要的途径是考取功名。寒族功名成就后,主要的时间用来处理政事,其次是研究诗文,剩余的一小部分时间才是作画。当上官僚的寒族因为政务、诗文占了大部分时间,所以他们绘画的技法含量不如宫廷画师那般扎实,苏轼、米芾、黄庭坚则属于这一类。苏轼自知自己论画技不如宫廷画师,所以称自己作画是“翰墨游戏”。“墨戏”顾名思义它只是把绘画作为文人士大夫休闲时光的一种游戏而已。“墨戏乃是对于晚唐以来逸格画风的总结。墨戏的观念,可以认为是以苏轼为代表的文人集团所阐发并实践并理论化的士大夫画的形式。”

身为文人士大夫的苏轼等人,虽然在绘画的内容、题材、技法上无法与专业画师相提并论,但他们的诗文、书法却比宫廷画师高上好几筹。画师由于其从小习画,技法高超,但这也是他们的弊病所在。由于画师专注于绘画技法,他们的书法、诗文这一块就比较薄弱,表现在画面上即:内容精致、题跋简短。而与此相反的是文人士大夫的绘画技法弱,诗文书法强,表现在画面上即:内容简洁,题跋多且字好。加上文人士大夫的特殊身份,拥有一定的话语权,他们的“墨戏”成为一种新的绘画风格。但文人士大夫是如何在技法弱的情况下出奇制胜?这时文人士大夫提出了新的评画标准,即以文人士大夫的政治人格作为绘画批评的标准。这就把唐代对画的“质量批评”转为“人格批评".所以说“晋人尚韵,唐人尚法,宋人尚逸。”这点在邓椿的《画继》中有详细的表现。画之逸格,至孙位极矣。后人往往益为狂肆,石格、孙太古犹之可也,然未免乎粗鄙。至贯修、云子辈,则又无所忌惮者也,意欲高,而未尝不卑,实诗人之徒?(《画继》卷九)邓椿所谓的“逸格”必须有人品学问的支撑,而在笔法上又“狂怪”即有别于画师工整细腻的画风。而编入《画继》的人唯有苏轼父子、米芾父子堪称“逸格之极”。“逸”本来是指一种精神境界和生活形态,这种境界和情态渗透到艺术中,就出现了所谓的“逸品”(逸格)。唐代,就画论画,即不论画者身份、人品、才学来评画。而至宋代,士人画以墨戏为实践构建新的艺术理念——“以人评画”。这时“逸品”由唐代的“就画论画‘转为宋代“以人评画”,显然与苏轼等人所倡导“士人画”艺术观及其诗文息息相关。艺术史,即绘画在某一时期的历史,它可以受到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因素对它的影响,致使艺术史萌发出新的模式。而这种新模式的流行,又会带动这一阶段艺术哲学里某个概念转向新的方向发展。而艺术哲学里概念的不断演变,又会对下一阶段的艺术史起引导的作用。

四、总结

第2篇: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范文

【关键词】西方哲学史;遗产;贡献;人类

一、引言

西方哲学史作为一门学科,也有其产生和发展的历史。我们可以把它的历史追溯到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亚里士多德在他的《形而上学》等著作中,有批判地论述了泰勒斯到他的老师柏拉图的哲学观点。尽管我们可以把他们看成是西方哲学史这门学科的创立者,但是,他们的著作,无论如何算不上哲学史的专著。研究西方哲学史的第一部专著是公元3世纪中叶希腊哲学传记作家地欧根尼拉尔修撰写得由10卷组成的《著名哲学家的生平、学说及嘉言钞》。西方哲学史学科的发展,正如同哲学本身的发展,也经历了一个不断分化的过程。从横的关系看,他分化出西方逻辑史、西方伦理学史、和西方美学史等等;从纵的关系看,学者们又习惯于把它分为西方哲学史、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和现代西方哲学。所以,广义地说西方哲学史包括从公元前6世纪开始的哲学直到21世纪的西方哲学各个部分的历史;狭义地说,西方哲学史只包括从古希腊到19世纪德国古典哲学为止哲学的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的历史。

二、西方哲学史的发展过程

第一个时期是从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5世纪西罗马帝国灭亡为止的古希腊罗马哲学。在这个时期,希腊罗马的社会经济形态是奴隶制。自然科学还处在萌芽阶段,真正的科学还没有产生出来。在这样的经济基础上和这样的自然科学前提下产生出来的哲学只能是朴素的。第二个时期是从公元前5世纪到15世纪西罗马帝国灭亡为止的中世纪哲学。这个时期西欧的社会经济形态是封建制,在这种条件下产生的哲学只能是为天主教会服务的哲学,它被称之为经院哲学。在这时期,思维和存在的关系以世界是神创造的还是从来就有的、个别是实在的还是一般是实在的等争论表现出来,因而出现了经院哲学与异端思想的斗争,在经院哲学内部出现了唯名论和实在论的争论。第三个时期是从15世纪中叶到19世纪中叶的近代哲学。在这个时期,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在西欧各国逐渐形成和确立,由此而引起了各国的资产阶级革命,自然科学从神学中解放出来,并获得迅猛的发展。这时,虽然有些哲学家仍在探讨宇宙的实体是什么,但是由于科学的发展,认识论提到了哲学的首位在实体方面,有一元论和二元论之争,一元论中又有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争。在认识论方面,有经验论和唯理论之争,两派又分别有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分歧,最后,德国古典哲学的诞生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产生做了理论上的准备。

三、西方哲学的自身特点

(1)西方哲学与自然科学的联系尤为密切。在西方,特别是在近代,自然科学比较发达,这给西方哲学以巨大影响。在古代希腊,哲学著作常常冠以“论自然”的名称,哲学家就是科学家,哲学与自然科学混然一体分不开。西方哲学与自然科学的密切关系不仅表现在哲学与自然科学曾经混然一体而不分开,自然科学的发展为哲学提供了自然科学基础,推动了哲学的发展。(2)在西方哲学中,认识论和方法论始终是一个重要部分。既然与自然科学的关系特别密切,为自然科学提供认识自然的原则和方法就成为西方哲学的一个重要任务,因此认识论和方法论始终是它的一个重要部分。在古希腊哲学产生时期,虽然自然哲学是其主要部分,但是毕泰戈拉和赫拉克利特就已经开始探讨认识论问题。到了德谟克里特、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已经有了相当完整的认识论和方法论思想。即便在中世纪的经院哲学中,认识论和方也占有一席之地。(3)西方哲学与宗教有一种特殊关系。西方哲学从产生之日起,就与宗教结下了不解之缘。古希腊哲学正是在批判继承古希腊神话所提供的思想资料的基础上产生的,存在于希腊地区的古代宗教给刚刚诞生的哲学以巨大的影响。(4)在西方哲学史中,学派林立,思潮迭起,它们的共存和斗争推动了哲学的发展。其中影响较大的有:米利都学派、爱菲斯学派、毕泰戈拉派、爱利亚学派、智者派等等。总之,在古希腊罗马哲学中,学派之多举不胜举。

当然,西方哲学的特点远不止这些。我们学习和研究西方哲学史,除了要把握哲学发展的发展规律外还必须掌握它自身的特点,才能学好和研究好西方哲学史。

参 考 文 献

[1]恩格斯.《反杜林论》、《引论》

[2]恩格斯.《自然辩证法》

[3]列宁.《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

第3篇: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范文

关键词:冯契;李泽厚;智慧说;中国古代哲学史;中国近代哲学史

冯契既是一位哲学家,也是一位哲学史家。他的“智慧说”哲学体系的建构,是与他对中国哲学史的研究相联系的;他的中国哲学史研究,则是与他的“智慧说”哲学体系建构结合在一起的。这种哲学与哲学史的内在关联,用他的话说就是:“哲学是哲学史的总结,哲学史是哲学的展开。”(1)因此,对他的中国哲学史研究,仅仅从哲学史的视角来衡论和评价还是不够的,还需要从“智慧说”哲学体系的视角来加以考察和阐发。本文即从“智慧说”入手论析冯契的中国哲学史研究,考察其思想路径,昭显其内涵拓展,以深化对冯契中国哲学史研究的探讨和理解。

一20世纪80年代中国哲学史研究的两个代表性个案

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哲学史研究范式的转换时期。当时中国哲学史学界受时代思潮推动所呈现的普遍性倾向,就是力图走出原来的以“唯物主义—唯心主义”“辩证法—形而上学”(即“两个对子”)为主要问题的本体论研究框架,而改换为以范畴研究为主要内容的认识史研究框架。范畴作为哲学内在的思维形式,是哲学思维之网的网上纽结,体现的是哲学发展超越于经验性和历史感的抽象一面。这种新的研究范式,解构了长期以来哲学史与现实政治的纠结,凸显了哲学史的思想内涵与内在逻辑,推进和深化了中国哲学史研究。但这也给中国哲学史研究带来了两方面的负面影响:一是范畴所具有的超越性和抽象性,使中国哲学史研究更注重哲学自身的逻辑演进,导致了哲学史与社会历史的疏离;二是范畴史意义的凸显,使中国哲学史研究专注于范畴史研究,遮蔽了问题史在中国哲学史研究中的重要性。

值得重视的是,在这种学术大势下,有两位中国哲学史研究者保持了自己独特的研究路径:一位是李泽厚,另一位是冯契。对于这两位哲学史家,人们会感到他们的思想差异很大,似乎没有什么可比性,因而尽管两人影响都很大,但却一直没有研究者做这种比较工作。然而,如果就他们的中国哲学史研究框架来考察,就会发现他们在不同之中又有其共同之处,这就是他们都自立于中国哲学史学界这种普遍性倾向之外,来书写自己从古及今的中国哲学史。这就有了李泽厚的《中国近代思想史论》《中国古代思想史论》和《中国现代思想史论》,也就有了冯契的《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和《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这些都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哲学史研究的代表性著作,也使它们的作者成为20世纪80年代中国哲学史研究的两个代表性个案。

李泽厚和冯契为什么能够不为当时的学术大势所左右,而在中国哲学史研究中独树一帜呢?关键一点,就在于他们在开展中国哲学史研究时,都有过个性化的哲学思考,特别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有着各自的理解,并力图依据这种理解来建构自己的哲学体系。正是这种独立自得的哲学思考,使他们没有把自己融于中国哲学史学界这种普遍性倾向之中,而留下了各自特色鲜明、影响很大的中国哲学史著作。

当时的李泽厚,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有着自己的理解。他认肯唯物史观,而不认肯辩证唯物主义,认为:“应该回到历史唯物论(唯物史观)。应明确唯物史观才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辩证唯物论等等是后来推演出来的)。”(2)而对于唯物史观,他又有自己的理解,认为可分为科学层次和哲学层次。在科学层次上,历史唯物论具体地研究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等问题,或分化或渗入或成为许多专门的社会科学学科;而“就哲学层次说,历史唯物论即主体性的实践哲学,或称人类学本体论。它应包含工艺社会结构(人类学主体性的客观方面)和文化心理结构(人类学主体性的主观方面)这样两个方面”(3)。在这两个层次中,他更重视哲学层次。从这种马克思主义哲学观出发,李泽厚“试图改变一下中国哲学史陈陈相因的面貌”(4),既不从哲学问题来讲中国哲学史,也不从认识史来看中国哲学史,而是从文化心理结构来谈中国哲学史。他说:“我研究中国思想史既没用唯物论唯心论斗争史,也不用认识论史”(5);“我想从中国文化心理结构等角度进行研究,也就是说,把中国哲学史放在文化心理结构中加以展开和探讨。我希望这种研究能略有新意”(6)。正是这样,他把自己有关中国哲学史研究的三部代表性著作,不以“哲学史”命名而以“思想史”命名。

关于哲学史与思想史的关系问题,中国学术界曾在1983—1984年展开讨论。通过这次讨论,厘清了哲学史与思想史各自的内涵:哲学史属于哲学学科,所研究的是哲学发生发展的历史,主要探讨哲学自身的范畴与问题在历史上的逻辑开展;思想史则属于历史学学科,主要探讨人的精神生活发生发展的历史,走向了对社会生活中的思想、意识、观念、群体性心理的具体研究。(7)李泽厚的三部中国思想史论,并不是这个意义上的思想史著作,其实还是一种哲学史著作。他之所以将其命名为“思想史”,是想在“思想史”的名称下独树一帜,凸显自己的中国哲学史研究与众不同的特色。正如他所说:“我写的这些文章不敢自称哲学史,但哲学史既应是‘自我意识的反思史’,那么对展现在文化思想中的本民族的心理结构的自我意识,也就可以成为哲学和哲学史的题目之一。我所注意的课题,是想通过对中国古代思想的粗线条的宏观鸟瞰,来探讨一下中国民族的文化心理结构问题。”(8)

冯契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解,与李泽厚全然不同:不仅认肯唯物史观,而且认肯辩证唯物主义,强调“辩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的统一”(9)。他在建构“智慧说”哲学体系时,特别强调自己“相信实践唯物主义的辩证法”(10),强调自己是“沿着实践唯物主义辩证法的路子前进”(11),强调自己是“用实践唯物主义的辩证法来解决知识和智慧的关系问题”(12)。这也就是说:“《智慧说》以心物、知行关系问题作为出发点,在实践唯物主义的基础上来阐述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的辩证法,亦即由无知到知、由知识到智慧的辩证运动。”(13)在他看来,“智慧说”所要解决的哲学问题,即知识与智慧的关系问题,仍然是认识论问题;只是“智慧说”所讲的认识论,不同于传统的“狭义的认识论”,而是一种“广义的认识论”;这种“广义的认识论不应限于知识的理论,而应该研究智慧的学说,要讨论‘元学如何可能’、‘理想人格如何培养’的问题”(14)。

冯契的中国哲学史研究,正是与“智慧说”哲学体系相结合而展开的,即“从认识论角度看中国传统哲学的特点”(15),并从“广义的认识论”出发提出哲学史研究应当注意阐明的四个问题:“感觉能否给予客观实在?理论思维能否把握普遍有效的规律性知识?逻辑思维能否把握具体真理(首先是世界统一原理和发展原理)?理想人格或自由人格如何培养?”(16)在他看来,“智慧说”主要就是要回答这四个问题,而他的中国哲学史研究也主要是考察这些问题、特别是后两个问题在中国哲学历史中的提出与开展。因此,冯契的中国哲学史研究虽然也十分重视历史上的哲学范畴,但其所指向的不是当时中国哲学史学界都在讲的哲学范畴,而是当时大家都不去关注的哲学问题。

二以“逻辑发展”阐明中国古代哲学史

“智慧说”既是沿着辩证唯物主义的路子前进,那就十分重视唯物辩证法,特别重视辩证逻辑。这种对辩证逻辑的重视,对于冯契来说,不只是通过课堂和书本获得的,更是通过投身革命斗争的实践感悟和体会到的。在《〈智慧说三篇〉导论》中,他谈到了《论持久战》对他及一身抗战的革命青年的深刻影响:“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我是在山西抗战前线读到的。这本书当时给前线战士带来的兴奋和所起的思想解放作用,没有亲身经历、体验过的人是难以想象出来的。抗战初期,因为平型关、台儿庄战役的胜利,许多人盲目乐观,以为抗战不要太久就会胜利结束。但接着打了许多败仗,日军长驱直入,很多城市沦陷了。在前线,我们亲知国民党那些杂牌军确实腐败得不得了,而我们游击队的力量又还比较弱小。抗战的前途究竟如何?使大家感到困惑,存在着许多思想问题。毛泽东的《论持久战》一出来,给大家指明了前途,使我们豁然开朗,解除了困惑,那种兴奋的心情是难以言表的。这本书以其理论力量一下子征服了我们,它分析了中日双方互相矛盾的基本要素,批判了亡国论和速胜论,指出发展的两种可能性中什么是优势的可能性,中国人将如何通过持久战来最后获得胜利。记得读这本书的时候,我完全被吸引住,一口气就读完了,后来又反复地读。《论持久战》特别使我感受到理论的威力,它以理论的彻底性和严密性来说服人,完整地体现了辩证思维的逻辑进程。可以说,这本书是继《资本论》之后,运用辩证逻辑的典范。”(19)在这里,冯契实际上阐明了《论持久战》的双重意义:第一重意义在于,《论持久战》揭示了抗日战争的内在矛盾、演进规律与发展大势,这层意义是就全中国的抗战军民而言的,具有普遍性;第二重意义在于,《论持久战》对辩证逻辑作出了典范性运用,这层意义是具有哲学素养的冯契在亲历的革命实践中所感悟和体会到的,是一种特殊性。换言之,《论持久战》的双重意义,是冯契以抗日战士和哲学学者的双重身份读出来的。这种对辩证逻辑的特殊感受,深刻地影响了冯契后来的哲学探索。在《智慧说三篇》中,不仅《逻辑思维的辩证法》一书专论辩证逻辑问题,而且《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人的自由和真善美》两书实也贯穿着辩证逻辑的方法。

正是这样,冯契在中国哲学史研究中十分重视辩证法的运用,强调以辩证法来疏理和揭示中国哲学历史的逻辑进程。这在《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一书中,体现得尤为显明。该书《绪论》的第一段即言:“本书试图用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方法来研究中国古代哲学史。在这个领域里,前辈和时贤已做了大量的工作。我只是想在他们工作的基础上,用粗线条来描绘一下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合乎逻辑地发展的轨迹。”(20)这就是说,描绘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合乎逻辑地发展的轨迹,以“逻辑发展”阐明中国古代哲学史,正是他这部中国哲学史与诸家中国哲学史的一个根本性区别。

由此来看哲学史,冯契认为哲学发展的内在逻辑就表现为一系列哲学思想的“圆圈”。这种哲学史上的“圆圈”,实即历史上不同哲学思想间的近似螺旋上升的内在联系,是对哲学发展内在逻辑进程的辩证法和规律性的形象化表达。他说:“哲学史体现了认识的矛盾运动:哲学家们所争论的问题就是矛盾,某个矛盾产生、发展、解决了,另一个新的矛盾又产生、经过发展得到解决……这是一个在循环往复中前进的过程。这样的过程,就表现为黑格尔、列宁都说过的近似于一串圆圈、近似于螺旋形的曲线。”(30)由此,他提出了哲学史研究的总目标和总程序:“我们研究哲学史,首先要把握哲学历史发展的根据以及哲学的基本问题在不同历史阶段的不同的表现形式;接着要具体地考察围绕着哲学基本问题而展开的各哲学体系之间的斗争,对每个哲学体系进行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的具体分析,并揭露它们的认识论根源,以便清除其外在形式,把握它们的基本概念,把这些互相矛盾的体系分别地作为人类认识运动的某个环节来进行考察;再把它们综合起来,看矛盾在实际上是如何发展的,如何经过曲折斗争达到比较全面、比较正确的解决。于是,发展就表现为一系列的圆圈,哲学史就表现为近似于螺旋形上升的曲线。”(31)在这里,他对哲学史上的“圆圈”作了专门的界定,指出这实际上是主张以认识史来把握哲学史的辩证方法。现在的一些研究者认为,在哲学史研究中讲“圆圈”是对哲学史的主观化、简单化论说,这实是由于对这种辩证方法不理解或不懂得而产生的误解。

具体到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进程,冯契提出了“两个圆圈”的观点。他说:“中国古代哲学开始于原始的阴阳说,先秦时期争论‘天人’、‘名实’关系问题,由荀子做了比较正确、比较全面的总结,达到了朴素唯物论与朴素辩证法的统一,仿佛回复到出发点,这可以说是完成了一个圆圈。秦汉以后,哲学上关于‘有无’、‘理气’、‘形神’、‘心物’等问题的争论,由王夫之作了比较正确、比较全面的总结,在更高阶段上达到朴素唯物论和朴素辩证法的统一,完成了又一个圆圈。我以为,中国古代哲学主要是这么两个圆圈,而这两个圆圈又可以分成若干更小的圆圈。”(32)在他看来,这“两个圆圈”具有重要的意义:一则显示出中国古代哲学具有特别悠久的朴素唯物论与朴素辩证法的传统,在战国时期和明清之际形成了两个高峰;二则显示出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具有共性的一面,这“两个圆圈”与列宁在《哲学笔记》中所勾画的西方近代哲学的“三个圆圈”相比较,可以看出人类认识运动的必经环节。

冯契的这些思考,构成了他的中国古代哲学史观。这一哲学史观是他从“智慧说”的“广义的认识论”出发,考察中国古代哲学史的结果。从一般意义上看,冯契的这一哲学史观,如他所说是用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方法来研究中国古代哲学史;而从具体形态上看,冯契的这一哲学史观,则是他从“智慧说”这一个性化和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出发对中国古代哲学史所作的反思,而这一反思又为“智慧说”的建构提供了哲学史的根据。在这里,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他所说的“哲学是哲学史的总结,哲学史是哲学的展开”的含义。《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一书就是这一哲学史观的具体体现。

正是基于这一哲学史观,《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成为了一部独具特色的中国古代哲学通史著作。这部哲学史,以“逻辑发展”阐明中国古代哲学史,力求在纷繁复杂的哲学历史中发现内在的逻辑进程,凸显了中国古代哲学发展的问题、辩证法与规律性,与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张岱年的《中国哲学大纲》一样,是由中国哲学家写出的个性化的中国哲学史。当然,既是个性化的写作,偏至之处不可避免。其中值得商榷的问题,在笔者看来,并不在于有的研究者所批评的对中国古代哲学史逻辑进程的强调,而在于把中国古代哲学史作了认识论化的理解。这种中国古代哲学史的认识论化,一方面凸显了中国古代哲学中体现了“广义的认识论”的哲学问题,重视其中可以纳入“广义的认识论”的思想资源,特别揭示了中国古代哲学在辩证法、逻辑学和培养理想人格方面的成就,许多内容是其他哲学史家所不曾关注的;但另一方面又遮蔽了不属于“广义的认识论”的哲学问题,忽视了难以纳入“广义的认识论”的思想资源,如中国古代的政治哲学、社会哲学、历史哲学、宗教哲学等方面的内容就未能充分纳入或基本没有纳入。相比之下,倒是李泽厚的《中国古代思想史论》,由于强调对“中国民族的文化心理结构问题”进行探讨,认为先秦时代主要是“政治论的社会哲学”(37),所提出的问题和所探讨的内容显得更有新意,因而获得了更广泛的关注,产生了大得多的影响。

三以“革命进程”阐明中国近代哲学史

对于这种偏至之处,冯契在继《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之后所撰写的《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及主编的《中国近代哲学史》两书中有所矫正。

《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与《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可以称作兄弟篇。两书合而观之,成就了一部完整的个性化的中国哲学由古而今的通史;但细读两书,又会发现其间的不尽相同之处:前一部哲学史讲问题,更着重于哲学史的逻辑的一面;后一部哲学史讲问题,则更强调哲学史的历史的一面,且特别强调中国近代哲学史与中国近代社会历史大变迁的联系,强调那些来自中国近代社会历史大变迁的时代问题。这一点,冯契自己在《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一书《后记》中有过明确的说明。他谈了自己与中国近代哲学史的密切联系和由此而来的特殊感受:“我的前半生是在民主革命时期度过的,在那如火如荼的革命岁月中,许多进步思想家用鲜血、用生命写下了哲学的诗篇,曾使我深受感动和鼓舞。在这时期从事哲学的知名学者中,还包括有我曾亲聆教诲的老师。我对这一逝去的历史时代的思想家们是精神相通、血脉相连,有着特别的亲密关系和亲切之感的。”(38)他进而指出了这种联系和感受在书中的反映:“我为‘古代哲学’和‘近代哲学’取了不同的书名:一叫《逻辑发展》,一叫《革命进程》。这是因为,虽然两书都是运用逻辑和历史统一的方法,但所取视角稍有不同,选材颇有些差别。在古代,我比较注重把握哲学家的体系,把它们放在当时历史条件下进行分析,以揭示其中所包含的认识环节,前后联系起来考察其逻辑发展。在近代,由于现实经历着剧烈变革,思想家们一生变化较大,往往来不及形成严密的哲学体系。因此,我认为对近代哲学不要在体系化上作苛求,而应注重考察思想家们在一定历史阶段上的独特贡献,看他们在当时提出了什么新观念来反对旧观念,从而推进了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39)这是说,他是以“逻辑发展”阐明中国古代哲学史,继而以“革命进程”阐明中国近代哲学史。

正是这样,在对中国近代哲学的研究中,冯契固然仍旧强调哲学史的内在逻辑,但却给予了影响哲学史的社会历史因素以更多的重视。从哲学史的内在逻辑看,冯契指出:“中国哲学已经经历了几千年的独立发展,有着深厚的传统和民族特点。中国近代哲学是中国传统哲学在近代的合乎逻辑的发展。”(40)如果说,中国古代哲学在思维和存在关系问题上,集中探讨了天人之辩、名实之辩、心物(知行)之辩、理气(道器)之辩四个问题;那么,中国近代哲学则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在更高的发展阶段上,对这四个问题展开了具有近代特色的思考与论争。但是,在这些中国哲学发展的自身问题之外,他强调中国近代哲学家还有对时代大问题的思考和探讨。“哲学要把握时代脉搏”(41)“哲学要回答时代的问题”(42),这是冯契两篇文章的标题,也是他对中国近代哲学史进行理解和阐释的一个基本点。

时代向中国近代哲学家提出了什么大问题呢?冯契指出:“在中国近代,时代的中心问题就是‘中国向何处去?’——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如何才能获得自由解放,摆脱帝国主义的压迫、欺凌和奴役?一百多年来,无数志士仁人前仆后继,浴血奋战,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这个时代的中心问题在政治思想领域表现为‘古今中西’之争,其内容就是如何向西方学习,并且对传统进行反省,来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以便使中华民族走上自由解放的道路。这一政治思想领域中的关于‘古今中西’的论争,实质上是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的现实斗争的反映。”(43)因此,他强调:“研究中国近代哲学,首先要看到这一特点:中国近代史上很多思想家是爱国者,是革命家,他们代表了中华民族的希望,代表了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他们的热情、意志、思想都集中在解决‘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而‘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就表现为政治思想领域的‘古今中西’之争。”(44)他甚至认为:“在中国近代史上,许多有成就的思想家并不是专门研究哲学的,他们研究哲学主要是为了回答‘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45)在他看来,“中国向何处去”这一时代大问题,是中国近代哲学的特殊问题,也是中国近代哲学的根本问题。其所以为特殊问题,因为这一问题是以往数千年的中国哲学发展所不曾探讨过的;其所以为根本问题,因为这一问题贯穿中国近代哲学发展的全部历程,并制约着中国近代哲学家对历史观、认识论等问题的回答。正是这样,冯契的中国近代哲学史研究,十分重视把握“中国向何处去”这一时代大问题,以此为纽结来考察和揭示中国近代哲学的展开。这是冯契的中国近代哲学史研究与他的中国古代哲学史研究一个很大不同的地方。

这种对影响哲学史的社会历史因素的重视,还表现在以“哲学革命”作为中国近代哲学史的主轴线。这种对“哲学革命”的强调,不仅从《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的书名上鲜明地体现出来,而且在书中的章名上也显著地标示出来。全书正文共四章,除第一章题为《中国近代哲学的前驱》外,第二章题为《哲学革命的进化论阶段》,第三章题为《新旧思潮之激战和哲学革命开始进入唯物辩证法阶段》,第四章题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与专业哲学家的贡献》,都是对“哲学革命”进程的具体表达。冯契所说的“哲学革命”,是指哲学发展中的渐进过程的中断和由此而来的质的飞跃及新质的扩张。这一观念世界的变革,与近代中国社会历史的变革相联系、相伴随,是由此而来的“古今中西”之争的理论反映,并成为现实世界变革的哲学先导。他对此有明确的说明:“在中国近代,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的斗争由自发到自觉,与之相适应,中国人民的革命的世界观由自在而自为。这样的一个过程,在哲学领域就表现为一场哲学革命。这个哲学革命的胜利成果,实际上就是根源于中国人民的实践的革命世界观取得了科学的形态,从而为中国人民的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作了理论的准备。”(46)而“哲学革命”的成果与影响,则主要体现在历史观和认识论上。他指出:“为了解决‘古今中西’之争,就必须认识人类历史和中国历史如何从过去演变到现在、又如何向将来发展这样的规律性,因此历史观的问题在中国近代就显得非常突出。同时,要回答‘古今中西’之争,就必须把从西方学到的先进理论与中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以便付之于实践,这里就牵涉到一个很重要的认识论问题,即知与行、主观与客观的关系问题。在中国近代,关于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的哲学论争,集中地表现在历史观和认识论这两个领域,这是同哲学要回答‘古今中西’之争密切相关的。而中国近代哲学革命的伟大成果,就表现为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正确地解决了中国近代社会的‘古今中西’之争,也就是正确地回答了一定历史阶段上的‘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于是哲学革命就成了政治革命的先导。”(47)

这样一来,冯契对于中国近代哲学史,不再像对中国古代哲学史那样作认识论化的理解,而赋予了更广阔的思想空间和更丰富的思想内涵。由于关注“中国向何处去”这一时代大问题,使政治哲学问题在《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一书中凸显出来。龚自珍对封建社会“衰世”的揭露批判,魏源对“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倡导,洪秀全、洪仁玕在神学外衣下阐发的革命世界观,康有为所主张的大同思想,谭嗣同所高呼的“冲决网罗”,章太炎的民族主义与革命观念,孙中山的革命民主主义与社会理想,李大钊、陈独秀由革命民主主义到马克思主义的转变,毛泽东的经过人民民主专政到达大同之路,这些政治哲学内容都在书中得到了一一介绍和衡论。与“古今中西”之争相联系,同历史观问题关联在一起的文化观问题,也在书中得到了重视和阐发。书中第三章和第四章,有《五四时期各种思想流派的自由争鸣》《鲁迅:战斗的唯物主义在文化战线的胜利》《马克思主义者对传统思想的批判研究》诸节,主要内容都涉及文化观问题。在他看来,新文化运动以来关于文化观的探讨与论争,尽管不是直接针对天人之辩、名实之辩、心物(知行)之辩、理气(道器)之辩而来,但对于中国近代的“哲学革命”亦有着重要意义。如对于新文化运动及其所倡导的“科学”与“民主”,他就从哲学上予以了很高评价,认为:“新文化运动激化了古今中西之争,加速了中国哲学近代化的步伐。‘打倒孔家店’的口号虽被某些人视为过分激烈了,但在当时是完全必要的。……至于科学和民主两面旗帜,当然包括多方面的意义,但就哲学的近代化来说,就是要求在思维方式上用科学方法取代经学方法,在价值观念上用近代的自由原则取代封建的权威主义。所以,新文化运动使中国哲学在近代化进程中的批判对象和战斗任务更加明确起来了。”(48)这就揭示和肯定了新文化运动之于“哲学革命”的重要意义。

在冯契主编的《中国近代哲学史》中,进一步发挥了《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的这些特点,思想空间有了进一步拓展,思想内涵有了进一步丰富。从全书框架上看,正文共分三编,第一编题为《中国近代哲学革命的准备阶段》,第二编题为《中国近代哲学革命的进化论阶段》,第三编题为《中国近代哲学革命的辩证唯物主义阶段》,这就更加鲜明地凸显了“哲学革命”作为中国近代哲学史主轴线的一以贯之的意义,并由此以“哲学革命”为标识对中国近代哲学史作了更明确的阶段划分。从全书内容上看,书中对中国近代的许多思想论争进行了专章或专节的介绍,其中既有哲学论争,如问题与主义论战、科学与人生观论战、唯物辩证法论战,也有包含哲学内核或具有哲学意味的思想论争,如以《翼教丛编》为代表的封建反动思潮对维新变法思想的攻击、新文化运动对封建旧制度旧文化的批判、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对伪社会主义与无政府主义的批判、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和中国社会史问题论战、中国马克思主义者对戴季陶主义、陈立夫“唯生论”和蒋介石“力行哲学”的批判。这些思想论争的内容,更能显示中国近代哲学家对“古今中西”之争的开展以及对“中国向何处去”这一时代大问题的解答。今天的人们如果能够认真读一读这些内容,对思考21世纪中国的前进道路和文化发展,是会有启迪作用的。诚如冯契的学生和助手陈卫平所说:“虽然这部著作以冯契的《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为编写的基本思路,但与后者相比,依然有其独特的价值,这就是更为广阔地展现了中国近代哲学的丰富性,更为深入地揭示了中国近代哲学的嬗变轨迹。”(49)

平心而论,冯契的中国近代哲学史研究,比他的中国古代哲学史研究更富于启发性。其中有两点启示,不只涉及中国近代哲学史研究,而是关系到对全部中国哲学史的理解和把握,尤其值得今天中国哲学史研究者重视。

启示之一:冯契在这里实际上提出了哲学史上的两种提问方式及由之而来的两类问题:一种提问方式及其问题来自哲学发展的自身逻辑开展,另一种提问方式及其问题则来自社会历史。如“中国向何处去”这一时代大问题以及由此引发的“古今中西”之争,就是来自近代中国的社会历史,而不是中国古已有之的东西,也非西方他亦有之的内容。由于黑格尔哲学史观的深刻影响,在哲学史上的这两种提问方式及其问题之间,长期以来中国哲学史研究者往往更为关注前者,而不大关注后者,甚至认为后者不属于哲学问题,最多只能算是思想问题,根本就不是哲学史的研究对象。这就使得19—20世纪中国哲学研究,总是停留在纯粹的哲学范围里,而不甚关注那些直接来自社会历史的提问方式及其问题,缺乏由形上世界走向生活世界的兴趣。其实,这些提问方式及其问题,同样是值得中国哲学史研究者重视和研究的,同样可以而且应当成为中国哲学史研究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甚至可以说,正是由于有了这些问题进入到中国哲学史研究中,中国哲学史研究才能保持同社会历史、同生活世界的更为密切、更为鲜活的联系,才能保持鲜明的时代气息和民族根性,也才能不断丰富自己的研究内容、拓展自己的思维空间。特别是环绕“中国向何处去”这一时代大问题,鸦片战争以来一代又一代先进中国人上下求索,在中国思想世界留下了深深浅浅的无数足迹。当社会主义中国已经成功地走过70年光辉道路的时候,去回溯这些思想足迹,从中总结出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对于中国的未来发展,其意义自然是非常重要的。因此,尽管这些问题没有在中国古代哲学史上出现过,更不曾在西方哲学史上出现过,也不是那种纯概念纯逻辑的东西,但却有自己的理论价值和实践价值,有自己激动人心的地方,有自己值得中国哲学史研究者认真研究、反复发掘的思想底蕴。一个关注中国历史命运和未来发展的中国哲学史研究者,尤其应当关注19—20世纪中国哲学中这些直接来自社会历史进程的哲学问题,关注这些与“中国向何处去”这一时代大问题密切相关的哲学问题。

启示之二:冯契在这里实际上提出了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有两种传统:一种是古代传统,另一种是现代传统。在他那里,这种现代传统称之为“近代传统”。在他看来,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当然有着自己一以贯之的传统,中国近代哲学正是中国古代哲学在近代中国的合乎逻辑的发展;但是,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的传统并非是一成不变、永远如此的,特别是中国近代社会历史的变革,促成了新文化的兴起和中国近代的“哲学革命”,使得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的发展出现了质的飞跃,也使得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的传统出现了更新。从中国文化传统上看,他指出:“中国近代是中西文化冲撞、汇合的时代,西风东渐,文化的渗入,思潮的传输,在中国这片国土上形成了既不同于古代中国又不同于近代西方的特点。……中华民族历来是富于创造性的民族,近代严峻的历史条件的挑战,更激发了她的创造性。所有这一切,即古代文化传统在近代的转变,西方文化的传入及其与中国文化的融合,近代民族文化的独特创造,就构成了中国近代的文化传统。”(50)因此,他提醒人们注意中国文化传统在19—20世纪的更新,提醒人们重视中国文化的近代传统。他说:“一谈到传统,人们往往就想到古代传统,如说:中华民族有5000年文明史,自孔子以来有2000多年的儒学文化传统,我国的文化传统主要是儒道两家(或儒释道三教)相互作用的历史,等等。不错,我们有悠久的古老的民族文化传统,这是足以自豪和需要批判地加以继承的。但是,构成当代人直接精神背景的,却不是原封不动的古代文化传统。古代文化中那些在当代生活中依然有生命力的东西,大多是经过近代历史的筛选,并发生了不同程度变形的东西。所以,批判继承民族文化传统的问题,首先应注意的是自1840年以来100余年间形成的近代传统。”(51)与之相联系,从中国哲学传统上看,他指出:“民族文化传统、包括哲学传统,在近代、在20世纪,已发生了很大变化。”(52)又说:“中国近代哲学既是古代哲学的延续,又发生了革命性的变革,形成了新的近代传统。……哲学革命还在继续着,而近代的传统(不论是成果,还是遗留问题),都明显地影响着当代人的哲学思维。”(53)冯契的中国文化与中国哲学的两种传统的思想,为衡论19—20世纪中国哲学与中国古代哲学的关系,提供了一个新的参照系;运用这个参照系,能够有效澄清19—20世纪中国哲学研究中的一些重大问题,能够深刻理解19—20世纪中国哲学与中国古代哲学的既关联又变革的复杂关系。

正是这样,与李泽厚的《中国近代思想史论》和《中国现代思想史论》相比,冯契的《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更能把鸦片战争以来的时代进程和哲学历史准确地结合起来,从纷繁复杂的时代进程和哲学历史中揭示出中国近代哲学的内在逻辑和变革特征,深刻阐明中国近代哲学开展所取得的超越前人的思想成就,因而更具有思想的深度和理论的力度。特别是对于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开展和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贡献,两人的历史疏理和思想评价大相径庭:冯契通过自己投身中国革命的亲身体验,认肯毛泽东阐发的能动的革命的反映论,强调这是“中国近代哲学革命的最主要的积极成果”(54),在中国近代哲学史书写中予以了详细阐发和高度评价;李泽厚则否定中国马克思主义者阐发辩证唯物主义的意义,贬抑毛泽东的“实践论”对建构中国共产党人的世界观与方法论的重要作用,以为这些都离开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创始人的哲学思想,只有所谓“回到历史唯物论”才是正道。其所以如此,就在于冯契是以“革命进程”来阐明中国近代哲学史,而李泽厚则是怀着“告别革命”心态来衡论中国近代哲学史。

四走向中国近代社会思潮史研究

在撰写《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及主编《中国近代哲学史》两书之后,冯契沿着这一思路继续探索,于20世纪90年代初主编了《中国近代社会思潮研究丛书》,开始由中国近代哲学史研究走向中国近代社会思潮史研究。在这方面,由于天不假年,冯契没有能够留下更多的著述;但在为这套丛书所撰写的总序中,表达了他在这方面的新思考。

中国近代社会思潮史研究与中国近代哲学史研究当然有着一定的联系,但两者又有着不同的视野、内涵与意义。对于这一研究的视野、内涵与意义,冯契在丛书总序中作了明确的说明,指出:“从鸦片战争开始的近代一百余年间,中华民族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文化挑战和民族危机,中国社会发生了甚至春秋战国时代也难以与之相比的激烈动荡和深刻变迁。这是一个由封闭走向开放,由专制走向民主,由农业社会走向现代化工业社会的转折时期。围绕着‘中国向何处去’的历史中心问题,中国的思想界不断掀起轩然大波,形成了思潮蜂起、波澜壮阔的历史图卷。略举荦荦大端,其中即有进化论思潮、社会主义思潮、无政府主义思潮、民族主义思潮、唯意志论思潮、自由主义思潮、文化保守主义思潮、佛教复兴思潮、科学救国思潮、平民教育思潮等等。在短短百年间,特别是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前半叶的数十年间,如此多的思潮纷呈涌动,在数千年的中华文明史上可以说是没有前例的,它集中地表现了中华民族在近代历史条件下,思想的空前活跃,争鸣的空前激烈,精神的迅速高扬。就具体的思潮而言,它们可能是有得有失,有积极面有消极面,有的甚至可能是负面影响大于正面影响;但是,思潮蜂起的总画面表现了民族精神在寻找救国救民、走向现代化的道路,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正是在这一长期艰苦的探索中间,形成了值得珍视的近代文化传统。”(55)在他看来,中国近代社会思潮史与中国近代哲学史相比,有着更为广阔的思想空间和更为丰富的思想内涵,有着更多的不属于哲学逻辑而属于社会历史的东西,但这些东西却往往更能反映19—20世纪中国思想世界的走向,更能体现那个探寻救国救民真理的激动人心的年代,更能贴近并把握那些艰难岁月中跃动不息的时代脉搏。“中国向何处去”这一时代大问题的回答,中国文化传统由古代而现代的更新,都是在这种错综复杂、纵横起伏的诸思潮相激互动中实现的。因此,冯契对于这套丛书的出版,感到“很令人高兴”(56)。

当然,冯契也看到了这套丛书撰写的艰难性和方法的探索性。特别是中国近代社会思潮史的研究方法,他认为应当有别于哲学史及一般思想史,需要加以认真的探索。在丛书总序中,他对自己的有关方法论思考作了阐明:“收入本丛书的著作,它们所研究的,可以主要是哲学思想,或者政治思潮,或者文化及宗教思潮,即每一部著作的侧重面可能颇不相同,但作为丛书整体,强调的是社会思潮。换句话说,不管这些思潮的侧重面在哪里,它们都是对整个社会发生广泛影响的思潮,而不是只在狭窄的专业圈之内发生影响的理论。所以,收入本丛书的著作与一般的近代哲学史或思想史的著作将有很大的不同,它常常需要跨越政治、哲学、宗教、文学艺术、教育乃至俗文化、社会生活方式等诸多领域,从而反映出社会思潮自身的广度与深度。在方法上,本丛书注重研究在中国近代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西方思想如何传入并影响中国,而中国古代传统又如何被发掘、继承及转化,从而使形成的一系列社会思潮既具有时代特征,又富于民族特点。由于其中相当一部分社会思潮是在西方同类思潮的传播下发展起来的,所以为了把握它们的近代民族特点,又需要通过中西比较的途径。”(57)在他看来,中国近代社会思潮史研究与中国近代哲学史研究具有不同的特点,是一个比中国近代哲学史研究更为广阔、更为复杂、更为生动的研究领域,在这里需要更多地重视社会历史因素。

第4篇: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范文

一、任继愈的哲学史观

对于哲学史的研究对象, 20世纪马克思主义学者的见解不尽相同。侯外庐将中国哲学史理解为世界观及其学说发展演变的历史,认为哲学史研究包括三个主题:宇宙论(本体论)、认识论(知识论)、历史观①。张岱年认为:“哲学史是理论思维发展的历史”②,范围包括自然观(亦可称天道观)、认识论(亦可称方法论)、伦理学(亦可称道德论)和历史观(亦可称古今观)四部分。任继愈继承和发展了列宁和日丹诺夫的哲学史定义,认为“哲学史是整个人类认识的历史”①,而中国哲学史则是“中华民族的认识史”②;同时,哲学史又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即“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辩证法和形而上学斗争的历史”③。在他看来,“认识史”与“斗争史”两者并不矛盾,而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它们只是对哲学史研究对象的不同角度的表述。

首先,从认识对象的角度来说,任继愈将哲学史的研究对象视为世界观的理论形态,他说:“世界观是人们对于自然、社会和思维一般规律的认识,哲学则是世界观的理论形态”④。而世界观理论在性质上存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在形式上存在辩证法与形而上学的对立,但唯物主义和辩证法是主流。因此,“中国哲学史的对象就是研究在世界观方面唯物主义战胜唯心主义的斗争,辩证法战胜形而上学的斗争在中国发展的历史”⑤。从这一意义上说,哲学史“实际上就是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的萌芽、发展的历史”⑥。

其次,从认识主体的角度来说,任继愈将哲学史视为不断总结世界观理论知识的认识过程,他说:认识史本身是“人类长期生产斗争、阶级斗争的知识经验总结,不断提高的过程”⑦。因此,中国哲学史的对象应当是“关于自然知识和社会知识的概括和总结的认识过程在中国发展的历史”⑧。这种认识史中包括了对立斗争的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世界观知识发展的历史。

再次,从学术研究内容的角度看,任继愈将中国哲学史的研究对象定义为自然观、社会历史观、逻辑学和认识论(辩证法)三个主要的部分,他说:哲学“所涉及的领域是人类对自然、社会和思维的一般规律的认识。因此,哲学史讲的是各个历史时期人们对自然界发生、发展的认识,即自然观;对社会历史发生、发展的认识,即社会历史观;对思维规律的认识,即逻辑学和认识论”⑨。他认为中国哲学史要研究的不是自然和社会知识本身,而是关于这些知识的“观点的历史”⑩,反映出他对“哲学史是认识史”的深刻理解。

任继愈虽然借鉴了苏联的哲学史定义,但在中国哲学史的具体研究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从认识的主体和客体两个角度揭示了哲学史的内涵,以“观点的历史”为研究对象,将自然和社会知识、辩证法思想和形而上学作为整体进行研究,包括了本体论、宇宙论、认识论、历史观、伦理观、艺术观和逻辑学等众多方面的内容,内涵相当广泛。

二、任继愈论中国哲学史

(一)中国哲学史的发展规律和内在矛盾

任继愈将哲学史的发展规律视为矛盾双方对立斗争、否定之否定的螺旋上升过程。在他看来,人类的认识史与社会历史是一致的,思维本身的发展也是一种曲线运动。他说:“哲学史就是要研究人类认识的曲线运动”,人类的认识本身“是沿着螺旋的曲线不断上升的”①。在哲学史中,作为矛盾双方的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世界观,辩证法和形而上学以及哲学与宗教、理性与信仰,双方的矛盾斗争组成了否定之否定的螺旋上升过程,推进了中国哲学的发展。他说:“在哲学史上,古代的唯物主义思想、无神论思想、辩证法思想都在不同程度上,不同问题上揭露了科学的秘密,推动了生产的发展”②。在中国哲学史的研究中,任继愈将中国哲学史的总规律总结为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的斗争,具体表现为: (1)逻辑与历史的统一,即哲学思想是社会存在的反映,哲学史本身是人类正确世界观(唯物主义)日趋完善的过程③; (2)发展道路的波浪起伏,即中国古代唯物主义和辩证法思想在与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的斗争中经历了发展高潮与低潮的交替; (3)唯物主义者与唯心主义者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转化; (4)发展道路的螺旋式上升④。任继愈通过这些规律的总结,试图全面揭示中国哲学史的发展脉络和内在矛盾,客观还原古代哲学思想与社会的关系。因此,他在具体研究中不仅关注历史上产生过重要影响的哲学学派、宗教思想,还特别注意发掘和研究具有“异端”色彩的哲学家及其思想,如王充、范缜、邓牧等人。在这一点上,他受到了侯外庐中国哲学史研究的重要影响。

(二)中国哲学史的发展阶段和时代主题

任继愈提出中国哲学史的总命题是:贯穿中国哲学史的基本规律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矛盾斗争,因此中国哲学史上各个哲学家及其流派的发展历史就是这一矛盾斗争的具体表现。他将中国哲学史划分为三个主要的阶段,并提出了一系列重要的理论命题:

第一阶段是中国先秦时代哲学史,时间从商周到秦统一以前,包括奴隶社会(商至春秋)和封建社会确立时期(战国)两个阶段。其核心部分是先秦诸子哲学发展史。此阶段的哲学时代主题是:如何在不与商周传统文化决裂的情况下摆脱其束缚,在哲学上反对奴隶主阶级的统治思想并为地主阶级的崛起提供思想准备。任继愈提出的重要命题有:围绕“天命观”,在诸子与商周传统思想以及诸子思想之间贯穿着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斗争;诸子思想的争鸣,是当时新兴地主阶级取代奴隶主阶级、封建社会代替奴隶社会历史过程的反映。

第二阶段是中国封建社会哲学史,时间从秦汉到鸦片战争之前,具体分为秦汉、魏晋、隋唐、宋元明清四个阶段。此阶段的哲学时代主题是:如何从思想上协调政治上的高度统一与经济上的极端分散的矛盾,巩固小农经济并使其发挥最高效益。他提出的重要命题有:封建社会哲学史的主线是唯物主义哲学战胜宗教的历史;封建社会的正统儒学是宗教,儒教是以“敬天法祖”为信仰核心、以“三纲五常”为主要内容,政教合一的宗教。从魏晋玄学到般若学、从隋唐佛学到宋学是一个完整的发展过程,其内在思想线索是从元气自然论到本体论、再到心性论的演进过程①。

第三阶段是中国近代哲学史,时间从鸦片战争到。此阶段的时代主题是:如何在传统哲学形式下反抗封建统治思想,表达新兴资产阶级的利益要求。他提出的重要命题有:这一时期的哲学思想是民族资产阶级软弱性和反封建阶级斗争的反映,其中贯穿着朴素唯物主义、机械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斗争。以谭嗣同、孙中山、章炳麟为代表的哲学思想是中国近代的机械唯物主义哲学,本质上是中国资产阶级软弱性的表现。各个时代主题之间有着内在的逻辑线索,贯穿其中的是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斗争、对立并不断发展的过程。在任继愈看来,从先秦到近代,作为上层建筑的哲学,其发展过程和面对的课题是与社会经济及政治的需要相一致的,它们是各阶级利益要求和矛盾斗争的反映。

(三)中国哲学史研究的目的和意义

任继愈认为中国哲学史研究具有学术和现实上的多重意义。从学术研究的意义来说,首先,中国哲学史研究应该总结古代哲学体系,客观还原古代哲学思想的面目。他指出,中国古代的哲学和其他科学没有严格的界限,哲学思想经常混在自然科学、政治、文学以及其他非哲学的思想之中,以浑然一体的“经学”形式存在②。因此要对“经学”体系和宗教思想进行加工整理,按照自然观、认识论、历史观等主题对中国古代哲学体系进行总结。在此基础上,以科学态度探讨中国哲学的内涵、特点和演变历史,做到“既不失去古代哲学家本来的面目,而又能按照哲学这门科学本来的对象和范围来分析中国古代的哲学家”③。其次,他认为在总结中国古代哲学体系的基础上,哲学研究应当揭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矛盾斗争及人类唯物主义认识发展的过程。他说:“中国哲学史的任务在于揭露唯物主义世界观与唯心主义世界观的矛盾,揭露辩证法和形而上学的矛盾,并通过这些矛盾来说明唯物主义和辩证法思想逐渐成长发展的过程及其规律”④。从现实意义来说,任继愈认为建国后的中国哲学史研究应当符合无产阶级的需要,发挥现实的作用。他曾说:“研究哲学史的目的不是为学术而学术,而是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①。在任继愈看来,这种服务是为推动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促进生产发展而服务,他坚决反对哲学史研究为政治权术服务,反对学者从事借古喻今的影射史学②。

三、任继愈的中国哲学史研究方法

(一)占有客观翔实的研究资料

任继愈认为占有客观翔实的研究资料是中国哲学史研究的基础。他说:“研究工作的第一步是全面地搜集资料,去伪存真,确定时代和作者。资料根据不充分就难免陷于空谈和武断;使用错误的资料,同样也得不出正确的结论”③。他认为这种“占有”包括三方面的内容:第一,全面搜集史料,即使不能做到竭泽而渔,但基本和主要的资料不能漏掉;第二,对搜集到的史料进行科学和认真的审查和鉴别,一方面要在认真考证的基础上鉴别古代哲学著作的真伪,敢于怀疑经典,也应重视“伪书”的研究价值;另一方面,对于多位作者的哲学著作如《墨子》、《庄子》等书,要对其中的史料作分类研究,不能笼统作为一位哲学家的思想资料进行使用;第三,全面使用史料,在研究中应当完整理解史料及其所包含的意义,正视哲学家思想中的矛盾,“承认矛盾的客观存在,历史地说明这种矛盾出现的原因及其发展趋向”④,不能为了主观需要而片面剪裁史料,这样可以避免许多因片面理解史料造成的无谓争论。

(二)辩证的逻辑分析

任继愈在深刻理解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基础上,运用辩证法思想的基本原则和概念对中国哲学史进行了系统研究。马克思主义辩证法作为关于自然界、社会和思想发展的最一般规律的学说,同时也就是认识论与逻辑⑤,因此这一方法也可以说是一种辩证的逻辑分析法。他在以辩证法为核心的哲学史方法论上作出了有益的探索,具体表现在以下几方面:第一,重视概念和辩证法的研究。马克思主义辩证思维以概念本性的研究为前提,具体概念的学说是辨证逻辑的主要内容。因此,任继愈提出要重视概念的研究,他说:“哲学史的重要任务之一是研究人类认识的日益深化的辩证发展过程,总结理论思维的经验教训。要完成这一任务,特别需要用对立统一规律来研究概念的运动和发展,因为认识的成果体现在概念之中。”⑥例如,他认为五行、阴阳、气等概念对理解中国哲学史非常重要,需要考察这些概念从先秦、两汉到明清的发展与变化,以此探讨中华民族哲学认识的深化过程。他重视中国古代辩证法思想的考察,他说:“中国哲学史如果忽略了古代的辩证法,就等于只讲了哲学史的一半。”①他对老子的朴素辩证法、《孙子兵法》中的军事辩证法思想进行了重点论述,并且总结出中国古代存在着两大辩证法系统:一是老子开创的尚柔、主静、贵无系统;一是《易传》开创的尚刚、主动、贵有系统②。实质上,对概念和辩证法研究本身就体现了任继愈归纳与演绎、分析与综合相结合的逻辑方法,这也是其辩证逻辑分析法的一部分。第二,全面和客观地研究问题。在任继愈看来,中国哲学史本身是一个复杂的历史过程,应该以全面的观点做到“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即从多个角度对中国哲学史上的问题进行研究。在哲学家研究中,他提出要注意研究中国历史上的少数民族哲学家,更全面地展示作为“中华民族认识史”的中国哲学史;在世界观研究中,他提出要综合研究生产力和自然科学,全面分析思想家世界观的产生背景。任继愈提出在研究中应当“把问题提到一定的历史范围”③,即以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还原哲学的历史面貌。他认为中国哲学史研究一方面应当具有民族特色,“不能按照西方哲学史的图式来写中国哲学史”,不能将中西方的哲学思想随意比附,“把不同时代的哲学强拉在一起机械相比,就是犯了不知类的错误。即使是时代相同或相近,中西的具体历史条件也有差异”④;另一方面,中国哲学史研究虽然要使用现代的科学方法和概念诠释,但不能用现代的哲学体系比附和夸大古代的哲学思想,“不能强使古人穿上时装,……不能根据今天某种需要去塑造古代哲学家的形象”⑤。第三,用发展观研究问题。马克思主义辩证法要求从对象的相互联系、运动、变化和发展中进行研究。任继愈将其总结为发展的观点,即将某一哲学家及其思想放在整个哲学发展史中评价其地位,以及对人类认识发展的贡献。他说:“讲哲学史必须牢牢抓住发展观,缺少发展观,往往只看见个别哲学家的言论,而忽略了哲学家所起的作用。……衡量某哲学家或某学派的作用、地位,主要看它在认识发展中所起的作用。”⑥这一观点实际上是他的“哲学史是人类认识史”定义在具体研究中的体现。

(三)阶级分析为主的世界观考察

任继愈说:“任何一种哲学总是带着深刻的阶级烙印,总是代表着特定阶级的利益和需要,任何一个哲学家都是特定阶级的代言人”⑦。在他看来,中国哲学史主要是阶级社会的哲学史,因此必须以阶级分析为方法,在此基础上判断某一哲学家的世界观性质,评判其价值。

首先,阶级分析应以经济基础和历史分期的研究为前提。在经济基础研究方面,任继愈提出:“承认阶级观点就要承认经济决定政治和整个社会生活”①,因此他在具体分析每一时代哲学思想时都要对当时的经济背景进行论述,以此来探讨阶级斗争的产生原因。

其次,世界观性质与阶级关系密切,但要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原则。任继愈在研究中反对“用僵死的公式去范围无比丰富的历史”②,力求客观科学地探讨中国哲学思想的阶级根源。他认为评价哲学思想的价值,并不能简单依据哲学家本身的阶级出身,而应该客观分析其思想的实质。例如,他提出老子、庄子是没落阶级,但他们的哲学是唯物主义的,中国古代的无神论思想虽然反映了农民阶级的反压迫要求,但中国古代的无神论哲学家大多出身于地主阶级,因此不能将无神论思想与农民阶级等同。

随着“”后对中国哲学研究理论的反思和研究方法的多样化,任继愈试图修正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二分式评价标准。例如在老子思想评价方面,他说:“我认为过去的争论(包括主张老子是唯心主义及唯物主义的两种见解),都有片面性。对老子……应当有第三种看法来补救前两种对立看法的不足。”③他的“第三种看法”是将老子思想放在具体的历史环境中,从社会作用、认识贡献方面来探讨其价值。推而广之,在中国哲学史的研究中“衡量哲学家或哲学流派的历史价值”,应当主要看他发挥的历史作用“是不是推动历史前进和科学发展,……是不是体现了当时人类认识所达到的先进水平”④。

四、任继愈的中国哲学史研究视野

(一)中国哲学史研究的宗教史视野

任继愈中国哲学史研究的最大创见之一,是以宗教史视野考察中国哲学的内涵和发展演变过程。他将哲学史视为哲学与宗教斗争发展的历史,从哲学的产生、宗教和哲学的理论主题、封建社会哲学的形态等方面考察哲学与宗教的关系,试图以此揭示出哲学战胜宗教的历程和中国哲学史的特点。首先,任继愈以宗教史视野理解中国哲学史。“”后他进一步提出哲学史上矛盾对立斗争的双方是哲学与宗教、理性与信仰,他说:“中国哲学史是中华民族的认识史,它展示出中国哲学与宗教的斗争中发展前进的历程,展示出人类抽象思维从低级向高级的发展。”⑤哲学代表理性,包含了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的内容,“代表人类正确思维的哲学是唯物主义,它可以称为哲学的主流”;而宗教则是唯心主义和信仰的代表,“是粗糙的唯心主义,唯心主义是精致的神学”①。因此,在中国哲学史上,哲学与宗教实际上是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集中表现。这是任继愈运用宗教史视野,结合中国哲学实际而对其哲学史定义的发展。其次,任继愈以宗教史视野考察中国哲学的源流和特点。他参照世界哲学发展的基本规律和中国古代哲学的实际情况,提出中国哲学起源于宗教,他说:“宗教学的基本问题是研究‘天人关系’,……在天人关系中间,有人把天当作自然,这个天人关系便分化出哲学,即人与自然的关系,发展成为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哲学是从宗教中分化出来的。”②中国古代哲学的重要特点是依附于神学而存在,他说:“中国古代传统哲学与世界各国古代哲学一样,主要是依附于神学的主干上,它总称为‘经学’,主要是神学”③;此外,哲学与宗教都探讨人生和社会的根本问题,但立场与方法不同,哲学使用的是理性、思辨的方式,而宗教则采用信仰和直观的方式④。这是他运用宗教史视野对哲学本质和特点所提出的深刻见解。再次,任继愈通过宗教史视野的考察,提出了“儒教是宗教”的观点。胡适、冯友兰等人将历史上的儒学作为一种思想学说和哲学来看待,侯外庐则提出中国中世纪的儒学具有神学化、国教化的特征,具有宗教的性质⑤。任继愈在侯外庐观点的基础上,通过宗教史视野的考察提出了“儒教是宗教”的观点⑥。他在对佛道儒三教及中外宗教详细对比研究的基础上,认为南宋朱熹时最终完善的儒教,在崇拜对象、彼岸世界、教主、圣经、宗教态度等方面已具备宗教的基本特征;在维护统治方面发挥着“政教合一”的“国教”作用;在宗教本质方面同样探讨内在超越性的神人交涉即“天人关系”。任继愈在宗教史的对比研究中不仅发现了儒教与其它宗教的共性,还发现了儒教的“个性”,即儒教是一种“无神论”的宗教,“是人伦日用中的神学”⑦,具有很强的世俗性:它以“三纲五常”为主要内容;不信仰有意志的人格神,不举行祈祷献祭;不重视个人生死问题,却十分重视家族的延续等等,而这些特征是在中国封建社会具体历史条件下三教合一的产物。

(二)中国哲学史研究的社会史视野和文化史视野

任继愈的社会史研究视野受到侯外庐的影响,注意探讨哲学思想所反映出的经济基础和政治意图,他说:“社会的精神生活所由形成的来源,社会观念,并不是要到观念、理论、观点本身中去找,而是要到社会的物质生活条件、社会存在中去找。因为理论、观点等,是社会存在的反映”①。任继愈认为中国封建时代哲学和宗教的发展与演变是当时政治经济结构的反映,他提出极端分散的小农经济与高度统一的中央集权之间的矛盾是封建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而如何使“这一对矛盾协调得好,就成为秦汉以后直到鸦片战争前中国政治、哲学、宗教关心的总课题”②。任继愈从这一角度解释三教合一思潮的产生原因,即这种思潮适应了维护封建社会后期政治经济结构的需要,而儒教的作用正在于维持了大一统国家的正常秩序,改变了小农经济极端分散的状况,使政权集中与经济分散恢复平衡、协调③。此外,他还注意到不同的社会环境对哲学思想的影响,他说:“哲学思想和学术流派都是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产生的,不同的国家和地区有不同的社会环境,这就给哲学思想带来了国别的,民族的,地域的特点”④。春秋战国时期齐鲁地区的儒家思想、楚地的道家思想、三晋地区的法家思想等都可以从这一角度探讨其产生原因。任继愈还试图从文化史的角度重新审视中国哲学史,他提出“文化的精华部分,集中表现为哲学”⑤,而中国古代的哲学思想则以“文化遗产”的形式存在,这些遗产不仅是哲学与宗教、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思想的单纯积累,而应当是中华民族的精神文明成果。因此,任继愈提出:“中国哲学史,实际上是历史上中华民族精神文明的一面镜子,它以逻辑范畴的形式记录了中华民族认识世界的经历”⑥。他从文化发展的连续性考察中国哲学发展的连续性,从“文化影响衰减”现象和“文化遗产的增益现象”探讨哲学和宗教思想的发展演变,提出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之所以在两千多年中影响长久不衰,正是由于西汉董仲舒和南宋朱熹对儒家思想进行了两次“增益”⑦。这种文化史视野的提出,是他在改革开放的新环境下对中国哲学史研究所作的重新思考,体现出任继愈与时俱进的研究思想。

五、任继愈中国哲学史研究的影响

(一)儒教说的提出及其对中国宗教史、传统文化研究的影响

儒教说是任继愈中国哲学史研究的主要成果之一,他以全新的宗教史视野诠释儒学和中国传统文化,在学术界产生了重大影响,并由此引发了关于儒学是否是宗教的大论辩。围绕儒教说及儒教问题的讨论,支持者与反对者实际上形成了一个“儒教宗教论派”⑧。具体来说,任继愈的儒教说以及由此引发的学术论辩,在以下方面产生了重要影响:

首先,引发了宗教标准的讨论,深化了中国学术界对宗教的研究和认识。儒教论辩大体上经历了三个阶段①。最初任继愈主要从神灵崇拜、教主、教义、教派、圣经、修习方式、宗教态度等外在特征来论证儒教是宗教,而张岱年、李国权等反对者也从同样的角度举出相反的例证进行反驳。随着探讨的深入,任继愈更侧重从儒学的“国教”地位和“政教合一”的宗教作用方面进行论证,而非单纯的特征比附。受此影响,牟钟鉴进一步提出中国历史上发挥着“国教”功能的宗教是一种“宗法性传统宗教”,但不是儒教②。第三阶段的讨论则从宗教的本质入手,任继愈从“天人关系”以及“超越性”的角度论证儒教的宗教本质,认为宗教的本质是以“天人关系”作为信仰、追求的领域③,而儒教也以“天人关系”的探讨为核心,“宋代以后,建立的儒教就是特别强调人们精神修养,内在超越的具有中国特色宗教”④。从外在特征、社会作用到精神实质的探讨角度的转变,实际上反映了学术界对宗教和儒学理解的逐步深入。任继愈儒教说的贡献在于,暴露了当时中国学术界宗教研究的薄弱,以论辩的形式深化了学术界对宗教的研究和认识。

其次,引起中国学术界对儒家价值评判、现实意义的讨论,促进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现代定位和未来走向的研究。“儒教是宗教”观点的提出,源自于任继愈对“”运动以及整个中国传统文化的反思。他认为“”中造神运动的思想基础就是儒教思想,“期间的造神运动所以得逞,……它的宗教根源不是佛教、道教,而是中国儒教的幽灵在游荡,只不过它是以无神论的面貌呈现在人们面前的”⑤。因此,任继愈提出儒教说的目的并非是要否定儒学及中国传统文化,而是要从学术上清理“中国哲学的封建主义的深层次的问题”⑥,进而为中国社会走向现代化扫除思想上的障碍。儒教说本身包含着儒学价值评判和现实意义探讨的意向,随着论辩的不断深入,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和思考如何继承和发展儒学,如何让儒学在当代社会发挥积极作用,从这种意义上说,儒教问题实际上是中国传统文化现代定位和未来走向的问题。任继愈对此问题的解答是:在批判整理的基础上,以融合中国传统文化(包括儒学)精华和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的新哲学取代宗教的教育和“精神家园”职能,他说:“从宗教分离出来的哲学,今天要以崭新面貌,接过当年宗教担负的职能,化解人们心理精神负担,解答人生的终极追求和终极关怀问题。未来的哲学要干预生活、深入生活,提高人们的精神境界,……哲学要解决人类最自由的追求,最大的精神安逸”⑦。在继承和发扬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促进中国社会现代化的最终目的方面,论辩双方是一致的。而儒教说的贡献正在于促进了学术界对中国传统文化现实定位及未来走向的思考和研究。

(二)对中国哲学史学科建设和发展的影响

新中国建立后,受到政治等因素的影响,中国哲学史研究逐渐出现了公式化、片面化、庸俗化的倾向,这一倾向在“”中达到高潮。1978年以后,哲学界对中国哲学史的研究对象和方法论进行了反思和探讨,其实质是对中国哲学史学科建设和未来发展问题的探索。在此过程中,任继愈提出了一系列重要的观点,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新时期中国哲学史研究的发展。在中国哲学史研究对象的探讨方面,当时学术界的主要论题是如何纠正苏联定义带来的公式化、片面化倾向。任继愈就此系统提出了“斗争史”和“认识史”结合的哲学史定义;此后,他进一步从文化和精神文明的角度理解哲学史的研究对象①,在坚持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基本原则的前提下,修正和发展了唯物史观的中国哲学史定义。在中国哲学史研究方法论方面,学术界关注的焦点是如何客观科学地评价中国古代的哲学思想,他提出在哲学史研究方法论上要坚持实事求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原则②。这些观点的提出,一方面回应了社会转型时期学术界发展中国哲学史学科的要求,另一方面也从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研究的角度丰富了学术界对中国哲学史研究新范式的探讨。

第5篇: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范文

[关键词] 哲学;哲学问题;哲学史;哲学史观。

黑格尔有一个非常著名并且影响深远的理论:“哲学是哲学史”。按照他的观点,哲学史上只有一种哲学,不同历史时期的哲学思想看似相互对立杂乱无章,其实不过是这一种哲学从潜在、展开到现实的发展过程中在不同阶段上的特殊表现,因而哲学史的发展呈现为某种继承和发展的辩证关系。由于在后的哲学理论继承和发展了在先的哲学理论,所以越是在后的哲学就越是接近真理,最后将形成一个包容以往所有精华在内的“大全”,而完成这个“大全”就被黑格尔视为他的历史使命。黑格尔的狂妄自大无疑受到了人们的无情嘲笑,但是他的哲学史观却谬种流传,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深受我们的赏识,因为它似乎以强有力的辩证法使我们相信,“哲学有自己的发展规律”,“哲学也像科学一样是一个知识积累的进步(进化)过程”,因而“哲学也是科学”。结果,尽管这种哲学史观存在着许多问题,但是至今仍然影响深远。

我们也说“哲学是哲学史”,不过其中的意思却与黑格尔完全不同。

我们主张哲学是哲学史的理由是,哲学问题是一些永恒无解但人类精神却不得不永远追问的难题,由于这些难题并没有统一的终极答案,只有不同的解答方式,哲学史上哲学家们的不同理论通常就是这些不同解答方式的典型代表,因此哲学不同于科学,它不是线性的知识积累的过程,而是围绕哲学问题而展开的无穷探索,哲学家们的思想作为一条条探索之路,相互之间不仅仅有继承和发展的关系,更具有相互独立的存在价值。因而,任何一种哲学理论只能代表无数探索之路中的一条道路,都不足以代表整个哲学,而哲学乃存在于过去、现在乃至将来所有的哲学探索之中。所以,当我们说“哲学是哲学史”的时候,其含义并不是像黑格尔那样以为整个哲学史只是“一种”哲学的发展过程,而是强调没有任何一种理论能够成为一切哲学的代表。当然,哲学家们在置身于哲学问题的境域的同时,便遭遇了以往哲学家们的追问和探索,他们总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哲学思考的。但是另一方面,由于哲学问题大多没有终极的答案,所以哲学思想始终处在选择和开拓新的道路的过程之中。就此而论,哲学史所记录的乃是哲学家们对于这些哲学问题的不同解答方式,或者说是一条条不同的探索之路。

本文试图通过对哲学的本性乃至哲学问题的性质的分析,将哲学家们的思想活动看作围绕哲学问题而展开的争论,我们称之为思想与思想之间的“对话”,从而对于“哲学是哲学史”给出一种不同于黑格尔的解释,意在引入一种非黑格尔式的哲学史观。

一、哲学问题

对于学习和研究哲学的人来说,首先遭遇的难题就是“哲学是什么”的难题。

表面看来,将“哲学是什么”看作是一个难题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哲学这门学科已经存在了2600多年,作为许多学科的诞生源泉,哲学的历史更加古老悠久,如果现在还在争论“哲学是什么”,那意味着这个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的确令人难以理解。毫无疑问,对于一门科学来说,所谓“定性”乃是其形成、发展、成熟的基本条件、基础和标志。然而恰恰在这样的基本问题上,不同的哲学流派,不同的哲学家,各有其不同的规定,从未达到过普遍的共识。一门历史如此悠久的学科竟然在最基本的规定(定义)上始终无法形成统一的意见,难怪人们时常要对哲学的合法性提出质疑,这不能不令研究哲学的人感到无地自容。

我们不想在这个难题上纠缠不休,只是想通过它来分析哲学的本性,虽然这样分析下去也许会提供出一种可能的答案。

在人类精神的意识形态领域中,哲学是一门非常特殊的学科。就哲学与科学和宗教之间的关系而论,哲学似乎居于这两者之间。一般说来,科学源于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需要,它诉诸于理性而以自然为其认识的对象;宗教产生于人类精神“终极关怀”的理想,亦即要求超越自身的有限性而在永恒无限的精神层面上关注人类的来源与归宿,它诉诸于情感而以超自然的存在作为其信仰的对象。至于哲学,它一方面像自然科学一样诉诸于理性,但又像宗教一样,以人类精神的“终极关怀”作为它的理想,如果说宗教是信仰的世界观,那么可以说哲学就是理性的或理论化的世界观,这就凸现出了哲学不同寻常的特殊性。哲学的这一特殊地位无疑是它的“长处”:科学只是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工具和手段而无法解决人类精神的“终极关怀”、人类文明的发展方向和目的以及世界观等等问题,而这正是或应该是哲学研究的对象;宗教虽然以人类精神的“终极关怀”为目标,但是由于它以信仰为前提和基础,因而缺少理论的力量和理性的普遍性。然而,哲学的这一“长处”恰恰也是它的“短处”:哲学以理性为基础,但是却由于其对象的缘故而不具备科学的确定性即所谓的“科学性”;哲学以人类精神的“终极关怀”为对象,但是由于它主要以理性的方法为认识手段,而这种手段难以通达终极关怀的境界,所以又不如宗教信仰那样自有其方便的法门。于是,当哲学试图成为象自然科学那样的科学的时候,它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从词源上看,哲学在古希腊语中是philosophia,本义是“对智慧的爱”或“爱智慧”。就此而言,哲学家应该是世界上最谦虚的人,他们主张“爱智慧”而不自诩为“有智慧”,因为他们明白有限的知识与作为人类精神之无限的理想境界的智慧是不同的:知识可以占有,而智慧则只能热爱。然而,在人类求知本性的驱使下,尤其是在自然科学发展的激励下,哲学家们用了2000多年的时间企图将“智慧之爱”变成“智慧之学”,致力于使哲学成为像自然科学那样的科学,甚至成为比自然科学更科学的科学,并且成为一切科学知识的基础。当然,由于这一理想违背了哲学的本性,因而注定是不可能成功的。

追根寻源,西方哲学之所以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与它之所以能够繁荣昌盛、蔚然大观一样,都是出于希腊哲学的求知本性。对希腊人来说,哲学首先表现为对知识的追求。 例如亚里士多德就曾经指出,求知是所有人的本性,人是由于好奇或惊异(thaumazein)而开始哲学思考的。他一开始是对身边所不懂的东西感到奇怪,继而逐步前进,对更重大的事情产生疑问。一个感到疑难和好奇的人便觉得自己无知,而一个为了摆脱无知而进行哲学思考的人显然不是以某种实用性为目的的,而是为了知识而追求知识。因此也许一切知识都比哲学更有用处,但是唯有哲学是真正自由的学问。显然,求知、知识或科学在希腊人心目中的含义与后世的含义是有所不同的,例如希腊人追求知识并没有实用的目的,科学改造自然的功能就是近代以来才有的。然而,由于随着哲学和科学的发展,“现实意义”越来越成为人们衡量知识的价值的标准,加之哲学对象的根本性使之被看作是人类知识大厦的根基,因此既然自然科学是普遍必然的知识,那么哲学也可以而且更应该成为普遍必然的科学,似乎唯其如此才能与其至高无上的地位相称。

于是,希腊哲学的求知本性便逐渐演变成了西方哲学的“科学情结”。

然而,哲学的对象毕竟不同于科学的对象,哲学的问题也不同于科学的问题,在某种意义上说,它们不是“问题”而是“难题”。通常一个问题总有答案而且有相对一致的答案,或者说,通常一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自然科学的问题就类似于这样的问题。但是还有一类问题并没有统一的答案,或者说它们没有一致的答案,只有各式各样不同的解答方法,哲学问题就是这样的问题,我们可以称这类问题为“难题”。实际上,哲学问题都是一些永恒无解、万古常新的难题,哲学家们只能不断地探索、寻求通达智慧境界的道路,但是却注定了不可能获得终极的答案。

哲学问题为什么是没有终极答案的难题?既然哲学问题是没有终极答案的难题,我们为什么还要追问这样的难题,并且企图为之找到一条可能的出路呢?在某种意义上说,其原因或许就在于人类精神的“终极关怀”之中。

当人类从自然界中脱颖而出的时候,他的生存活动不再仅仅依靠自然本能,而是更多地依靠理性,于是在人的面前就出现了有限与无限、相对与绝对、暂时与永恒、现实与理想、此岸与彼岸之间的巨大矛盾,包括人类自身在内的宇宙万物的来源与归宿等等一系列的哲学问题便油然而生。因为人不仅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又是有理性的存在,这就使他形成了超越自身有限性而通达无限的自由境界的理想,哲学(包括宗教)就是这一理想的集中体现。显然,这个无限的自由境界在一个人的有生之年是不可能现实地通达的,即使人类可以无限地延续下去也仍然解决不了问题,因为它是且只能是至高无上的终极的理想。这就是说,哲学问题是没有也不可能有终极的答案的,尽管如此,人类却又不可能不关心这些问题,因为这些问题植根于人类的本性之中,甚至构成了人不同于其他自然存在物的根本标志,故而对他来说性命攸关。

当然,哲学问题并不都是与“终极关怀”(例如本体论或形而上学)有关的问题。在哲学中,尤其是在古典哲学中,后来逐渐从哲学中分离出来的许多部门,它们的问题就是比较具体的,例如认识论、逻辑学、伦理学、美学、历史哲学和政治哲学的问题就是如此。不过,虽然这些问题不像本体论或形而上学的问题那样抽象、普遍乃至超越经验,但是它们作为一些基础性的或根本性的问题,同样也是不可能获得终极答案的。在某种意义上说,能否找到问题的答案几乎成了一种衡量的标准:哲学的各个部门其主要的问题只要能够找到某种相对统一的答案,它们就会从哲学中分离出去自立门户,而留给哲学的都是一些永恒无解的难题。

总而言之,我们可以把哲学史看作是哲学家们代表人类精神对于永恒无解的哲学问题进行不断地探索的记录。换言之,所谓哲学并不存在于某一位哲学家的思想里,并不存在于某一个哲学流派之中,并不存在于某一本教科书里,而是存在于过去、现在乃至将来所有哲学运思的道路之中。因此,我们不仅认为哲学是哲学史,而且主张哲学史是问题史。

二、哲学史

学习哲学必须学习哲学史,这构成了哲学这门学科的一个不同寻常的基本特征。

通常我们学习一门科学不一定非要学习它的历史,例如学习数学不必非要学习数学史,学习物理学也不必非要学习物理学史。因为一门科学的所有成果包括最新的成果都凝聚在这门知识的最近最新形态之中,我们只要拿过来学拿过来用就可以了。换言之,一般的科学知识都是长期积累的结果,它们留存在当前的知识载体之中。哲学就不同了。哲学的“知识”――如果也可以称之为知识的话――不是积累的结果,而只存在于哲学史中,所以离开了哲学史就没有哲学。

因此,当我们说“哲学是哲学史”的时候,它所表达的含义与黑格尔不同甚至正好相反。在黑格尔看来,哲学之所以就是哲学史,乃是因为哲学史是“一种”哲学发生发展的过程。而在我们看来,哲学史上存在着许多种哲学,没有一种哲学可以代表所有的哲学而被看作是哲学本身,所以哲学只能是哲学史。显然,哲学与一般所说的科学即自然科学有着根本的区别。

如前所述,哲学问题都是一些永恒无解、万古常新的难题,人类精神从本性上决定了它不得不追问这些难题,虽然它们永远也不可能有终极的答案。因此,哲学与科学是有区别的。作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我们将科学知识看作是某种直线式的知识积累的结果,那么哲学就像是一个永远围绕着“智慧”这个圆心而旋转的立体圆周运动。这个无限大的立体圆周上面的每一个点都标志着一条哲学运思的道路,每一条哲学运思之路都代表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典型,或者说它们是“路标”或“里程碑”。由于它们把追问智慧之境界的某种方式推进到了极致,以至于后人要想继续追问这些问题就只能另辟奚径,换一条路走,因为前面的道路虽然都指向智慧的境界,但是又都被证明是“此路不通”的。换言之,在西方哲学史上,每一位哲学家的思想都代表着一条哲学运思之路,而每一条道路都具有永恒独特的意义和价值,都是不可替代的,例如亚里士多德不能代替柏拉图,黑格尔也不能代替康德。无可否认,哲学史上的思想都具有继承和发展的关系,每一位哲学家都是在前人思想的基础上从事哲学思考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思想都将失去自己独立存在的价值而被融入了后人的思想之中。恰恰相反,由于哲学问题都是一些没有终极答案的难题,因而哲学家们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所提出的解答就构成了一条条不同寻常的道路。所有哲学运思之路的最终目标都指向至高无上的智慧境界,虽然这一智慧境界的性质决定了任何一种哲学思想都不可能现实地通达这一境界,然而却无法阻止人类精神去实现自己终极关怀的最高理想,而每一条哲学思想之路都代表着对哲学问题的一种典型的解答方式,于是这条条道路就一同构成了一幅开放性的独特的历史景观:过去、现在乃至将来所有哲学思想之路“综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哲学这门学科或学问。

毫无疑问,就知识的占有程度而论,现代人肯定比古代人高得多,但是在哲学思维的水平上,古代人与现代人至少是可以比肩并立的。任何一所现代医学院校的学生所拥有的知识都是被称为医学始祖的希波克拉底所无法比拟的,然而即使是当代的大哲学家也不敢说他就比柏拉图或者亚里士多德更高明。哲学家们的理论就其内容而论早已经过时了,但是他们提问和解答问题的方式却永远不会过时,因为问题并没有得到最终的解决,所以任何解决方式都具有“现实意义”。例如哲学始祖泰勒斯声称“大地浮在水上”,意思是说水的万物的本原,按照罗素的评论,初学哲学的人原本心怀崇敬,但劈头遇到了这句话,不免有些丧气。的确,泰勒斯这句话的内容没有任何价值,然而由此而提出来的哲学问题却不能说没有意义。泰勒斯与他那个时代的哲学家们试图解答的问题是宇宙万物从何而来归于何处的“本原”问题,由于人类最初开始哲学思考的时候,还没有现成的抽象概念可用,所以只好以某种感性的东西来体现普遍的共相。我们今天谁也不会以为“水是万物的本原”,但是本原的问题仍然是问题,这个问题连同哲学家们试图解决问题的各种方式并没有过时。所以,当我们说“哲学就是哲学史”或“哲学史就是哲学”的时候,这不仅意味着哲学是一种历史性的思想,每一位哲学家的思想都具有不可替代的历史地位,而且正因为其历史性而具有“超”历史“超”时间的永恒的存在价值。

所以,哲学问题没有终极答案并不是因为哲学家无能,而是哲学问题之本性使然。不仅如此,哲学不是科学也并不是哲学的缺陷,恰恰相反,我们应该视之为哲学不同寻常的“优越性”,因为它意味着人类精神所追求的最高目的乃是一个无限开放的理想境界。应该承认,人类不同于一切存在物的特性就在于他是一种非现成的、非凝固的、始终处在生成过程之中的因而是开放的或自由的存在,因而人的“本质”具有社会性和历史性,这就意味着人类精神“终极关怀”的对象,亦是一种无限开放的理想境界。如果我们非要使哲学成为像自然科学那样的科学,那么就有可能使这个无限的开放的理想境界凝固化、有限化、对象化甚至物化,而这样做的结果不但不可能实现理想,反而会“南辕北辙”,与我们希望实现的理想背道而驰。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将哲学或哲学史看作是一种“问题史”,或者更确切地说,哲学是一个由哲学问题和不同的解决方式所交织在一起的开放性系统,每一位哲学家在哲学史上的地位,都是根据他所面临的哲学问题以及他解决问题的特殊方式这一“经纬度”来确定的。

然而,当我们不是把哲学问题没有终极答案这一点看作是哲学的耻辱,而是看作哲学的本性的时候,当我们不是把哲学史看作知识的历史而是看作问题的历史的时候,当我们把哲学看作是一门开放性的、多元化的理论学科的时候,换言之,当我们把哲学与一般意义上的科学区别开来的时候,从这个角度看哲学或哲学史,它似乎变成了一个堆放各式各样的理论学说的杂乱无章的“仓库”,既没有统一性,也没有规律性,以至于我们很难把它看作是一门学问。人们完全有理由批评我们这种所谓“非黑格尔式”的哲学史观,不过是一种“倒退”,即从黑格尔的“科学”理论倒退到前黑格尔的那种把哲学史看作是僵死资料的堆积的“形而上学”立场。首先应该看到,哲学家们在哲学问题上始终处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状态,这是事实。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哲学史只是某种彼此之间毫无内在联系的理论学说的汇集,或者只有像黑格尔那样将哲学史看作“一种”哲学的发展过程才能解决问题。实际上,哲学史上的哲学理论或学说一方面相互之间的确具有继承和发展的关系,另一方面它们又各自具有独立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这种相互联系和相互区别的辩证关系,就构成了哲学史之思想的独特的律动。如前所述,哲学不像科学那样是某种直线式知识积累的运动过程,而是类似某种无限开放的圆周运动。例如科学知识的进步经常是在某个领域或某个问题上的不断地深化,而哲学的运动却总是在哲学问题上不断地变换立场、观点和方法。

说到哲学与哲学史之间的关系,我们可以区分这样两个问题:“哲学是什么”与“什么是哲学”。本文从一开始就提出了“哲学是什么”这个难题,现在我们尝试通过“哲学是什么”与“什么是哲学”这两个问题的区分,给出一种可能的答案,当然不是也不可能是唯一的终极答案。表面看来,“哲学是什么”与“什么是哲学”之间没有什么区别,它们所表达的意思是一样的,问的都是哲学的概念或定义,但是实际上在两者之间存在着区别,或者说,我们可以在两者之间作出区别:“哲学是什么”主要说明的是以往的哲学是什么,它记录的是已经过去了的事实;而“什么是哲学”试图解决的则是,如果有一门学问被称作哲学,它应该是什么。或者说,就哲学的理想状态而论,哲学应该是什么。由于“哲学是什么”这个基本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因而“哲学是什么”与“什么是哲学”的区别就越发显得有意义了。在某种意义上说,哲学史就是要通过研究“哲学是什么”来解答“什么是哲学”的问题,亦即通过研究历史上的哲学思想来探究哲学的本性。

所以,哲学史并非只是已成过去的思想理论的历史记录,它应该也只有它才能回答“什么是哲学”的问题。看起来哲学史是已经过去了的思想的历史,而实际上那些历史性的思想亦具有现实性。在某种意义上说,任何一种哲学思想都同时具有历史性与现实性,而这两者之间的内在张力乃是通过围绕哲学问题而展开的思想与思想之间的“对话”实现的。

三、思想与思想的“对话”

当我们说哲学是哲学史的时候,这意味着任何一种哲学思想都同时具有历史性和现实性。这种历史性与现实性之间充满张力的有机结合与统一,就体现在思想与思想的“对话”之中。

如果哲学是哲学史,哲学史是问题史,那么哲学史就是哲学家们围绕哲学问题而展开的思想“对话”的过程。就“对话”而言,它可以包含三个层面:一是哲学家们与哲学对象之间的“对话”,二是哲学家们相互之间的思想“对话”,三是我们在学习哲学亦即学习哲学史的过程中与哲学家们所进行的思想“对话”。在某种意义上说,“对话”乃是哲学保持其历史性与现实性之间内在张力的基本功能,而且“对话”(dialogue)正是“辩证法”(dialectics)的本义。

首先,哲学史是哲学家与哲学对象之间进行思想“对话”的过程。

哲学是思想,哲学的对象是思想的对象。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指出,“就其自身的思想,是关于就其自身为最善的东西而思想,最高层次的思想,是以至善为对象的思想。理智通过分享思想对象而思想自身。它由于接触和思想变成思想的对象,所以思想和被思想的东西是同一的。思想就是对被思想者的接受,对实体的接受。在具有对象时思想就在实现着。这样看来,在理智所具有的东西中,思想的现实活动比对象更为神圣,思辨是最大的快乐,是至高无上的”。[1]黑格尔以亚里士多德这段话作为《哲学全书》的结束语,并非偶然。套用黑格尔的术语,哲学家的哲学思考乃是“对思想的思想”,亦即思想与思想的“对话”。

从终极关怀的角度看,哲学问题并不是自然的问题,而是人类精神所特有的问题。哲学是人类精神为自己所设想的理想家园,它体现的是人类试图超越自身有限性而通达的某种至高无上的、无限的、自由的理想境界。就此而论,哲学的对象不是现实存在的东西,而是理想性的存在。思想这个对象,也就是有限的思想者去思想某种无限的思想。这并不是说,存在着某种脱离人类精神而独立存在的思想对象,实际上所谓无限的思想不过是人类的理想对象,因而哲学就是思想与思想的“对话”,即现实存在的人类精神与自己的理想境界之间的“对话”,亦即人类精神的“反思”。这种“反思”有时可能被哲学家们“外化”为某种客观对象而思考之,但归根结底具有理想性的特征。

其次,哲学史也是哲学家们相互之间进行思想“对话”的过程。由于哲学问题永恒无解,故而吸引着一代代睿智的头脑思考和探索。毫无疑问,哲学家们都是在前人思考的基础上进行哲学思考的,因而哲学史具有前后继承和发展的特征。然而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看到,哲学问题都是基本的或者根本的问题,哲学家们的思考也非常根本,以至于他们只要发现了一条有望通达理想境界的道路,便会将其发挥到极致,这就不可避免地使之走到了尽头。所以,哲学家们的思想不仅具有历史的继承性,而且也具有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典型特征。这样一来,后来的哲学家们就必须将前人之所思都思清楚,然后才能开辟自己的道路。换言之,哲学家们对于哲学对象的思考本身亦成为了后人的思考对象,而且在哲学思考中占据着越来越重要的地位。海德格尔、伽达默尔、德里达等当代哲学大师有许多著作都是在研究和解读以往的哲学思想时展开的,这绝不是偶然现象。不恰当地说,或许正是哲学家们艰苦卓绝的运思,为作为哲学对象的理想境界增添了丰富的内容。

最后,我们学习哲学史亦即我们与哲学家进行思想“对话”的活动。

学习哲学史就是学习哲学史上哲学家们的思想,亦即我们的思想“思想”哲学家们的思想,也可看作是思想与思想之间的“对话”。由于哲学家们的思想保存在他们的著作之中,学习哲学史也就是“读书”,所以与哲学家们的“对话”通常是通过“读书”来实现的。尽管历史上的哲学家们斯人已逝,我们读他们的“书”却不是读死书。虽然这些书的内容大多已经过时了,但是哲学家们解决问题的方式却没有也永远不会过时,因为哲学问题并没有过时,这些问题不仅是他们面临的难题,也是我们面临的难题,甚至可以说是人类永远面临的难题。既然哲学问题没有终极的答案,那么任何一种解答方式都不可能取代其他的解答方式,也不可能为其他的解答方式所取代,所有一切解答方式都有其各自独特的意义和价值,它们为后人提供了各式各样可供选择的可能方式。因此,对于学习哲学史的人来说,学习哲学史无非是将人类精神所思想过的东西再思想一遍,把人类精神已经走过的思想之路再走一遍,然后选择或者开创我们自己的路。如果把我们与哲学家们统统看作是“人类”的话,那么我们思想他们的思想,重走他们的道路,也可看作是一种“回忆”,回忆我们“曾经”思考过的问题,因而也可以看作是我们自己对自己的反思。[2]

由此可见,我们学习哲学史并不是站在哲学史之外,在某种意义上说,前人的思想就构成了我们现存在的组成部分。哲学史上哲学家的思想之所以具有不朽的生命力,原因就在于此。当我们与哲学家们进行思想之间的“对话”的时候,他们的思想就“复活”了。其实,历史上的哲学思想原本就是“活的”,它们构成了哲学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因而它们的“复活”并不是“复古”。换言之,哲学家们的思想既是历史性的,同时又超越了历史,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具有现实性。所以,哲学史从来就不是什么死材料的堆积,而是一种活生生的思想律动。

显然,就“对话”的本性而论,我们与哲学家们的思想对话并不是“单向性”的受动活动,而是“双向性”的互动活动,这种思想与思想的对话类似现代解释学所说的“视界交融”。

哲学家们的思想保存在他们的著作之中,读他们的书需要“理解”和“解释”,而“理解”和“解释”的过程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再创造”的过程。以往传统的解释理论追求知识的客观性,将理解和解释看作是本文原著之纯粹的再现,强调以“我注六经”的方式研读原著。但是现代解释学却告诉我们,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再现所谓客观存在的文本,因为古人有古人的“视界”,我们有我们的“视界”。换句话说,古人与我们处在不同的历史、文化、社会、个人环境等等的背景之下,我们既不可能完完全全地将古人的视界“复制”到现代来,也不可能彻底摆脱掉自己的视界,纯粹沉浸在古人的视界之中。从这个意义上说,理解和解释实际上是不同视界之间的碰撞和交融,而且正是因为如此,人类文化才有可能进步和发展。

总而言之,哲学永恒的生命力就在于其历史性与现实性之间的内在张力。哲学家们与哲学对象之间的关系,哲学家们相互之间的关系,我们与哲学家们之间的关系,都可以看作是人类精神自己与自己之间的关系,因而哲学乃是人类精神的反思,也就是思想与思想的“对话”。就此而论,哲学家们的思想就“活”在思想与思想的对话之中,也可以说哲学就“活”在思想与思想的对话之中。

第6篇: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范文

近20年来,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研究已取得很大成绩,但也有待改进、拓展。其中一个突出的问题,就是目前的研究尚缺乏一种更为广阔的视域,往往局限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的视域内,只考察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发展及其内容,最多涉及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中国其他哲学思潮之间的论争,而很少关注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中国思想界的多方面联系,很少探讨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其他哲学思潮之间的互动、交流与融合,很少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作为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史的一个重要方面来研究。这种研究视域不仅难以揭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特殊性,妨碍了对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历史和理论的深入研究,而且难以揭示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所经历的诸多思潮对立互动、相激相融的发展历程,妨碍了对20世纪中国哲学史作全面而深入的探讨。今天,主张在中国哲学、西方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之间展开“对话”似乎成为中国哲学界的一种时髦。这种主张实际上蕴含着一个问题,即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哲学隔离开来,否认马克思主义哲学在过去一个世纪里经过中国化的历程,已经融入了中国思想界,已经成为了中国哲学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这种主张产生的原因不止一端,但与上述这种狭隘的研究视域无疑是有联系的。正是由于研究视域的狭隘,导致了人们看不到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已经融入20世纪中国哲学之中,已经成为中国哲学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而仍然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哲学为两种相互隔离、缺乏交流的哲学形态,所以才要提倡展开“对话”。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研究视域亟待拓展,亟待从那种自我封闭的狭隘研究视域中走出来。

从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来看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比之仅仅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看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无疑是一个更为广阔的研究视域。这一研究视域的基本含义在于:把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置于思潮起伏、百家争鸣的20世纪中国思想界之中,通过考察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其他中国哲学思潮相互间的激荡、论争、影响及吸取,考察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在西方哲学中国化与中国哲学现代化这两大哲学运动中的位置与作用,揭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和20世纪中国哲学的曲折历程和丰富内涵。这对于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研究、对于推进21世纪中国哲学研究,都有着积极的意义。

从20世纪中国哲学来看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一个关键问题就是要把握20世纪中国哲学自身的提问方式与提问话语。这种提问方式与提问话语是20世纪中国哲学与以往中国哲学相区别之所在,显示出中国哲学由古代形态经过近代形态到现代形态的转型,显示出20世纪中国哲学在致思趋向、话语系统及其哲学文化风貌诸方面的重构与变换。因此,从20世纪中国哲学看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应当十分重视对20世纪中国哲学问题的探讨,以此为纽结来把握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其他思潮间的分合流变。

从哲学观念由抽象到具体、由一般到特殊看,20世纪的中国哲学问题集中在三个层面上:一是本体论与认识论问题,二是历史观与文化观问题,三是政治哲学问题。其中,本体论、认识论问题是最抽象、最一般的,而政治哲学问题则是最具体、最特殊的。正是在这些不同层面上,围绕着这些哲学问题,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中国各种哲学思潮相互激荡、论争、交流、融会,进而把自己由一种外来的哲学形态转化为中国自身的哲学形态,进入中国哲学家的书本与讲坛,走进了中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对20世 纪中国人的精神生活发生了巨大的作用,对20世纪中国历史进程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 。

这种复杂的哲学运动,以1915年—1924年的新文化运动为历史的与逻辑的起点。早在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马克思主义哲学即已开始传入中国,并对20世纪中国思想界产生影响。但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大思潮在20世纪中国思想界的崛起,是在新文化运动时期。在新文化运动中,思想解放,思潮迭起,诸子横议,百家争鸣,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崛起创造了条件与前提,也促使马克思主义哲学在这三个层面的哲学问题上与各种不同的哲学思潮相互激荡、论争、交流、融会,显示出自己的合理性与生命力,并促使这些哲学问题得以进一步展开与深化,有力地推动了20世纪中国哲学的发展。因此,新文化运动成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中国哲学诸思潮的第一个历史交汇点。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中国哲学诸思潮的复杂联系、马克思主义哲学由外来的哲学思潮演变成中国自身的哲学思潮,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最初的思想出发点。

第一层面是本体论、认识论问题。20世纪的中华民族内忧外患,救亡启蒙,贞下起元,多难兴邦,更激起哲学家们对本体论、认识论问题的思考和探讨,以此寄托自己的家国情怀,重建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在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中,围绕着本体论、认识论问题,形成了科学主义、人文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三大思潮之间的复杂联系。新文化运动中的科学与玄学论战成为这三大思潮相激相融的第一个交汇点。在这场论战中,科学派代表了科学主义思潮,力主哲学走科学化、实证化的道路,其代表人物丁文江就强调哲学要沿着“科学知识论”的方向发展;玄学派代表了人文主义思潮,力主为本体论的存在进行辩护,其代表人物张君劢认为当时正是“新玄学时代”;而马克思主义者陈独秀则对科学派与玄学派都持批评态度,强调只有科学的唯物史观才是哲学发展的方向。这以后,哲学是沿着本体论路向还是沿着认识论路向发展以及建设怎样的本体论与认识论,就成为这三大思潮反复探讨、不断互动的重要论题。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正是通过这种思潮间的互动,促成了自身的发展:从李大钊、陈独秀最初拒斥本体论,到瞿秋白传播辩证唯物主义宇宙观,再经李达强调“实践的唯物论”(注:参见李达:《社会学大纲》,《李达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60页。),而至毛泽东创立“实践论”,随后提出“哲学就是认识论”(注:毛泽东:《关于人的认识问题》,《毛泽东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90页。),表现出一个由拒斥本体论到认肯本体论、再走向认识论的变化轨迹。至20世纪80年代,冯契进一步反思这三大思潮在历史上的分歧与论争,创立了个性化、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智慧说”,试图打通知识与智慧、认识论与本体论的内在联系。因此,20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对于本体论、认识论问题的探讨,不只是在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思想演变中实现的,而是 通过与科学主义、人文主义诸思潮的相激相融实现的。从本体论问题的层面上看,即使是20世纪30年代的马克思主义者与张东荪、叶青之间的哲学论争,也非仅仅是马克思主义与反马克思主义或假马克思主义的斗争,而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人文主义思潮(张东荪所代表)、科学主义思潮(叶青所代表)之间的论争。在拙著《二十世纪中国哲学本体论问题》(注:该书由湖南教育出版社1991年出版。)中,就曾围绕本体论问题对这三大思潮进行过探讨。

第二层面是历史观、文化观问题。如何看待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文化历史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如何看待中国传统文化在全球性现代化运动中的价值与作用?如何面对西方文化的强烈影响来选择中国文化发展的道路?这些问题与“中国向何处去”这一时代大问题密切联系在一起,是时代向20世纪中国哲学家们提出的重大哲学问题,也是20世纪中国哲学家们必须首先思考的重大哲学问题。这就使历史观与文化观问题在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中占有了十分显著、十分重要的位置,引起20世纪中国哲学家们的普遍关注和反复探讨。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最初传播,也首先是从历史观领域展开的。中国人认识、了解、掌握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从认识、了解、掌握唯物史观开始的。唯物史观的传入,使先进的中国人对于自己国家的命运与人类的前途有了新的理解,使他们最终找到了救国救民的真理,最终找到了自己的思想旗帜和理论武器。毛泽东于1921年1月21日致蔡和森的信中指出:“唯物史观是吾党哲学的根据”(注:毛泽东:《给蔡和森的信》,《毛泽东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页。),实际上代表了中国早期一代马克思主义者的共同看法。但唯物史观在中国的传播、发展与中国化也是通过与20世纪中国其他有关思潮相激相融而实现的。在20世纪中国思想界,围绕着历史观与文化观问题形成了唯物史观与进化史观、民生史观及种种非唯物史观的复杂联系,出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西化思潮、文化保守主义对中西古今文化问题、对中国现代化道路问题的不同选择。这种对历史观与文化观问题的哲学思考不能长久停留在玄想的天国里,必须回到现实的生活世界中,并在现实的生活世界中显示自己理论的深刻性与合理性。在这些问题上,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与文化观最具有实践性格和现实性格,因而最能显示理论的深刻性与合理性,并由此对其他有关思潮产生了深刻影响。如孙中山的民生史观、冯友兰前期的历史哲学、梁漱溟晚年的文化哲学,都曾汲取唯物史观的思想资源。 同时,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与文化观也从这些思潮中汲取了一些合理因素,如中国马克思主义正是从文化保守主义那里批判地汲取了重视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由早期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激烈批评转向重新估价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提出做“从孔夫子到孙中山”的总结者和继承者(注:参见《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34页。),从而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直接结合起来。因此从历史观与文化观看,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也是与20世纪中国思想界密切联系着的。

第三层面是政治哲学问题。一些中国哲学家们从西方政治哲学中汲取思想资源,并对中国传统政治哲学加以扬弃。但20世纪中国政治哲学问题更主要是与“中国向何处去”的历史选择联系在一起,实质上是中国文化历史大变迁所直接提出的一些重大政治问题。如封闭与开放、守旧与维新、改良与革命、立宪与共和、启蒙与救亡、旧民主主义与新民主主义,都成为20世纪中国政治哲学探讨的重要内容。这些问题的探讨往往与现实政治直接纠缠在一起,较少思辨性,更少玄学味,但对于中国的前途与命运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的,因而引起了20世纪中国哲学家们的反复思考与探讨,并由此形成了三民主义、自由主义、马克思主义三大思潮之间的复杂格局。它们之间的关系随着中国社会矛盾的变化及各种政治力量的不断组合经历了十分复杂的变化,其间既曾有过联盟,又有过分歧;既有过对抗,又有过互动。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发展(如新民主主义理论的提出、对民主政治的追求与构想),就包含了对三民主义、自由主义思想资源的汲取。这三大思潮之间关系的变化,对20世纪中国向何处去的历史选择、对现代中国民主政治的建设,产生了直接的影响。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也正是在与三民主义、自由主义的相激相融中,显示出自身的合理性与优越性,对“中国向何处去”这一时代重大问题作出了最有说服力的回答,但这并不意味着问题已经彻底解决。从20世纪与21世纪之交的中国思想界看,在政治哲学层面上,马克思主义与自由主义之间的分歧、激荡与汲取将会继续下去。

第7篇: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范文

关键词 马哲 教学 历史知识

中图分类号:G642文献标识码:A

The Application of Historical Knowledge in Marxism Philosophy

LIU Qiong

(Yancheng Technician College, Yancheng, Jiangsu 224002)

AbstractThere is a large gap about the special status of principles of Marxist philosophy classes and the student concern in various schools in our country, it is mainly reflected as the teacher talked actively, the students are sleep in attendance, the vast majority of the student’s attitude towards Margery course can only pass the exam. Marxist philosophy course in rote learning leads students to have no interesting about it. The end result of Marxist Philosophy Teaching is ineffective.

Key wordsMarxist philosophy; teaching; historical knowledge

1 马克思主义哲学和历史的关系

哲学在成为独立的学科前,其实是从属在历史学科当中的。哲学的理论和观点都渗透于各种历史内容当中,所以哲学和历史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自然科学与哲学的历史已经表明,每当自然科学有了重大的发现或是最新的发展,都会向哲学提出更新的问题。哲学的发展也是建立在对这些问题和挑战有了深刻的理解并加以解决的基础上的。

在哲学从历史学科中独立,建立起自己的独立学科以后,哲学自身就形成了世界观与方法论这两种理论体系,成为了专门对自然界、思维领域以及人类社会的一般规律进行研究的学科。因此,哲学具有很强的理论性,内容也相当的枯燥和抽象。而历史则是指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事物,这其中就涵盖了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 他们是发生在从前的真人真事。因此具有生动、趣味以及易于理解等的特点。所以哲学与历史作为两个不同的独立学科,在学习的内容上有着极强的互补性。在马哲教学过程中适当的选用一些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来证明马哲原理的正确性,不仅能够使教学内容更有说服力,还能够显著的提高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教学效果。而运用马哲的相关理论对历史的人物或事件进行分析,也体现出马哲学科的实用性。

要增强马哲课堂教学的实效性,关键就在于对马哲理论教学方式的改进。而众多的历史材料能够为马哲教学提供大量的案例资料,将这些历史案例适当的运用在马哲课堂的教学过程中,是在马克思主义哲学教学中历史知识运用有益探索。

2 在马哲教学中应用历史知识的意义

2.1 有助于提高案例教学的生动性

把马哲教学的内容融入到生动、形象的历史知识中去,就能做到以史为鉴,增强教学的说服力。在对马哲基本理论进行讲解时,要引入学生所熟悉的、具体的、形象的并且能准确反映出这些哲学理论的历史案例。使学生在历史知识的叙述中,感受到马哲理论的合理性。从而在历史案例的基础和背景下,使枯燥、呆板的马哲原理变成生动的人生思想。

2.2 有助于学生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历史感的培养

在马哲教学中一定会展示出哲学理论的深厚历史感,人类认识的积淀和升华形成了哲学。因此教师对马哲观点的讲解,不可以孤立、静止地通篇讲述,而是应该从对历史案例的表述中自然的得出结论,并在揭示这一结论的的过程当中,让学生整理相关的理论知识,从而避免学生抽象而牵强的对马克思主义理论进行理解。

2.3 有助于学生人文素质的提高

哲学的性质决定我们在讲授马哲原理的过程中对史料的联系,并不仅仅只是为马哲原理寻找注释,而是要从对史料的审视和辨析中揭示其中所拥有的哲学理论和原理。尤其是对理科学生来说,由于普遍的欠缺人文知识,让理科学生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和原理的把握更加困难。所以,在马哲教学穿插必要的历史知识既能提高理科学生对马哲理论的理解能力,又能丰富理科学生的历史知识有助于提高理科学生的人文素养。

2.4 有助于强化哲学理论的应用性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内容不仅是理论和原理,它还可以指导我们在社会中的日常实践活动。因此马哲学科的学习能够让学生从哲学角度对社会问题进行理性的、科学的分析。而将历史资料应用在马哲原理的分析当中,既可以对相关的原理的进行论证,还能够得到学生的广泛认同。

3 马哲教学中历史知识的运用

3.1 要注重联系实际史实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是我国传统的哲学思想之一。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主要理论体系之一就是实践唯物主义理论,同时这也是我们社会活动的指南。教学中所要练习的史实,需要根据每节马哲教学课的内容进行慎重的选择。其一,就是要联系马哲教材的实际。马哲课教师要按照教材所写的逻辑顺序,根据每节课教学内容的不同选择不同的、生动的、切合实际的史实案例来辅助马哲教学,启发学生对教材中的难点或重点进行积极的思考和讨论,使学生逐步的、系统的掌握哲学知识。其二,则是要联系国内外形势以及我国的大政方针政策,联系我们日常生活中所发生的的热点和疑点问题进行教学。只有这样才能激发学生对马哲学科的学习兴趣,从而加深对学生对马哲基本原理的理解,达到马哲教学的最终目标。

3.2 利用历史知识在马哲教学中贯穿爱国主义教育

马哲理论中的历史唯物主义认为,历史的创造者是广大的人们群众,人民群众才是物质、精神财富的主要创造者,是决定社会变革的主体力量。因此,利用中外相关史实,结合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对目前我国学生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才能使我国学生真正同广大人们群众保持真挚的感情,才能培养出学生真正的爱国主义价值观。

3.3 巧妙设置提问

在马哲教学的过程当中,教师要在选定历史案例的基础之上,依据课堂教学内容以及教学目标的不同巧妙的设置一些预先准备好的问题,进行讨论和解决,以便激发起学生对马哲理论的学习兴趣。问题要按一定的顺序和原则方式,从浅到深、由易到难、从具体到抽象的顺序提出。这样就可以让学生逐步理解马哲理论,从而提高马哲课堂的教学效率。

4 结论

在我国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事业,实现我中华民族伟大的复兴进程中,哲学这个社会学科占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因此,培养学生正确的社会主义价值观,加强学生的马哲理论学习水平就显得尤为重要。马克思主义哲学同历史知识相互结合,能够让学生在马哲理论学习中获得更宽的思路、更多的兴趣以及更高的视角,从而提高了学生对马哲理论的学习效率和加快了学生社会主义价值观的形成。

参考文献

[1]王宵前.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教学中的问题及对策[J].江苏教育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17):6.

[2]董红亚.论高校马克思主义哲学课教学存在的问题及对策[J].山西教育学院学报,2001(2):35-38.

[3]陶永富.哲学课基本教学方法之管见[J].广西教育学院学报,2006(1):17-19.

第8篇: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范文

20世纪初,随着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传入并不断深入人心,一批学者接受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并转化研究和观察问题的方法论对社会历史问题进行分析研究。30~40年代一般认为是现代中国哲学成熟的时期,冯友兰、贺麟、熊十力、金岳霖等诸多现代哲学家在这一时期构建了他们融合中西哲学的体系或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也在这一时期取得了引人瞩目的成就,其中一个方面表现为在中国哲学史学科的构建过程中,侯外庐、张岱年、杨荣国、赵纪彬等人,努力发掘中国哲学的唯物论、辩证法传统并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相互诠释,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观点探究中国哲学史发展的内在逻辑,自觉寻找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哲学的契合点,为中国哲学史学科的建立作出了影响深远的贡献,也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问题进行了积极的思考和探索。

一、发掘中国哲学的唯物论思想传统及其表现形式

现代中国哲学史(上,中国哲学史)的建立是以西方哲学的话语系统为前提和基础的,因此它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将中国思想中的某部分纳入“哲学”的范畴来考察。胡适、冯友兰在这方面已经做了开拓性的工作,建立了某种范式或方法。马克思主义学者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观点来考察中国哲学史,同样要面对这个问题。他们的一个重要的特点是努力发现中国哲学的唯物论思想传统及其表现形式,并试图说明这一传统的发展延续和前景,自觉寻找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哲学的契合点。

(一)发现中国哲学的唯物论思想传统

杨荣国在20世纪30年代先后研究先秦诸子及王充的思想,写了一系列文章,后集为《中国古代唯物论研究》,突出阐述中国哲学的唯物论思想。他侧重于通过中西哲学的比较,从唯物论产生的社会历史根源及中国唯物论与西方哲学史上的唯物论的相似之处来发现中国哲学的唯物论。在他看来,唯物论是进步的思想,在社会进步的过程中必然产生唯物论哲学,“观念论”(唯心论)是“反动落后的”[1]21,是努力调和阶级矛盾甚至阻碍历史发展的一方。他认为殷周之际的主导思想是宗教唯心论,人们认为宇宙的本体是神,是有意志可以支配一切的上帝,稍后产生了有唯物倾向的思想,就是“殷周交替时”《易经》的“八卦”和《洪范》中的“五行”说,这是在当时的学者中对中国哲学唯物论思想最早的表现的认识。《易经》把八种物质看作宇宙的本质,五行说认为宇宙本质是水火木金土五种元素“和希腊的唯物论者德谟克利图斯所谓宇宙是由风火土水四种原素所构成是一样的。”[1]17到了春秋战国时代,“封建生产力向上发展,商业资本已在抬头”,不仅产生了进步的思想家,就连其他“观念论”的哲学家也有进步的观点,如孟子,他看到当时社会阶级矛盾,也象管子那样认定“人类的作为全然由现实生活所决定”,这是“基于唯物论的”,即肯定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孟子思想中也必然有进步的、唯物论的思想。这一认识显然是比较初步的,并有公式化的倾向。

从整体上肯定中国哲学的唯物主义传统的,始见于赵纪彬先生的著作。他在1939年出版的《中国哲学史纲要》中,对中国哲学的成立依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进行论证,从理论上说明中国应该有哲学,因而有唯物主义;进而论述了不同时代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对立。他极其明确并有意识地将中国哲学史表达为“中国唯物论史”,而且知道这是前无古人的“第一次”[2]13。他把中国哲学史研究的目的看作“发现中国哲学中的辩证法、唯物论要素的发展法则”[2]15。基于对哲学的共性的把握,他从哲学的概念、哲学的产生发展规律、哲学一般内容和理论形式等方面论证了中国哲学的成立根据,又指出了中国哲学特殊性的所在。他提出,“所谓哲学,并不是纯粹思维的科学,而是对于客观存在全体———自然、社会及思维———的综合的科学的理论的认识,也就是关于客观存在全体的普遍法则的科学”,而且“哲学并不是某特定民族或国家的独得秘义,而是人类社会进化过程中必然产生的共同范畴。”从社会进化史上看,氏族社会末期,由生产力的发展和生产关系的提高的推动,哲学必然要脱离宗教神话成为独立的意识形态。以此来推论,“只要承认中国人有认识客观存在法则的方法与成果,便不能不承认中国有哲学存在;只要承认中国社会的发展并未曾停滞在奴隶社会以前的阶段,也不得不承认中国有自己的哲学发展史。”从理论形态上说,历史上的哲学实质上只有唯物论和唯心论,“因为哲学的根本问题,就是决定思维与存在的真实关系或客观存在的本质。”[2]16而从宗教神话到哲学的发展是一个“到对立物转化的辩证法过程”,宗教是颠倒的世界认识,哲学是真实的世界认识,只要是哲学,就必然(按其内涵有)“包含着辩证法、唯物论要素”,这也就是哲学成为哲学的前提条件。“因此,哲学的发展的过程,就是辩证法唯物论要素的发展过程”[2]17。既然如此,中国哲学同样也只能是,必然是辩证法唯物论的发展过程。据此种哲学史观念,他在各个历史时期都看到唯物、唯心的斗争,并把唯物论看做每一个时期的最高成果。如在先秦诸子中,老子是“直观的辩证法、唯物论”,到荀子那里,吸收了所有的积极的(唯物论)因素,排斥了消极因素(唯心论),成就了“最富有唯物论内容的体系”[2]118。六朝和隋唐的哲学有柳宗元、吕才的唯物论和无神论;道学中的周敦颐、张载思想中都有辩证法和唯物论,清初的哲学是“中国哲学史上的批判时代”,“在对于唯心论和二元论的斗争中,完成了唯物论要素的昂扬”[2]340,他认为王夫之哲学“包含着丰富的唯物论辩证法要素”而成为“清代哲学最高峰”,“其哲学的理论内容,实已超过宋儒”。这样,赵纪彬就勾画了一条从先秦直到明清的中国唯物论发展的红线,成为以后以“两军对垒”描述哲学史的雏形。与此看法相近的还有张岱年。他认为中国唯物论有其传统:最早的唯物论者是惠施,唯物论倾向最明显的是荀子,《易传》也有唯物倾向,宋以后的气论其实即是唯物论。但张岱年没有把哲学史看成是唯物论史,而是相反认为在西洋哲学中,唯物论尚未有充分发展,哲学史上最伟大的哲学家十之九都是唯心论者,在中国哲学中唯物论更不盛,“唯物论不是中国的正统思想”[3]219-220。

(二)根据唯物论的基本思想精神,寻找到中国哲学唯物论的特殊表现形式

在分析中国哲学家的唯物论思想时,张岱年表现出一个明显的进步在于并不是简单地将哲学家对号入座,而是更深入地思考着唯物论的一般与个别的关系(从更深的层次上说也就是哲学的一般和个别的关系)。他根据唯物论的基本思想精神,寻找到中国哲学唯物论的特殊表现形式,认为中国哲学中有些根本倾向是符合唯物主义的:“在宇宙论,中国哲学之基本倾向是不将现象与实在分为二事,现象即实在,实在即现象。……在知识论,中国哲学根本不认为存在依附于心,(只有陆王一派是例外),更根本承认外界是可知的。中国哲学更多将知与行合为一。在人生论,中国哲学不喜出世的理想,而讲不离日常生活的宏大和平实的生活准则。中国哲学家所认为最高境界者,是在日常生活中表现至理。这些都是中国哲学之基本倾向,而且有合于唯物主义的。”[3]220

这个认识融合了对唯物主义思想精神实质(一般、共性)的理解,探讨唯物论在中国哲学中的具体表现,不再是单纯将中国哲学的某些形式与西方哲学唯物论的具体表现进行比附,避免了符号化、简单化的局限。他首次明确提出“气”论的本根论是中国哲学史上唯物论的形式:“在中国哲学中,注意物质,以物的范畴解说一切之本根论乃是气论。中国哲学中所谓气,可以说是最细微最流动的物质,以气解说宇宙,即以最细微最流动的物质为一切之根本。”[4]39他对宋代哲学家张载的气论作了详尽的疏解,确定“张子以太虚为气之原始”“确实可以说是一种唯物论”[4]49。又认为王船山的唯气论发展了张载的气论,而他提出“天下唯器”的命题,更是对气论作了“最彻底的发挥”,“气是无形物质,器则是有形之物。船山‘天下唯器’的见解,实乃是最显明的唯物论。”[4]80

(三)构建中国唯物论的发展整体逻辑并展望发展前景

在马克思主义学者中,赵纪彬十分突出地把唯物唯心的对立斗争作为贯穿各个时期的主线,运用列宁关于哲学史的“圆圈”的理论描述中国唯物论的发展,首次把中国哲学史上两个重要时期纳入唯物论发展的视角来考察。在先秦阶段,他将荀子哲学看做中国古代哲学的积极要素的总结,是“中国哲学史第一个发展阶段”的“最高峰”,也是唯物论与唯心论斗争的一个螺旋式发展,即从老子的唯物论,经过庄子、孔孟等的唯心论,结合墨子的无神论、唯物的经验论和辩证法,到荀子那里吸收了所有的积极的(唯物论)因素,排斥了消极因素(唯心论),成就了“最富有唯物论内容的体系”[2]118。第二个时期他从宋代一直划到清代,认为这是一个新的哲学发展时代,儒家加入了佛教的辩证法和老子的辩证法,在新的方法下完成了理论的体系化,其中“包含着辩证法、唯物论要素的科学的精神”[2]248。他指出,道学中的周敦颐、张载思想中都有辩证法和唯物论,程颐、朱熹则是理气二元论,心学的陆王则直接归为主观唯心论。唯物和唯心这两路发展到清代得到了综合。清初的哲学是“中国哲学史上的批判时代”,从对道学(包括程朱和陆王)的反动中发展了唯物论,“在对于唯心论和二元论的斗争中,完成了唯物论要素的昂扬”[2]340。而突出的一点,他把王夫之哲学看作“清代哲学最高峰”,也就是从宋到清的圆圈的完成者。他概括出王夫之的哲学性质的几个方面内容,如“认定了存在决定意识”、“认定宇宙本体的客观性”、“以为宇宙本体乃是不断矛盾运动发展的范畴”、“指出本质与现象的统一”等等,“包含着丰富的唯物论辩证法要素”,“其哲学的理论内容,实已超过宋儒”[2]374,并批评梁启超不认识王夫之哲学的意义。

基于对唯物论的历史发展的认识及对唯物论哲学重要价值的肯定,学者们进一步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传播和发展看作中国哲学发展的一个新阶段。赵纪彬认为中国哲学“自孙文学说开始,……直到辩证法、唯物论的输入”已经成为世界哲学史的一个部分,“孙中山哲学本质上乃是中国哲学遗产中优秀传统的承继、世界哲学成果中积极要素的部分容纳、与国民革命进程中的逻辑反映。……其变革的经验论,也有转化成唯物论辩证法前史的可能性。”[2]448“我们对于这种新气象———中国唯物论与唯心论斗争的新形势,一方面要批判其逻辑的命题,另一方面也要指出其阶级背景,发现其与中国全部社会构造的有机的接种关系。”[2]27就是说,中国哲学史不单单研究过去,而且要研究唯物论和辩证法即马克思主义哲学如何嫁接到中国社会的问题,自觉地提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结合,并把它作为中国哲学史发展内在逻辑的问题,在此远远超越了之前的哲学家。在这样的视野下观察唯物论辩证法,他把20世纪20~40年代关于唯物论辩证法的一系列论著看作中国唯物论的新发展,实质上已经涉及到把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看作中国哲学的新发展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发展,他还特别指出关于抗日统一战线及抗日游击战的著作,充分表现出唯物论辩证法的具体形态,而开创了中国唯物论、辩证法发展史上的新的阶段。这实在是值得特别纪念的伟大贡献。”[2]449

相比之下,张岱年提出了“新的综合”的设想则显得比较含蓄。他把辩证唯物论称为“新唯物论”而与旧唯物论相区别,认为现代中国所需要的哲学应该是“唯物的”、“理想的”、“对理的”(辩证的)、“批评的”[3]207,这种未来的哲学是“综合的哲学”:“对于西洋哲学方面可以说是新唯物论之更进的引申,对于中国哲学方面说,可以说是王船山颜习斋戴东原在哲学之再度的发展。在性质上则是唯物论理想主义、解释哲学之一种综合。”[3]225同样表达了新哲学思想内容上继承中国唯物论传统和吸收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相结合的设想。二、发掘中国哲学的辩证法思想在中国哲学研究中,马克思主义学者们同样注重发现中国哲学中的辩证法思想,将中国哲学史中的变异思想以辩证法的框架进行解释,同时在比较中指出传统思想的辩证法与西方哲学的辩证法的不同之处。

随着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传入,辩证法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个重要部分日益受到重视,这在30年代的辩证法论战中可见一斑。张岱年先生较早注重辩证法的研究和运用,在30年了一系列介绍辩证法的文章,如《辩证法的一贯》(1933)、《辩证法与生活》(1932)、《相反与矛盾》(1933)等,对辩证法的基本规律(根本原则)及基本范畴作了解释,并主张“辩证法的理论体系是完全一贯的”,辩证法的各根本概念、各根本原则,“不仅互相联结而且其相互关系是辩证的。”[3]60他还看到当时人们很少注意的一点,就是“辩证法既是宇宙的规律,也是一种科学方法,它不仅能指导人们研究客观世界,还可以运用到生活中去”。并且,“愈能运用辩证法,你的生活就愈好,也愈有价值”。[3]35而且他明确提出“辩证法的精旨在于”“矛盾而一体,对立而统一。”在对辩证法有深入且正确的认识的基础上,张岱年写了《先秦哲学中的辩证法》、《秦以后哲学中的辩证法》二文,对中国哲学史上的辩证法思想作了全面的梳理。首先,在方法上,他清楚地认识到,“讲中国辩证法切忌随便引用西洋辩证法的种种来附会”,“严格地说,与其说中国哲学有辩证法,不如说中国哲学中有与辩证法类似的东西。”二者之间有同有异。其次,在内容上,他特别注意的是关于矛盾、反复、进化的观点,也就是说,用辩证法三大规律的内容比照看待中国哲学思想。在《中国哲学大纲》中,张岱年将中国哲学的发展思想概括为“大化论”,而其中与辩证法相接近的有“反复”和“两一”说,并作了具体的比较评价:“中国哲学中所谓反复与西洋哲学中所谓辩证法颇有相似之点。西洋哲学中辩证法,讲凡事物必归于否定,而在质变之前有量变。中国哲学所谓反复,亦讲凡事物必终于反,而且必积而后反,在质的反转之前必有量的变迁,而量的改变终于引起质的反转。但西洋哲学中辩证法所谓否定之否定,为表面上复返于初,而实质前进一级,故西洋哲学所讲之辩证历程为无穷的演进历程。中国哲学所谓变则讲真实的变动,故中国哲学所讲反复实有循环的意味。”[4]107-108

他概括和指出了中国哲学的“两一”关系的若干要点,把“对待合一”原则归纳为“对待之必然”“对待之合一关系”、“对待之综合”、“对待合一与变化”、“对待与合一之关系”几个方面,认为:“中国哲学中两一的观念,可以说与西洋哲学之辩证法中所谓对立统一原则极相类似。对立统一原则是辩证法核心,中国哲人所阐发已精而详。虽仍有不清楚不完备之点,但大体亦甚丰富而深澈。这实在是中国过去哲学中之可贵的贡献。”[4]106

他提出中国哲学的辩证法是“老子发其端,《易传》集其成”。而秦以后的思想中,他认为辩证法最突出的是张载、王夫之,“张子的学说可以说极其精湛,是中国古代哲学中关于对待合一的思想的最高发展”。张岱年这一开拓性的研究为中国哲学史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后来(1981年)他自己也说,当时这类文章尚不多见[3](P139),可见其独创性。今天回头看,经过学者几十年的耕耘,肯定中国哲学史中的重要辩证法思想及对中国哲学辩证法的特定表述和表彰已经成为哲学史界的基本共识,也是阐述中国哲学史必须的基本内容,张先生的开创之功亦由此可见。同时我们也看到他还有些不大准确的认识,如:未能把对立统一思想与阴阳相合的思想相区别;看到庄子最终走向诡辩,但还是认为他发挥了老子的辩证法,把董仲舒的观点归于辩证法,对程朱的辩证思想评价过高,等等。

张先生依据辩证法的发展观看待哲学思想,认为辩证法思想发展不是直线的而是曲折的,有正反合,他特别注意到正反合不应该是机械的三段论,亦可能是四段,力图从客观上对中国思想的发展脉络进行分析,而且特别强调这个过程在内容上与西方哲学的不同。他认为中国哲学发展的第一个圆圈是先秦到汉,原始的“正”是孔墨,尚动、益、刚、人为;最初的“反”是老子—杨朱,尚静、损、柔,反人为;而初次的“合”在汉代。第二个圆圈是汉到宋明,反方是来自印度的佛教。宋明后的下一个反方一是颜李,二是外来而强大的西洋哲学,由此他推断未来哲学的“新的综合”:“今后的思想当是吸收了西洋思想以后的新的合,而必亦是原始固有的积极精神的复活。”[3]156这样,他以辩证的观点勾画了中国哲学史的整体发展轮廓,又对中国哲学的未来提出了积极而富有启发的设想:既是中国哲学的积极精神———宏毅刚动的思想———的复活,又是结合西洋哲学的新创造,因而能应对当时民族生死存亡的危难。三、拓展研究范围,发现新的学术重点和热点胡适、冯友兰论述中国哲学史都以子学为起点,或老子或孔子,这对于过去讲中国哲学史从三皇五帝开始,与神话、宗教不分的做法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蔡元培称赞胡适“截断众流”,“从此等一半神话、一半政史的记载中,抽出纯粹的哲学思想,编成系统,”“是何等的手段!”[5]但往下,胡适写到韩非子就断了,成为半截的哲学史,而冯友兰的哲学史写到经学的总结为止,将中西思想交汇以后的的哲学发展留待后来。

马克思主义的学者对中国哲学史的内容中作了充分的拓展,从时间上延伸了,在范围上变广了。主要有如下几个方面开拓性研究值得我们重视。

(1)将中国哲学思想上溯到“殷周交替时期”的《易经》和《尚书•洪范》。赵纪彬认为那里“包含着原始的哲学———辩证法、唯物论要素的萌芽。”“在周初由氏族制转向到奴隶制的社会变革期中具有不可否认的革命作用。”[2]49杨荣国提出《易经》的“八卦”把八种物质看作宇宙的本质,和《洪范》中的“五行”说认为宇宙本质是水火木金土五种元素,是中国哲学唯物论思想最早的表现,“和希腊的唯物论者德谟克利图斯所谓宇宙是由风火土水四种元素所构成是一样的。”[1]17这是在当时的学者中对中国哲学思想起源的最古远的看法。尽管他们对易经的成书和思想的考证有所缺乏,对八卦的属性的把握也有商榷之处,但毕竟是一种开拓性的工作。

(2)对“明清之际”思想的关注。过去一般讲中国哲学史普遍有厚古薄今的倾向,重视先秦诸子而将之后的整二千年历史看作中国归于一统后思想界万马齐喑的历史,纵有变化也只是旧瓶装新酒,新的内容融合进旧的思想系统中。嵇文甫开拓了对中国17世纪思想的研究,从1931年的《十七世纪中国思想史概论》到1934年《左派王学》、1943年的《晚明思想史论》,突出论述了晚明在中国哲学思想发展转折中的重要地位,将晚明自16世纪下半叶至17世纪上半叶这段几十年时间称为思想史上的转型期,这一时代“是一个动荡的时代,是一个斑驳陆离的过渡时代”,“它把一个旧时代送终,却又使一个新时代开始”[6]1,“在超现实主义的云雾中,透露出现实主义的曙光。”晚明各派的现实主义倾向汇合成一大潮流,有力地推动了清初学者经世致用思想的提出和发展,并由此创造出了中国思想史的新时代。

更重要的是嵇文甫对这个时代的认识,不仅是单就思想层面而论;而是认为,思想界这种变化的根源是“社会生活的变动”。他的观点是:“思想是生活的反映,必须从当时整个社会的发展上,从当时经济生活的基础上找出当时思想变动的根据,换句话说,就是要根据社会史、生活史来研究思想史。”[7]68具体地说,造成变化的社会条件是明中叶以后“商业资本扩大而深入”,“封建地主受商业资本的影响而剥削加紧”,“地主和农民的阶级冲突的尖锐化,而社会大变乱的将要到来。”[7]72并且他还从更广的视野上,结合社会生活的变化和西学的传入考察当时思想的变化情形。

对这一历史时期的思想的重视,也见于杨荣国。他写了《十七世纪思想史》(1944年东南出版社出版),研究了黄宗羲、颜李、王船山、顾炎武等人的思想,并认为当时“社会经济有了变动,已呈现着资本主义活跃的前期的形态”,表现为“都市经济发达”、“海外贸易展开”、“田赋改征银两”、“土地之兼并”等现象,“反映在思想的争斗上,一方面否定着旧的静止的烦琐的和专制的思想,另一方面则在创造着新的实践的科学的和民主的思想。这一系列进步思想上的代表人物,就是黄宗羲、颜习斋、王船山和顾亭林他们。”[8]14更为这一时代涂上了反封建专制的“科学”、“民主”的近代资产阶级革命的色彩。后来,经过侯外庐(及其学派)的进一步阐述并佐之以明清之际社会经济变化的深入分析(见《中国思想通史》第五卷),把王阳明后学一直到黄宗羲、方以智、王夫之、戴震等都纳入一个整体思潮中,上升概括为可以与“周秦之际”相媲美的另一个群星灿烂的思想转型时期———“明清之际”。他将这段时期的中国形容为“资本主义萌芽阶段”,明确提出明清之际为中国的“启蒙时代”一说。开拓了数十年持续研究的学术热点和重点,产生了极丰富的学术成果并有深远的影响。无论对这一时代和其中的人物如何评判(如称为“早期启蒙思想”、“实学”等),其重要性是无庸置疑的。此后,对这一时代从社会史———思想史的关系的深刻发掘,结合中西文化交汇的独特视角,更突显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方法论的重要作用。

(3)开始对鸦片战争以来的哲学思想的研究。在这些学者中,赵纪彬“是中国学术人才的发现者,经过他的发掘,中国哲学史的内容丰富了,哲学家增多了,这些人物往往是封建社会的‘异端’,为正统派所排斥,刘(禹锡)、柳(宗元)以外,还有北宋的王安石。”[2]2他还把鸦片战争作为一个新的思想阶段开始进行考察,认为从1840年鸦片战争起,内忧外患使中国封建制度开始崩坏,成为半殖民地化的社会,西方文化的输入使中国哲学成为世界哲学的一部分。他把这段思想的发展分为新政运动、公羊学派及古典哲学终结的孙中山哲学三大环节,把复活宋儒思想的曾国藩哲学思想为一重点,开拓了曾国藩研究的领域。他不仅重视研究孙中山的哲学,而且开始把孙中山哲学作为当代哲学研究的一个重点,作了开拓性的工作。他认为,孙中山的思想留下的主要是政治宣讲的形式而没有哲学姿态的著作,而中国哲学史的一般研究者“缺乏科学逻辑的素养,而不知在其政治论的背后剔抉其方法论、认识论的特质”,因此对孙中山哲学是什么乃至有无哲学都未有共识。“孙中山哲学本质上乃是中国哲学遗产中优秀传统的承继、世界哲学成果中积极要素的部分容纳、与国民革命进程中的逻辑反映。……其变革的经验论,也有转化成唯物论辩证法前史的可能性。”[2]448从孙中山再往下延伸,他把当代哲学的发展也纳入了研究范围,看作唯物论发展的新阶段。尽管在他的著作中还仅仅提到这一时代和问题,未能真正深入展开研究,但提出问题显然更为重要。

第9篇: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范文

   由于受传统见解的影响,长期以来我国理论界对马克思哲学与西方哲学的关系缺乏认真的反思,而这方面反思的缺席无论是对马克思哲学的研究还是对西方哲学的研究说来都造成了一定的消极的影响。今天,重新反思这一关系的紧迫性和必要性已成了越来越多的学者的共识。

     一

   对马克思哲学与西方哲学关系的误解和误导主要表现为以下五种不同的类型:

   第一种类型:片面地强调马克思是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不是哲学家,或至少认为他在西方哲学史上是没有重要地位的。比如,德国着名哲学史家库诺·费舍(Kuno Fischer)在其两卷本的《新哲学史》中只有两行字提到马克思,而在德国另一位着名的哲学史家余柏威(Ueberweg)的《从19世纪初到当代的哲学史纲要》一书中,也只有两页提到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生平及其学说。按理说,在德国着名学者朗格(F.A.Lange)的《唯物主义史》中,马克思的学说应该获得充分的论述和评价了,但实际上也没有。朗格只是在一些历史性的脚注中提到马克思,并称他为“政治经济学发展史上还活着的最伟大的专家。”(注:Karl Korsch,Marxism and philosophy,NLB 1970,pp.29-30.)但他并没有把马克思理解为哲学家。这种对马克思的理解方式在本世纪20年代都还是很典型的。当然,这种理解方式的形成也和当时的历史条件有一定的关系,因为马克思在哲学研究上的一些重要的论着和手稿还没有得到广泛的传播,有的甚至还没有被发现。

   第二种类型:片面地强调马克思哲学的科学性和逻辑性,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马克思哲学与西方哲学中人文主义传统之间的关系。恩格斯在谈到马克思的历史观时说,“这种历史观结束了历史领域内的哲学,正如辩证的自然观使一切自然哲学都成为不必要的和不可能的一样。……这样,对于已经从自然界和历史中被驱逐出去的哲学来说,要是还留下什么的话,那就只留下一个纯粹思想的领域:关于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的学说,即逻辑和辩证法。”(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53页。)从这段话中可以引申出两个结论:其一,马克思的历史观和恩格斯本人所强调的辩证的自然观都不再是严格意义上的哲学学说。这从恩格斯的另一段话中也可得到印证。他在谈到黑格尔已经使以往所理解的哲学终结时指出:“我们就把沿着这个途径达不到而且对每个个别人也是达不到的‘绝对真理’撇在一边,而沿着实证科学和利用辩证思维对这些科学成果进行概括的途径去追求可以达到的相对真理。”(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15-216页。)在这里,辩证的自然观或历史观都不过是对自然科学或社会科学的成果进行概括总结的理论,哲学丧失了为一切实证科学澄明前提的基础性作用。其二,哲学从自然界和历史中被驱逐出来,只留下了一个纯粹思想的领域,即纯粹逻辑和纯粹辩证法的领域。这个纯粹思想的领域既然与自然和历史都分离了,当然就不可能从根基上去关心并探讨人的问题,特别是异化劳动的问题。后来的列宁及前苏联、东欧和中国的哲学教科书之所以把逻辑、辩证法和认识论的一致理解为马克思哲学的核心问题,其根源盖出于此。所以萨特指责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出现了人学的飞地,主张用存在主义的学说来补充马克思主义,并非空穴来风。作为中国的学者,我们也很容易理解,为什么“文革”以后讨论的第一个问题是“人道主义和异化”的问题;为什么从1992年起全国会掀起一个“人文主义寻思热”。马克思哲学确有其逻辑性和科学性的一面,但更重要的却是它的人文性,它对人的价值、自由、权利和全面发展的执着的追求。只有肯定这一点,马克思哲学与西方哲学的本质联系才能充分地被揭示出来。

   第三种类型:片面地强调马克思哲学是对德国哲学遗产的继承。列宁于1913年在《新启蒙》杂志上发表的论文《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和三个组成部分》中提出了一个十分有影响的观点:“马克思的学说是人类在19世纪所创造的优秀成果——德国的哲学、英国的政治经济学和法国的社会主义的当然继承者。”(注:《列宁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441-442页。)其实,这一见解在恩格斯于1886年出版的《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书中已见端倪。毋庸讳言,这一见解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马克思哲学与西方哲学传统的关系。但问题在于,马克思哲学与西方哲学的关系只能被归结为与德国哲学的关系吗?尽管在西方哲学史上德国哲学是比较晚出的,也就是说,它吸纳了以前的西方哲学的重要遗产,但这种吸纳却不能取代对以前的西方哲学发展的不同阶段的研究。事实上,马克思的博士论文就是研究古希腊哲学中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在自然哲学上的差异的;17、18世纪欧洲的启蒙学者,如洛克、卢梭、休谟等人的思想,特别是他们的社会政治思想曾经对马克思产生过重大的影响(注:在谈到17、18世纪的欧洲哲学家对马克思的影响时,人们常常忽视了贝克莱。其实,贝克莱对“抽象的观念”(abstract ideas)的批判,通过直接的和间接的方式对马克思产生了重大的影响。马克思对抽象物质观的批判即根源于此。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将另文论及。)。据卢卡奇的看法,马克思之所以重视对人的有目的的活动,特别是劳动问题的研究,不但受到了康德的影响,而且也受到了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启发。由此可见,肯定马克思的哲学思想与德国哲学有着密切的联系是对的,但对马克思哲学与西方哲学的关系的理解仅限于此又是错误的,极易把马克思哲学的来源简单化和抽象化。

   第四种类型是:强调马克思哲学的独创性和伟大性,以致于把它与整个西方哲学传统对立起来,把它们之间的关系仅仅理解为批判者与被批判对象之间的关系。在前苏联、东欧和中国的哲学教科书中,这种类型的见解始终是占主导地位的。比如,迄今为止,在哲学二级学科的划分中,中国的哲学研究机构和大学里的哲学系仍然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作为最基本的二级学科。这种分类虽然突出了马克思哲学在意识形态领域中的领导作用,但却蕴含着一种危险,即把马克思哲学与西方哲学割裂开来、对立起来。它给人造成的印象是:一方面,马克思哲学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它仿佛是横空出世的,从来没有受到过西方哲学传统的滋养;另一方面,马克思哲学仿佛除了对西方哲学传统进行批判和否定外,也没有给西方哲学的发展提供任何积极的因素。这种类型的理解方式由于把马克思哲学与西方哲学完全对立起来,因此既不能准确地理解马克思哲学思想的来源、本质和基本特征,也不能完整地理解西方哲学的发展史。

   第五种类型:强调马克思哲学是从属于近代西方哲学的,它与当代西方哲学处于对立的状态中。这种类型的见解主要受到列宁对时代判断的影响。列宁认为,从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开始,资本主义的发展进入到帝国主义阶段,帝国主义是腐朽的、垂死的、垄断的资本主义,与帝国主义相应的意识形态,特别是哲学自然也是腐朽的。由于受这种见解的影响,前苏联、东欧和中国的不少研究者都把马克思哲学作为批判当代西方哲学的武器。这样一来,马克思哲学与当代西方哲学的关系就处于尖锐的对立中。实际上,正如海德格尔所指出的,马克思和尼采的学说乃是对传统的形而上学,特别是对近代形而上学的颠覆。在马克思哲学中,尽管近代哲学影响的痕迹存在着,但就其本质特征而言,马克思哲学是从属于当代西方哲学的。马克思特别通过对实践及实践的历史性的澄明,超越了以笛卡尔作为肇始人的近代西方哲学的心物二元论,达到了当代哲学思维的高度,从而为当代西方哲学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推动力。

   在当前的研究中,那种认为马克思不是哲学家的错误见解已经随着马克思的不少哲学手稿的发现而不攻自破了。然而,其他几种类型的见解仍然拥有相当的影响,需要我们认真地加以反思和清理。

     二

   我们上面提到的种种错误的见解在当前的研究中表现为以下三种现象:一是把马克思的哲学思想的来源窄化,即把德国古典哲学,特别是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学说理解为马克思哲学思想的根本来源;二是把马克思的哲学立场简单化,认为马克思和整个西方哲学传统(特别是当代西方哲学)的关系是对立的、批判的关系,而完全忽略了这一关系中的继承的、融合的一面;三是把马克思哲学思想的内容片面化,即只强调马克思对其学说的科学性(如政治经济学的科学性、科学社会主义等等)的追求,忽视了马克思与整个西方人文主义传统的继承关系。下面,我们将对这三种现象进行具体的分析。

   一是把马克思哲学思想的来源窄化。在通常的哲学教科书中,马克思哲学思想的来源不但被局限在德国古典哲学的框架内,而且进一步被窄化为黑格尔的辩证法和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传统的哲学教科书创造出了“合理内核(黑格尔的辩证法)+基本内核(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即马克思哲学)”的神话,并把逻辑学、认识论和辩证法三者的统一视为马克思哲学关注的最基本的话题之一。由于把马克思哲学思想的来源窄化了,马克思与西方传统中非德国古典哲学部分的联系也就被掩盖起来了。下面我们举两个例子来说明这方面的问题。

   第一个例子是马克思的自由观与古希腊哲学,特别是伊壁鸠鲁哲学之间的关系。在马克思看来,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尤其崇拜必然性:“德谟克利特把必然性看作现实性的反思形式。关于他,亚里士多德说过,他把一切都归结为必然性。”(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03页。)显然,在这种对必然性的崇拜中,包含着对自由的完全否定。与德谟克利特不同,伊壁鸠鲁虽然是原子论学说的坚定的拥护者,但他并不赞成德谟克利特关于必然性的观念。他针锋相对地指出:“被某些人当作万物的主宰的必然性,是不存在的,宁肯说有些事物是偶然的,另一些事物则取决于我们的任意性。必然性是不容劝说的,反之,偶然性是不稳定的。”(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04页。)正是基于这种新的见解,伊壁鸠鲁提出了着名的“原子偏斜说”,强调原子并不直线下落,而是可以作偏斜运动,万物由此而生成。这种新的理论极大地推进了原子说的发展。为此,马克思写道:“众所周知,偶然是伊壁鸠鲁派居支配地位的范畴。”(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30页。)伊壁鸠鲁对必然性的否定和对偶然性的赞扬,实际上也就是对命运、天意的否定和对生活中的自由、幸福的肯定。所以马克思评论说:“他主张精神的绝对自由。”(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46页。)青年马克思之所以潜心研读伊壁鸠鲁的哲学着作,写下了七个笔记,并把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与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异作为自己的博士论文来撰写,正表明体现在伊壁鸠鲁哲学中的自我意识和自由精神对他的自由观的形成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第二个例子是马克思的平等观和民主观与法国哲学,尤其是与卢梭哲学的密切联系。这一联系也逸出了前苏联、东欧和中国的哲学教科书的视野。意大利学者德拉·沃尔佩(Galvano Della-Volpe)在《卢梭与马克思》(1957)一书中曾对这一联系作出了深入的探讨。他认为,马克思的政治哲学观念与卢梭有着直接的联系,特别是马克思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是“一部完全充满了典型的卢梭人民主权思想的着作。”(注:Della-volpe,Rousseau and Marx,London 1978,p.144.)此外,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一书中关于“平等权利”问题的讨论也受惠于卢梭于1755年出版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一书的重大影响。德拉·沃尔佩还认为,卢梭提出的“平等的自由”的概念也对马克思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从上面的论述可以看出,马克思对西方哲学传统的解读并没有停留在德国古典哲学的范围之内。马克思是西方哲学传统的全面的继承者。

   二是把马克思的哲学立场简单化,即把它与整个西方哲学的传统简单地对立起来。人们之所以引申出这样的简单化的结论,与他们对马克思和恩格斯合着的《共产党宣言》中的一句话的误读不无关系。这句话是:“共产主义革命就是同传统的所有制关系实行彻底的决裂;毫不奇怪,它在自己的发展进程中要同传统的观念实行是彻底的决裂。”(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72页。)事实上,马克思在这里说的“传统的观念”主要是指与传统私有制密切相关的政治观念而言,这里说的“决裂”主要也是从政治立场上着眼的,并不意味着把自己的思想同一切传统的观念割裂开来并对立起来。上个世纪70年代,当德国理论界把黑格尔看作一条“死狗”时,马克思却发表了如下的见解:“我要公开承认我是这位大思想家的学生,并且在关于价值理论的一章中,有些地方我甚至卖弄起黑格尔特有的表达方式。”(注: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24页。)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对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所取得的成果予以充分的肯定,他指出:“黑格尔的现象学及其最后成果——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辩证法——的伟大之处首先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作是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作失去对象,看作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因而,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劳动的结果。”(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63页。)虽然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中的神秘主义倾向有许多批评,但总是充分肯定他思想中合理的东西。马克思用同样的态度对待西方哲学史上的其他哲学家,如他对伊壁鸠鲁哲学的赞扬、对法国启蒙运动的高度评价、对英国唯物主义者的充分肯定和对费尔巴哈历史地位的维护等等,都表明马克思充分尊重并继承了西方哲学的优秀遗产。

   如果看不到马克思在这方面所做的巨大的努力,把马克思哲学与整个西方哲学传统简单地对立起来,势必把他的学说曲解为一种虚无主义。列宁在批评当时俄国的具有虚无主义倾向的所谓“无产阶级文化派”时,曾经这样写道:“马克思主义这一革命无产阶级的思想体系赢得了世界历史性的意义,是因为它并没有抛弃资产阶级时代最宝贵的成就,相反地却吸收和改造了两千多年来人类思想和文化发展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注:《列宁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62页。)

   三是把马克思哲学的内容片面化,把它曲解为只追求科学性的学说,忽视了马克思与西方人文主义传统之间的密切联系。马克思逝世后,考茨基作为第二国际的领袖之一,竭力把马克思的哲学科学化。在他看来,既然马克思发现了人类社会的运动规律,革命就会像万有引力定律一样自然而然地发生,革命者只要等待这样的结果出现就行了。正如本·阿格尔所指出的:“科学的马克思主义往往未能超越纯粹的决定论,从而失去其指导和帮助早期革命阶级斗争的潜在能力。”(注:本·阿格尔:《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22页。)以后,在马克思主义成为意识形态的东方社会主义国家中,马克思哲学的科学性不断地得到强调,而其人文特征却一再地被忽视。有趣的是,倒是存在主义哲学家重新发现了马克思哲学的这一维度。海德格尔就说过:“因为马克思在体会到异化的时候深入到历史的本质性的一度中去了,所以马克思主义关于历史的观点比其余的历史优越。但因为胡塞尔没有,据我看来萨特也没有在存在中认识到历史事物的本质性,所以现象学没有、存在主义也没有达到这样的一度中,在此一度中才有可能有资格和马克思主义交谈。”(注:熊伟主编:《存在主义哲学资料选辑》,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380页。)萨特在《辩证理性批判》一书中也强调了存在主义与马克思学说在人的问题上的一致性。他这样写道:“存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目标是同一个,但后者把人吸收到理念之中,前者则在他所在的所有的地方,即在他工作的地方、在他家里、在街上寻找他。”(注:萨特:《辩证理性批判》,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27页。)事实上,马克思哲学作为革命的、实践的哲学,人文关怀和全人类的解放始终在其学说中占据着主导性的位置。只有充分理解这一点,才会明白,片面地强调马克思哲学的科学性、竭力把马克思的学说学院化是在多大的程度上曲解了马克思的本意。历史和实践一再告诫我们,在马克思的学说成为意识形态的国家里,马克思哲学的人文主义维度应当得到更多的强调,只有这样,才能把人民群众牢牢地团结起来,为共同的事业而奋斗。

     三

   如果从思维方式的角度进行检讨的话,我们就会发现,对马克思哲学与西方哲学关系的种种误解是与人们缺乏辩证的思维密切相关的。

   首先,我们必须看到,马克思既继承了整个西方哲学的优秀遗产,又超越了西方中心主义,特别是欧洲中心主义的视野。马克思的《资本论》出版后,俄国民粹主义者米海洛夫斯基试图把马克思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论述简单地推广到一切国家(包括俄国)中去。马克思对他这种欧洲中心主义式的见解进行了严肃的批判:“他一定要把我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一切民族,不管它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以便最后都达到在保证社会劳动生产力既高度发展的同时又保证人类最全面的发展这样一种经济形态。但是我要请他原谅。他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130页。)马克思不但深入地研究了欧洲社会的历史发展,而且也借助于人类学研究的资料,深入地思考了非欧洲社会发展的历史倾向及两种不同类型的社会之间的重大的差异,并坚决反对把欧洲社会研究中形成的一些见解简单地推广到非洲社会中去。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马克思既处在西方哲学文化的传统之中,但又以一个世界主义者的远大目光超越了这一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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